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酒宴之後,餘列便離開了道宮。

雖然他已經獲得了道宮中的一間房室,只需要憑著道籙,前往道宮山門中領取即可。但是現如今他在潛州道城中,勉強不算是一個孤家寡人了。

既然已經透過了考核,餘列自然是要先去和親近的人報個喜,等到白日時分,再過來山門中領取一干好處即可。

飛簷斗拱、重重疊疊的建築景象,再次出現在了餘列的眼中。

即便是夜幕時分,只要還沒有接近宵禁的時間,道城的街道上依舊是行人往來無數,有人有妖,有紙人紙馬、有牛頭馬面。

餘列混入在其中,顯得尋常而渺小,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潛州道城中的那股無處不在的宏大感和壓抑感。

不過和從前不一樣的,他現在是頗有興致的打量著道城中一切,感覺燈紅酒綠的很是有點看頭,城中存在一種龐雜的美感。

兜兜轉轉。

餘列乘坐著地行蟲,來到了一棟高聳的樓宇跟前。

此地正是嫂嫂洛森的所在地。

餘列輕車熟路的尋到門戶,從囊中取出開門的符咒,在門口輕輕一晃,便要推門而入。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符咒晃動過後,房門並沒有開啟。

“嗯?”餘列再度試了試,結果石門依舊是毫無動靜,讓他不禁懷疑手中的符咒是否受損失效了。

又或者是,嫂嫂洛森已經將房門的符咒換掉了。

就在這時,房門中傳出了警惕的喝聲:“誰?”

餘列一聽這聲音,面上就是一愣,因為這話聲雖然也是女聲,但是並不是嫂嫂洛森的聲音。

當即的,餘列對著房門稽首:“請問洛森道友在嗎?”

門後的聲音聽見,不耐煩的回到:“又是來討債的?都說了,這房子是我從牙人手中得到的,關我何事?”

如此一番都囔聲,讓餘列心中的疑惑更甚了。他挑了挑眉毛,和氣的說:“非也非也。”

“貧道並非討債之人,而是那洛森道友的朋友。不過有關討債一事,道友可否說說?”餘列拱手問著。

門後傳來了一陣輕笑聲:“哪有朋友會三更半夜的,大晚上的來叨擾。我看你是那洛森的姘頭才是罷。有什麼事情,你自己問去。正好她在搬走之前,也給我留了個口信。”

於是門後的女道說出了一個地址。

得到地址,餘列也不好過多的叨擾對方,向著門中頷首後,就腳步利索的離去了。

他來時的路上耗費了不短的時間,現在夜色已經深重,可得趕緊的過去找找洛森,否則宵禁一來,他在外面可就得悠著點了。

餘列琢磨著門中人給出的地址,發現地址正好是一處旅店,就算過去後沒有找到對方,他也可以順勢就在旅店之中過一夜。

不多時,餘列來到了潛水旅店的所在片區,距離宵禁的時間段已經是沒多少時間。

不過他的目的地並非是潛水旅店,而是和潛水旅店隔了不少街道的一家陌生旅店。

旅店的門面比之潛水旅店要闊氣很多,一共有兩個道徒在看班值守。

正當餘列打算向值班道徒打聽一番時,他走近之後發現,兩個道徒的手中捧著花生和瓜子,兩隻眼睛都是看戲一般瞥看著大廳的一角。

餘列順著對方兩人的目光看過去,立刻就在大廳的角落處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對方身披黑袍,頗是低調,但是青綠色的長髮露出,又顯得晃眼,且清楚的證明了對方的身份,正是餘列的嫂嫂——洛森。

在洛森的對面,還有一高一矮兩個道徒站著,對方將洛森逼在了角落,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

一層靈光籠罩在洛森三人周身,應是隔音的法術,使得餘列只是能看見對方的嘴皮子在動彈,並沒有聲音傳來。

餘列想了想,邁步就往洛森走過去。

因為洛森是背對著牆角,餘列剛進門時她沒有留意,但是餘列朝著她走過來了,她立刻就瞥見了。

洛森瞧見餘列後,面上的神色頓時一怔,冷峻緩和。

她的視線在餘列身上身下移動,當看到餘列走路不瘸、是個全須全尾的狀態時,她明顯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回過神來,洛森繼續臉色鐵青的看著將自己圍堵住的高矮道徒,她伸手一掐,將隔音的法術給擊破了。

洛森的聲音傳出:“夜色已深,二位道友再不離去,可就難免要觸犯宵禁了。”

“嘿,咱哥倆又不是第一次將洛道友堵住了,為何每次都是這個理由?”

