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君王
“李先生，這一場篝火晚宴怎麼樣？”
李觀棋坐在篝火堆前邊，本來還在看著一群帥哥美女載歌載舞，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男子的輕語。
他轉身仰頭望去，是站在後邊的凱德。
篝火燃燒，劈啪作響。
明黃色的火光照在這位俊美精靈的臉上，似乎將對方身上的那一股冷峻氣質也磨滅了幾分。
話說這傢伙連衣服都沒換，身上依舊是治療時穿著的那一件灰色單衣……事實上，似乎自從晚宴開啟之後，李觀棋就沒見到這傢伙的影子。
“晚宴很棒，但這問題似乎不應該由你來問我。”
李觀棋喝了口蜂蜜甜酒，然後看著眼前的凱德，表情古怪，“畢竟，你自己都沒來參加這晚宴，卻跑來問我宴會怎麼樣，似乎總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所以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就是在後花園那裡坐著。”
凱德說著，也在李觀棋右側坐了下來。
“吶。”
李觀棋隨手從旁邊的酒箱子裡拿出一瓶玻璃裝的蜂蜜甜酒。
“謝謝。”
凱德接了過去，擰開瓶蓋，卻只是禮貌性地抿了一小口，然後就放在地上，望著前方在篝火旁載歌載舞的精靈們，眼神飄忽。
“伱來找我聊天？”
李觀棋看著他，不禁面露笑意，“倒是稀奇，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我是人類而恨我的。”
“你傍晚時說得對。”
凱德與其對視著，認真道：“你跟我說，人類是群體，而交際要看個體。
確實如此。
某些人類給予我悲劇，但我不能因此而怨恨所有人類。
就像有些精靈欺負我，可也有些精靈給予了我溫暖。
而你，李先生，身為人類的你，同樣的，我們也許可以是朋友。”
“我說得對？”
李觀棋笑著搖了搖頭，“怕是不盡然。”
“嗯？”
凱德有些不解。
“女王是不是和我說了類似的話？”
李觀棋喝了口蜂蜜甜酒，轉過頭，望向篝火廣場的另一處。
那裡，身穿綠裙的暗夜女王奧琳娜，此時毫無女王的架子，正跟著幾個金髮女精靈一起歡慶跳舞，歡聲笑語不斷。
“我區區一個人類，我算什麼啊。”
李觀棋望著奧琳娜的身影，輕笑道：“我說的話再有道理你也不會認真聽，唯一的解釋就是，女王傍晚去找你，和我說了差不多類似的話，說服了你，然後你才同意跟著她一起來治療的，對吧？”
“……”
凱德一愣，“這也能猜到……”
說著，這位俊美的暗夜精靈搖了搖頭，“李先生，你是個聰明的傢伙，可惜我不喜歡聰明的傢伙，你們這些人總是讓我感覺我很笨，我很煩這種感覺。”
“哈哈哈哈哈哈！”
李觀棋聽得此言，不禁仰頭大笑。
凱德見此，也笑了一下。
“來，走一個。”
李觀棋拿起蜂蜜酒瓶，笑著伸出手。
“乾杯。”
凱德也面露微笑，拿起酒瓶跟他輕輕碰了碰瓶身，發出一陣“叮噹”輕響。
兩個透明的玻璃酒瓶，淡黃色的蜂蜜酒液在搖晃。
篝火燃燒，精靈的美妙歌喉縈繞在廣場上空。
李觀棋和凱德，這一個人類一個暗夜精靈，就這麼坐在一起，望著精靈們的歡慶典禮，安靜無言，只是時不時碰瓶乾杯。
“我怎麼感覺你不太開心啊？”
忽然，李觀棋瞥了身旁的凱德一眼，“這大喜的日子，你的態度怎麼有點不對勁？我總感覺你似乎有點隱晦的傷感？還是說，這是我的錯覺？你們這些帥哥就是喜歡憂鬱風？”
“憂鬱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凱德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望著篝火廣場，紅色的眼瞳裡泛起幾分複雜之色，“今天當然是個好日子，毋庸置疑。”
“但我開心不起來。”
這位暗夜精靈低下頭，輕聲嘆息，“因為今夜之後，暗夜王國恐怕就要不復存在了，陛下努力了幾十年才建立起來的暗夜家園，今夜之後，就會分崩離析，各走各的。”
“哈。”
李觀棋聽得此言，只是搖頭失笑，然後仰頭灌了幾口蜂蜜甜酒。
他其實不愛喝酒，但這玩意兒說是酒，不如說是有點度數的酒精飲料，加蜂蜜的那種，味道很甜，有種沒氣雪碧的味道。
“女王自己應該也很清楚的。”
李觀棋放下酒瓶，輕聲道：“畢竟請我過來的，就是女王本人，其實都懂，暗夜王國的存在，是女王給了暗夜精靈一個家園，這才凝聚起了所有的暗夜精靈。
