想到一人,薛婉君目中剎那冰冷如霜,過去的一幕幕浮現腦海。

是,她最該恨的就是那人,若是那人肯盡心護她周全,她也不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枉她待那人如此好,敬她愛她,事事小意逢迎,而那人總對她冷眼相待,無論她怎麼做,都入不了那人的眼。

還記得當年她診出有孕後,親自做了湯羹,去求那人照看於她。

而那老貨是怎麼對她的,推三阻四,說什麼太皇太后身子不好,脫不開身。

太皇太后身子再怎麼不好,身邊那麼多伺候的人,有專門的太醫院正時時候著,還會差一人不成?何況宮中也沒人敢對太皇太后下手,她才是最需要照顧的人啊!

還有後頭待她的每一次冷眼,直到那老貨去了懿祥宮,她掌管整個後宮,才擺脫那老貨的陰影。

若是僅僅只是如此,從今往後兩不相干眼不見為淨,她還不至於恨她,可為何這老貨還要回來,一回來便將一個小小答應護在羽翼之下,做了所有她當年想這老貨做的事,甚至還替徐德妃上位。

若不是那一次老貨插手,她也不至於折了那麼多的人手,宮裡耳目被拔出七七八八,以至於後來節節退敗,落到今日這副模樣。

難道她就如此不值嗎?

往事如潮水般湧來,薛婉君越想越恨,血氣湧上腦門,她頭疼乍起,赤紅漫過眼眸,藏在心底那股狂躁之意隱隱升起,不由難受地以手扶額。

此時,垂首立於她面前的彩琴,無波無瀾地回應她方才的話:“娘娘,奴婢的命是您的,娘娘若死了,奴婢自不會獨活。”

此話一出,薛婉君抬眸看向面前相貌平平無奇的人,看不清人的神色,可說出來的話一如從前,讓她心中那股狂躁莫名被撫平。

這世間,還是有人願為她死的……

她緩下臉色,眼中浮起一絲溫和,心道當年想方設法讓彩琴入宮的決定是對的,若沒有彩琴,如今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怕更慘淡。

當年之事是她對不起彩琴,若是還有機會,她會盡力補償。

……

天氣越來越寒,轉眼到了隆冬臘月時分。

和泰廟裡的周逸君,踏在白雪上一步步行走,待到了一座莊嚴的大殿前,她搓了搓長了不少凍瘡的手,攏了攏身上的樸素衣袍,抬頭望著大殿,心靜如水。

在大殿前將腳上沾的雪與泥清了清,她這才踏入大殿之中。

她安靜地進入,先是雙手合十同上首的師太打過招呼,再走到平日常坐的蒲團上端端正正盤腿坐下,開始一日的早課。

這座皇家寺廟,坐落京城西郊山中。

山中的廟裡,可比京城中要冷得多,這裡的生活艱辛困苦,一切衣食住行都需親力親為,即便隆冬臘月,依舊只有涼水淨面,每日清晨對人來說,都是極大的挑戰。

廟裡講究的清修靜心,便是臘月,發放的碳火也是不足的,夜裡冰冷的被窩,人躺上去如睡冰窖,只能縮作一團,手腳如鐵般冰寒,捂上許久才慢慢暖和起來,早晨天未亮便需冒著嚴寒早早起床做早課,日子十分清苦。

這裡的人,身上和手上或多或少都長了凍瘡,若去廚裡上值,被火光一晃,那凍瘡就會發作,又疼又癢,難受至極。

許多被打入這裡從不曾吃過苦頭的貴人,都受不得這份悽苦,日日託人想著法子逃離,不過大多無用,這座皇家寺廟管理森嚴,非一般人可插手進來的,這些人除了哭外,別無他法。

但周逸君卻漸漸喜歡上這裡的生活,在這裡,她內心感到無比安寧,日子雖然很苦,身體每日都很累,可是在這裡她什麼都不必想,也無需偽裝,做她周逸君自己便好。

明明離開後宮沒過去多久,她卻感覺如同脫胎換骨一般,往日種種如同過往雲煙,像是一場大夢醒來,恍若隔世,往事雲煙離她已極遠極遠。

那一日之事,偶爾她想起來便覺恍惚,初初來時她帶著不安,每每夢中驚醒,她總要摸摸全身,直到摸到四肢健全,被褥粗糙磨礪,她才長長吁一口氣,知道這是真的,她沒死。

這個世上,沒有人不怕死,如她也一般。

從得知劉令儀因意圖謀害皇帝而死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準備,知道自己遲早難逃一劫,畢竟她當初跟劉妃聯手欲栽贓薛婉君,害過蒼瀾院。

萬壽那日後宮一系列動盪,加上劉妃之死,讓她一下便確定了,清雅行事暴露了,引發了一場極大的震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猛,像要毀滅整個後宮一般。

那時的後宮,人人噤若寒蟬,心中無底,不知發生了何事。

她反倒成了最淡定的人,因她知曉她逃不過了,害怕歸害怕,不過她整個人已坦然下來。

她既做了,那便做好東窗事發的後果。

只是後來沒想到,她意想中的發落遲遲不到,直到許久許久後,有人來傳喚她,她才被皇帝召見。

記得那時,她走進星辰殿,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上首,只見那人神情清冷坐於御座之上,似在處置政事,彷彿她的事不過小事一樁,根本未入心神。

她愣了一下才行禮拜倒在地,與她想象中不同,她以為她會看見一個容色冰冷的天子,卻不曾料到,天子神色比她想象中要平和得多,即便看不出情緒,她也能感受到那股平和。

她跪在地上許久,皇帝都未曾說話,也不曾看她,直到很久後,她的腿已經跪麻,頭上才傳來動靜。

皇帝似處置好了政事,她聽到杯盞相碰的聲音,料是天子在喝茶,緊接著便感受到一道威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道目光極具壓迫之感,壓得她當時心下一顫。

御座上的人似不欲多耽擱,開門見山:“周氏,你可知罪?”

那時的她握緊發抖的手,直接拜下認罪,其餘未曾多言。

御座上的人淡淡道:“倒是個聰明人。說說吧,你犯了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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