“話說洛道友回來的,是越來越晚啊,是不是故意躲著咱們,想拿宵禁作為幌子啊!”

餘列靠近,當即就聽見了三人的談話。

洛森凝視著對面的兩人,她手中捏著護體的符咒,直接就邁出步子,撞著兩人踏出了牆角:

“貧道要去歇息了,二位道友請回吧!”

高矮道徒兩人臉上當即就露出了怒意,他們身上的法力湧動,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但是洛森只是冷眼看著,口中說:“怎麼,二位想出手?”

兩個道徒瞧見洛森變得強硬,面上反倒是露出了遲疑之色,他們身上的法力湧動的再是厲害,手中卻是連一個屁都沒有憋出來。

恰在這時,餘列也是走到了跟前,他目中略一思索,身子閃爍,加速出現在了洛森跟前,口中並呼道:

“洛姐姐,這二位是誰?”

因為洛森對餘列頗是照顧的原因,且餘列現在就是來尋找對方的,他當仁不讓的就在了洛森這一邊,抬眼看待那高矮道徒的眼神充滿了冷意。

結果就是餘列這一眼,驚得本就處於緊繃狀態的高矮道徒,身上靈光閃爍,護體的法術湧出,還掏出了器械。

這是因為餘列剛剛結束考核不久,身上的殺意濃郁,不經意間就流露了出來,而道徒們感知敏銳,嚇得高矮兩個道徒以為餘列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了。

“爾敢!”一股喝聲立刻響起。

洛森見高矮道徒都掏出了血器,她面色一急,身子擋在了餘列的跟前,手中一張羊皮紙浮現,嗡嗡的就露出近十張符咒,懸浮在她的身旁,對準高矮兩個道徒。

一場爭鬥,似乎一觸即可發,大堂中的氣氛變得格外緊張。

唯一不緊張的地方,是旅店櫃檯後的兩個值班道徒。

他們瞧見場上情況,絲毫沒有要出手制止的想法,反而眼中露出了驚喜。

須知一旦有人在店中鬧事,打砸弄壞了東西,那就得高價賠償。若是死了人,他們幫忙收屍,還能乘機發上一筆。

如果鬧事的雙方都被趕來的鬼神給拍死了,他們可就更加賺大發了。

但是氣氛緊張之中,高矮兩個道徒將手中的血器舉著,遲遲都沒有揮舞出。

他們反而臉色驚疑著,急聲道:“且慢,爾等就不怕動手犯了忌諱!眼下宵禁時分還沒有到呢!”

“要動手,也得去外面啊!”

餘列看著高矮兩個道徒,雖然對方兩人的都是下位道徒,完成了水火之變,且顯露出來的道行到高於他。但是聽見如此一番話,餘列的眼中還是露出了不屑之意。

此二者,明顯都是色厲內荏之輩,僅僅敢哄騙他人,而不敢真個動手。

洛森瞧見了,她目中也是露出了譏笑。不過她沒有將身旁的符咒收回,而是讓開了一條道,口中冷冷道:

“不動手?那麼二位道友便走吧,好走不送。”

高矮兩個道徒的腳步下意識的邁出,但是意識到眼下情況,面上也是露出惱羞之色,怒視洛森和餘列。

當中那矮胖的道徒拉住了同伴,語氣變化,滾刀肉似的說:

“喲!莫非二位道友又敢動手不成?

姓洛的,你且記住了。這筆款子你是逃不掉的,咱哥倆已經是鬧到了你所在的工坊之中,也就不怕麻煩繼續堵你。除非你哪天離開了這道城,否則你是賴不掉的。”

洛森聞言,面上的怒色也是泛起。

餘列聽了幾耳朵,心中暗道:“看來那人說嫂嫂欠了債的事情,並非是假的。”

不過他還是沒有聽懂嫂嫂洛森欠錢不還,究竟是個什麼事情。

餘列沒有立馬上前大包大攬,而是站在一旁,暗暗傳音給嫂嫂洛森,詢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洛森聽得餘列的傳音,面上怒色頓時就變得尷尬,還流露出了無奈之色。