可現在暗夜精靈也不是暗夜精靈了。
除了你、丹尼森和女王自己之外，除了你們三個，整個暗夜王國的六千多位暗夜精靈，現在都已經重新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既然他們已經不會再受到‘恐怖飢餓感’的困擾，那離開也是自然的。
那些原來沒有被自己部落發現的，只需要編個藉口，然後就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的精靈部落了，大不了就說自己消失的這些年是被大洛異人府拐賣了嘛。
反正拿大洛異人府來背個鍋，也無所謂。
就算是那些被原來部落發現了的……也可以隱姓埋名，偽裝身份，換個精靈部落生活，重新回到精靈的世界裡，我記得阿雅貝爾大草原好像有很多個‘精靈之森’的吧？
是啊。
仔細想想，他們確實沒有必要再跟著女王了。”
說到這裡，李觀棋低下頭，看著手中酒瓶裡的淡黃酒液，輕聲道：“所以，一個國家的凝聚，子民們一定需要有利可圖嗎？如果沒了團結在一起的利益，分崩離析就是遲早的？哪怕他們原本對女王是那麼的忠心和崇拜？”
“都是一群白眼狼。”
凱德面無表情，“若是沒有女王，這些正在唱歌跳舞的裡邊，有50%會被精靈屠殺，另外30%會被大洛異人府拐賣，另外10%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慘死，只有剩下的10%，才能苟延殘喘地活著。
明明就是女王給予了他們尊嚴，可是當他們不再需要女王之後，居然就想要離開，我這幾天，在整個巨樹之都裡，聽見了各種各樣的離開計劃，令人心寒。”
說到這裡，凱德轉過頭，看向那群載歌載舞的精靈們，咬了咬牙，“一朝恢復，他們就忘記了女王平日裡是怎……”
“諸位！”
忽然，篝火廣場的另一邊，身穿綠裙的奧琳娜高舉一杯百花酒，朗聲大笑：“讓我們為了新生活，乾杯！”
“乾杯！！！”
所有精靈們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唱歌的、跳舞的、烤肉的……等等等等，此時全都舉起手中酒杯、酒瓶，大聲附和著他們的女王殿下。
“乾杯。”
即便是李觀棋，見此一幕也被氣氛帶動，目視女王方向，笑著舉起手中的蜂蜜酒。
“我說幾句吧，好嘛？”
奧琳娜一口乾了酒杯裡的佳釀，然後一步步踏空而行，走到天空之上，環顧四周，望著她的六千多位子民，面露笑意。
而廣場上的精靈們也安靜了下來，準備聽女王的發言。
“我們這一路走來，不容易。”
奧琳娜看著一眾精靈，眼神溫柔，輕笑道：“暗夜王國，總共6572名精靈，其中，有些精靈，當我們還是暗夜部落的時候就在跟隨我，當然，更多的，還是在我們建國之後才找到的。
大家都是暗夜精靈，走投無路的暗夜精靈，被昔日的親友們所摒棄、仇恨，甚至追殺。
但是在這裡，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暗夜精靈是一個大家庭。
無論是早來的，還是晚到的，都一定知道我們暗夜王國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很不容易……好啦，我不想再說這些了。
我真正想說的是，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救世主李先生的到來，讓我們徹底恢復了健康，不再需要去吞食精靈同胞的血肉，不會再有恐怖飢餓感的出現，我們重新得到了自由，我們重新擁有了，回到古老的精靈部落，重新開始新生活的資格。
在座的諸位都不必再被‘暗夜’這個詞語所束縛。
你們是精靈，純粹的精靈，金髮碧眼，面板白皙。
你們可以回去，回到自己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大家，看。”
說著說著，奧琳娜就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綠裙，面露笑意，“我沒有穿王袍，那一件暗金色的暗夜王袍，是當初大家投票選出來的，代表著王權，代表著我們的王國。
但是，我今晚沒有穿那件王袍。
因為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穿王袍，也不需要再穿王袍了。
我宣佈……”
