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小姐很快準備了一桌席,入席的人只有左相左夫人,自己兩口子,還有左歸鹽阿郎和衛弋。

想也知道這席氣氛不會好,還是不要嚇著小孩子,連下人都在外面。

左夫人穿了一身盛裝出來,大紅底子繡牡丹叢,頭上碩大一顆紅寶石紅豔豔,雖然太紅了些,好在款式式樣都是適合這個年紀的,倒給她蒼白的臉添了幾分氣色。

左三小姐沒法勸,只得低低與她道:“娘,您跟爹都這麼些年了,那個人,始終沒能進左家的門,看爹的意思,也不會讓她進來。

左歸他回來就回來吧,畢竟——左家需要男丁.”

左三小姐心裡也不是滋味,自己眼裡夫婿再好,也不能不承認,夫婿他頂不起左家的門戶,而自己兒子又太小。

說句大不孝的,生她的時候,爹孃年紀本就大了,如今自己的兒子才幾歲,左相卻已近六十,人生七十古來稀,那個時候,兒子才長成,左相能熬到七十?事情已成定局,左三小姐飛快思索如何才是對自己好,如今相府如日中天,有了個狀元繼承人正好接上左相的茬,等自己兒子長大,十幾年後正好左歸也是權勢在手能幫扶...她想什麼,作為母親的左夫人能看不出來?心裡只是苦楚,人沒進來她便贏了?是那個女人自己不願意進,他也不願意委屈人家後進門,哪裡是給她尊榮。

左夫人一聲不吭,看上去像是接受了現實,原配嫡妻的裝扮不過是最後的尊嚴和強硬。

左三小姐扶著她入座。

七個人團團圍坐了,這會兒他們已經得知了鹽阿郎的身份,左夫人沉靜,左三小姐驚愕,她的夫婿臉上已經堆起笑。

桌上六個人有關係,唯一沒關係的衛弋沒覺著尷尬。

將軍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又需要他來見證。

左相要說話,左夫人先一步開口。

“相爺,我有話說.”

左相看她一眼,伸了伸手。

左夫人不看任何人,平靜道:“我歲數大了,漸感力不從心,京中生活讓我疲憊,我想去莊子上住著.”

很顯然,這個住,是再也不回。

左三小姐愕然:“娘——”左夫人看向左相:“相爺可能成全?”

左相不由看左歸,左歸淡淡的笑。

左夫人苦笑一聲,看吧,這便是日後她要面對的生活,她怎能受這份折辱。

“左昴,你我少年夫妻,走過四十載,初時,也曾夫妻恩愛.”

左夫人神情平淡,語氣平緩,似已放下一切:“走到今日這一步,沒有人全對,也沒有人全錯。

我這樣說,你可贊同?”

左相緩緩點頭,遙想當年,洞房初見,他激動,她羞澀,兩人也是有過琴瑟和鳴的甜蜜時光,後頭,是怎麼越行越遠的呢?終究到底,他要的是仕途,她要的是陪伴,在沒有人介入的時候,兩人已經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左相心道,她要的情,他給不了,而他的抱負,她始終不明白。

這夫妻之道,太多初始甜蜜繼而離心的,大概,是因為兩人終究不是一樣的人。

讓郝靈說,她會說這是屁話,怎麼做一樣的人?男子要女子理解,可這個世界約束女子嚴令女子不得與男比,男為尊女為卑,扭曲的教育和薰陶註定志不同道不合。

婚姻的悲劇,是必然。

左夫人再道:“少時的心意全成灰,再提已無任何意義。

只願相爺照拂幾個女兒,我也沒什麼牽掛了.”

左三小姐喉頭梗住,娘是在用她的退步換取她們姐妹的後盾呀。

左夫人轉向左歸:“當年你母親出事,並不是我出的手.”

左歸鹽阿郎都看向她,神情專注。

左夫人自嘲一笑:“那個時候,我孃家早已沒落,我手裡的權利人手不過是主持箇中饋,外院的事只要不想我知道的我便不會知道。

這樣困於內宅的我,又能做出什麼?”

她笑著看左相:“所以,相爺才容我至今吧.”

左相不說話。

左三小姐如坐針氈,她的夫婿更是誠惶誠恐。

“我是覺察到不對,卻無法查證,是先皇后給我的訊息,她讓我做的,是監視相爺的動靜.”

左夫人自嘲一笑:“那時我多希望借先皇后的手...”“後來,相爺不再往外跑了,看我的眼神再無一絲情義,我就知道,再回不去了。

接著先皇后瘋了,然後就去了。

我知道,那是皇帝的報復.”

左三小姐的夫婿抖若篩糠,他不該來的,不該聽到這等秘聞,皇帝逼死皇后什麼的...“我就想啊,相爺怎麼不來殺我呢?哈哈哈,我又想啊,相爺下一位紅顏知己得是什麼樣?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今天。

今天,我想問相爺一句,相爺此生唯愛商大小姐一人嗎?”

左歸看左相:說,好好說。

鹽阿郎:說唄。

衛弋:你若說,我只好聽。

左相:“...”左夫人執著要一個答案:“我就要走了,或許此生不再復見,我只案.”

答案?他一個快六十專心搞事業的男人,突然在這修羅場回答這等問題,當事人之一不在可她兒子在,能收拾他往後殘生的腹黑兒子。

望左夫人,這張憔悴失色透出老態的臉,曾經也是人面桃花,自己為她描過眉,她為自己挽過發,彼時的美好不是假,日後的冰凍三尺也是真。

他認真道:“雲娘,我對你,不管是好還是壞,有愛還是絕情,從來都是真.”

從來都是真,好的,壞的,愛過,也不愛了。

左夫人眼裡流出淚水。

“我們走到這一步,並沒有其他任何人的原因,只是我們自身,再也不能適合彼此。

我薄情,你偏執,我驕傲,你自尊。

我不屑曲意討好,你眼裡容不下沙。

你說的對,沒有誰全對,也沒有誰全錯.”

左夫人抬手抹去眼淚,強笑:“相爺果然公正公允,原來你看得這般清楚,我又有什麼不能坦誠。

既然話已說開,你我再在一起只是仇恨,不如碧落黃泉,再不見.”

她站起身,執起酒壺,將自己和左相面前的空酒盅斟滿:“滿飲此杯,偌大丞相府,再不過問.”

也便是左歸的事情她再不管,無論左相認回上族譜或是直接記成嫡子,甚至迎娶商大小姐的牌位進門做夫人,都不關她的事了。

左夫人放下酒壺,拿起兩杯酒,一杯給左相:“左昴,一生識君,一世許君。

此一生一世,足矣.”

左相接過酒杯,起身凝視,左夫人笑眼含淚,舉杯。

“請.”

酒杯慢慢湊向嘴唇,左相也緩緩低頭。

飲此一杯,與君陌路。

杯壁碰到唇——“等等.”

左歸輕輕出聲,他站起身,在左相一側,對著左夫人和顏一笑:“夫人且稍等,某也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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