好在她也沒有隱瞞,嘴皮子蠕動,將欠債的事情傳音給了餘列。

餘列聽完之外,眼中頓時就露出了古怪之色。

原來洛森欠債的事情,恰好也是和籠屋有關。

話說當初餘鳳高在屋中脫產準備道考,每日除了飲食之外,還需要丹藥輔助,單單靠洛森一個人在工坊之中賺錢,積蓄耗空了也是頗為吃力。

於是餘鳳高就想了一個法子,他以自家籠屋的名額,朝道城中放貸的人借了一筆款子。

但籠屋僅僅是餘鳳高租住的,他只是有使用的權力,壓根無法抵押。頂多是餘鳳高還可以將籠屋再租出去,如此雖然不合規矩的,算是黑活,但勉強也算是有點價值,在正規的錢莊抵押不了,在地下錢莊當中卻是可以。

不過餘鳳高一個的信用還是不足,需要他給自己弄個擔保人,以保證籠屋的名額如果被道城收回了,地下錢莊還可以找到人收回本錢。

至於這個擔保人是誰,不用洛森交代,餘列就知道肯定就是嫂嫂自己了。

洛森咬牙切齒的傳音給餘列,暗罵道:

“老孃當時真是鬼迷了心竅,信了姓餘的鬼話。姓餘的狗東西當時說,擔保人僅僅是充個數罷了……結果現在就找到了老孃身上,鬧得不得安寧!”

餘列暗道自己也姓餘,並在心間滴咕道:“竟然如此大意,那麼嫂嫂你又是如何在我那堂兄跟前,保住了身子的啊!”

但是事情已經清楚,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打發兩個討債的走掉。

餘列也就壓下心思,笑吟吟的看向那兩個道徒,出聲道:“二位,洛姐姐是因為擔保籠屋一事,而欠了二位背後的東家一筆款子是吧?”

高矮道徒哼道:“然也。”

餘列故作疑惑的說:“但是據貧道所知,抵押籠屋一事本就是不合規矩的,若是這借錢的根子都是錯的,此事當真還能受道城律法的保障?”

高矮道徒兩人臉上露出了遲疑之色。

餘列緊接著又是補充了一句:“二位或二位背後的東家,可是和洛姐姐簽訂了仙籙契約?”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

若是能夠簽訂仙籙契約,洛森就不可能有機會躲躲藏藏,高矮道徒也不會如滾刀肉一般堵人討債。

因為不履行契約,最嚴重的,直接就是個勾銷道籙、前途徹底崩斷的下場。若是契約中還同意了點什麼,討債的還可以將欠債的捉拿了過去,能將皮肉按斤論兩的明碼標價賣了,不傷及性命即可。

只是沒有簽訂契約是一回事兒,因為擔保而欠債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高矮兩個道徒聽見,不置可否,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盯著餘列兩人。

正當對方兩人要說些什麼時,餘列口中輕笑一聲,將自家的道籙展開,再次緩緩道:

“貧道姓餘名列,道宮中人。此事既然不合規矩,不如我等現在就去找鬼神論理一番?”

原本冷笑著的高矮兩個道徒,表情頓時就愣住了。

他們仔細的盯著餘列所展現的道籙,果真是在上面瞧見了道宮烙印,烙印上龍氣湧動,絲毫不假!

“這、這……”高矮道徒口中訥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一般人和他們講規矩,只會惹來他們的嗤笑。但是道宮中人和他們講規矩,他們卻是不敢笑了。

定下城中規矩的,可就是道宮!

餘列眼下身為道宮中人,即便是在城中犯了道律,道城的一干衙門也是無權處置他,頂多是擒拿了他交給宮中,甚至道宮弟子本身就有對道城的規矩進行督查之責。

因此洛森擔保一事,如果是捅到了道城鬼神跟前,有餘列出面,鬼神究竟會偏袒誰,是一個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大堂中。

那兩個午夜值班的道徒眼睛尖,他們也一眼就瞅見了餘列道籙上的道宮烙印。

兩人雙雙對視,又看向餘列那年輕至極的面孔,目中都充斥起濃濃的羨慕和嫉妒之色,突然就感覺手中的瓜子和花生都不香了。

洛森就在餘列的跟前,自然也是將餘列的道籙看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

在洛森的臉上,驚喜、欣慰、恍忽、自卑等神色交織。她怔怔的盯著餘列,眼神頗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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