奧琳娜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看著廣場上的六千多位暗夜精靈，大聲笑道：“我宣佈！今夜之後，當明天太陽昇起，當第一縷晨曦灑向洛亞之際，就是暗夜王國解散之時！”
“什麼？！”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六千多位暗夜精靈全都面露震驚之色。
但是，經過短暫的震驚之後，他們的神情看上去都變得極其複雜……以及，些許羞愧。
因為王國解散，不正是他們所希望的嗎？
“……”
一處篝火前邊，李觀棋微微轉頭，看向身旁的凱德。
只見此時這位暗夜精靈雙手攥成拳，手臂青筋暴起，面色難看，死咬著牙關，紅色的眼瞳之中滿是不忿，“事已至此，可陛下甚至還在為那群白眼狼著想，還想著讓他們能夠更加心安理得的離開。”
“女王，是個溫柔的精靈。”
李觀棋輕聲道。
說罷，他轉過頭，重新望向天空之中的女王奧琳娜。
當廣場之上的議論聲變小了一點之後，這位暗夜女王再次笑著開口：“明天，等明天的天一亮，大家就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傍晚，我帶大家集體離開洛亞，集體離開這片鬱金香精靈之森，然後大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去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那女王您要去哪兒呢？”
忽然，廣場盡頭，一位身披黑甲，金髮碧眼的男性精靈走了過來。
正是明明身為吃貨，可是從晚宴開始就不見人影的八階暗夜將軍——海沃安德爾。
“我們這些外貌也恢復原樣的精靈，可以隱姓埋名，重新加入精靈部落，那女王您呢？”
海沃安德爾緩緩而來，周圍的精靈們紛紛讓道。
而這位八階的暗夜將軍也一步步踏空而行，很快就走到了半空之中，讓所有暗夜精靈都能看見他那金髮飄揚，面板白皙的身影。
這份髮色和膚色，跟白髮黑皮的暗夜女王奧琳娜相比，一時間格外突出。
“女王您是半精靈。”
海沃安德爾看著奧琳娜，輕聲道：“您一輩子都會是暗夜姿態，無法改變，也無法回到精靈部落，那暗夜王國解散之後，您要何去何從？像以前的我們一樣，流浪世界嗎？”
“……”
奧琳娜神情複雜，“回去，別說了，好麼？”
“流浪！”
海沃安德爾沒回話，而是轉過身，對著廣場上的六千多位精靈大聲喊道：“請大家告訴我，在女王找到我們之前，在座的諸位，有誰是在過著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
有誰，是在整日擔憂異人府的到來？！
有誰，是在整日擔憂被精靈發現？！
有誰，是在擔憂某天自己找不到精靈肉吃，而被那恐怖飢餓感折磨到發瘋？！”
這位暗夜將軍連續的問題，直接讓整座廣場鴉雀無聲，所有暗夜精靈都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是誰拯救了我們？”
海沃安德爾看著他們，深呼吸一口氣之後，輕聲說道：“是李先生，但如果沒有女王，誰能來到這座洛亞樹城？誰能在這裡遇到，並得到李先生的治療？
如果沒有女王的帶領，我們永遠也不會來到這裡，永遠也不會遇見救世主李先生。
治療我們，救贖我們的那個存在，是李先生。
但是，我懇請諸位不要忘了，我們是怎麼才能堅持到今天，怎麼才能來到這裡，怎麼才能遇見李先生的。
退一萬步說，你們真的覺得，還能回去嗎？
‘精靈，永遠都不會傷害同胞’。
這句話，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每一個在成年之際，都曾對著吾主艾德芬斯的神像宣誓過。
但你們做到了嗎？
不，你們和我一樣，都違背了這個精靈之諾。
我們的手上，都沾染過精靈的鮮血，我們的胃裡，都曾消化過精靈的血肉。
我們不再是純粹精靈，那些純粹精靈也不會再視我們為同胞，他們只會覺得我們是夜魔，是魔鬼，是噁心的渣滓，是該死的雜碎，是他媽的就不該存活於世的怪物！
他們不會認可我們。
那我們是誰？
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
但我很清楚，我是海沃安德爾，我是暗夜女王奧琳娜麾下大將，我是暗夜王國的第三將軍，我是一名……暗夜精靈！”
這位黑甲精靈的吶喊之聲，劃破夜空，如同一抹平地炸起的驚雷，重重敲擊在所有精靈的心間！
篝火廣場之上，六千多名精靈全都神情糾結，更有甚者緊咬牙關，雙拳死死攥緊，彷彿在和自己的心理做著鬥爭。
“就這樣吧，我不想說太多。”
懸浮天空的海沃安德爾，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說客，我沒有一張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的嘴，我只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講到這裡，他伸出右手，從兜裡掏出一瓶紫色的藥劑，高高舉起，大聲道：“這是丹尼森，我們暗夜王國的首席鍊金術師，煉製出來的藥劑，它可以讓我重新恢復成暗夜精靈原本的外貌。
我的確被李先生治好了沒錯，但我夢寐以求的，只是那一個正常的進食能力。
喝下這瓶藥劑之後，我將會永久放棄純粹精靈的外貌，以白髮黑皮的暗夜姿態，永久生活一輩子，無法改變！
但我也不需要改變。
因為暗夜姿態，是女王的姿態，我將永遠保持暗夜姿態，永遠追隨女王的腳步。
吾王的目光所指，即是我的刀鋒所向！”
海沃安德爾大喊著，直接扒開藥劑的瓶塞，將紫色藥劑直接灌入腹中。
一瞬間。
僅僅是喝下的一瞬間，這位金髮碧眼，面板白皙的八階精靈的外貌就徹底變了模樣，再度變成了白髮黑皮的暗夜姿態，一如原來那般。
“我海沃安德爾，誓死效忠女王！！！”
他面朝奧琳娜，單膝跪地，咆哮吶喊！
“……”
而奧琳娜早已眼泛淚花，右手捂著嘴，難掩哭腔。
她沒有阻止海沃安德爾的喝藥舉動，因為海沃安德爾又不是她的奴隸，她能阻止這一次，但她阻止不了下一次、下下次。
只要海沃安德爾想，這傢伙就總能找到喝藥的機會。
阻止，沒有意義。
哪怕是君王，也無法改變子民的意志。
“丹尼森大人！！！”
忽然，廣場之上，有一個金髮碧眼的女精靈鼓足勇氣，閉眼大喊，“請給我也來一瓶藥劑！我也要誓死追隨女王大人！！”
“咻！”
他話音剛落，一道破空聲就從王宮深處飛來——赫然是一瓶紫色藥劑，跟海沃安德爾喝的紫色藥劑如出一轍。
“咕嚕嚕……”
金髮女精靈直接扒開瓶塞，一口喝光。
轉眼間，她就變成了白髮黑皮的暗夜姿態，然後朝著女王的方向跪了下來，放聲大喊：“我是葉奈爾！我是女王您在18年前親手救下來的！是您告訴我暗夜精靈也有活命的權利！我永遠都是暗夜精靈！永遠！我也要誓死效忠女王！！！”
“我也要！”
“丹尼森大人！請剛給我也來一瓶！”
“還有我！”
“我！”
“我也要！”
“還有這裡！這裡！！這裡要兩瓶！！我的孩子也要！”
一時間，此起彼伏！
廣場之上的六千多位精靈，全都大聲吶喊，而王宮深處也不斷飛出一瓶又一瓶紫色藥劑。
隨著喝下藥劑的精靈越來越多，這片篝火廣場之上的所有精靈，全都再度變成了白髮黑皮的暗夜精靈，全都面朝女王奧琳娜的方向，單膝跪地。
“吾等，誓死效忠女王殿下！！！”
“吾等，誓死效忠女王殿下！！！”
“吾等，誓死效忠女王殿下！！！”
六千多位暗夜精靈的吶喊如雷，彷彿要吼散漫天雲霄，好似要震碎這片廣袤天穹！
“……”
廣場之上，唯一一道尚且站著的身影，是白髮藍瞳的李觀棋。
此時他看著這一幕，看著所有暗夜精靈，向暗夜女王宣誓效忠的場景，神情恍惚，彷彿有某種強烈的願景，開始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這……”
李觀棋微微仰頭，望向天空之上，那位暗夜女王奧琳娜的背影，輕聲呢喃，“這就是，王。”
她建國不是為了征伐，而是為了守護。
她發自心底地想要保護子民，於是她就得到了所有子民的愛戴與尊崇！
今晚的奧琳娜沒有王袍，沒有王冠。
可這不重要。
因為王權，來自君王本身，而非任何外物。
那個暗夜女精靈，那個叫做奧琳娜的暗夜女王，她只需要站在那裡，就是“君王”二字的最好體現。
她是所有暗夜精靈的王，唯一的王，真正的王，能夠獲得所有暗夜精靈忠誠與崇拜的，暗夜君王！
“呼——”
李觀棋身軀顫抖，深呼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自己身體裡好似在沸騰咆哮的血脈。
最後，當他重新睜開雙眸，那一雙猶如藍寶石般璀璨的眼瞳裡，已然閃動著明亮的神采，以及……嚮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