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肌靠枕
“您好，一碗小餛飩……不要香菜不要蔥……”
清晨，八點半。
熙熙攘攘的菜市場裡，點心小吃店人滿為患。
雖然是上班高峰期，但此時擠在菜市場和小吃店裡的，可不是上班族和年輕人。
而是早起買菜買點心的老頭老太們。
別看這些老人家，一個個打扮已經上了年紀。
砍起價格來可是毫不留情。
在點心店裡買東西也都操著一口令人頭痛的大嗓門兒。
菜市場嘛，做的都是附近居民區裡的生意。
每日裡來來去去就那麼些熟客，很難得才有生面孔。
因此老顧客們都和點心店相熟。
在門口付過錢，就拿著小票，直奔湯水視窗。
——無論是餛飩還是湯麵，都是現點現下的。
講究的就是一個熱氣騰騰。
湯水視窗後面就是廚房。
也是老傳統了：顧客一手把小票遞進去，裡面的人收了，當場就把餛飩麵條下進鍋裡。
大鍋裡冒出滾滾熱氣，大師傅拿大笊籬攪兩圈，撈起前一位客人的餛飩，哐哐倒進大碗裡。
隨即又噼噼啪啪，往鍋裡下一碗新的。
廚房裡面，大師傅煮麵煮餛飩煮得熱火朝天。
廚房外頭，顧客們嗦面吃餛飩吃得滿身大汗。
人間煙火氣倒是足。
就是有些……太足了。
“老闆！我的好了沒有？快點！孫子等著哪！”
“老闆，拿我自己的碗裝啊！別裝錯了——這碗是我的吧？！”
……好、好吵。
耳朵都痛了……
在那一群等著取面取餛飩的大爺大媽中間，一個清瘦纖細的少年，看上去與周圍老人家都格格不入。
少年戴著白色醫用口罩、黑色鴨舌帽。
長袖上衣、深色牛仔褲，把他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
渾身上下只露出一截細嫩白皙的脖子，以及口罩和鴨舌帽縫隙間，一雙慌亂躲閃的眼。
他的睫毛濃密細長。
不安地輕眨著。
他那一張小票已經捏在手裡許久了，雖然也抓緊機會，在大師傅伸手接票的間隙，見縫插針地努力遞過去。
奈何身邊的大爺大媽們，遠比他更熟悉這套流程。
唰。
唰。
好幾次，大師傅手都已經伸向他這邊了，邊上又橫插出來另外一兩隻手。
老人家們粗短肥胖的手指，捻著那一張張小票。
皺巴巴的面板上寫滿了歲月的痕跡。
就這麼理直氣壯地，果斷把自己的票塞進大師傅手裡。
“……”少年咬了下嘴唇。
畢竟插隊的都是老人。
少年非但沒有說什麼，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禮貌地往旁邊退了兩步。
……於是就遭到了反覆插隊。
十分鐘了。
已經整整十分鐘了，他那張小票還握在手裡。
他其實也意識到了，這樣下去小票永遠送不出去。
奈何每當他看到空檔，想要往前，周圍就chua地一下，擠上來好幾個大爺大媽。
“……嗚！”
少年根本擠不進去。
臉蛋都紅了。
眼裡滿是為難和不知所措。
人已經被逼到視窗最邊邊的角落上。
快貼牆了。
少年手裡緊緊攥著那張小票，像軟體動物無助地閉緊自己的外殼。
小票上的印刷字已經被手汗洇溼，變成了模糊的墨團團。
好餓哦……頭也有點暈……
是這裡人太多缺氧了嗎……
“師傅……師傅！”
少年光是喊著兩聲，就彷彿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奈何他天生嗓子細，又被擠到了最角落。
正在熱水大鍋前幹得熱火朝天的師傅，當然聽不到他蚊子似的叫聲。
少年肚子都咕嚕嚕叫了。
在飢餓的驅使下，他終於又紅著臉，努力出聲。
“師傅……一碗小餛飩……謝謝！”
彷彿是上天聽到了他的請求，又大概是因為時間晚了，大爺大媽們一波衝刺也結束了。
廚房裡面忙活的大師傅總算接過了他的小票，一邊皺眉看著那上面的字，一邊頭也不抬地大聲問：
“你要什麼？！”
“小餛飩……！”
少年慌忙俯身，湊到視窗上去。
大概是出於衛生考慮，這種老式點心店，排隊取餐的地方和廚房之間，有一扇大玻璃隔開。
玻璃下面是個黑色的、略帶油膩的大桌子。
中間有段空檔。
顧客遞票、師傅遞碗，都是透過這段空檔。
窄桌板靠顧客的這一側，通常還會放著裝辣油、裝醋的大碗。
方便顧客自行取用。
也因為有這道玻璃存在，加之鍋爐熊熊大火的干擾，要跟師傅溝通非常困難。
少年生怕師傅聽不清，因此趕緊俯身，湊到那空隙下面，努力大聲。
“一碗小餛飩，不要香菜不要蔥……謝謝！”
“知道了！等著吧！”
師傅仍然皺著眉頭，隨意地把小票往手邊一個空碗裡一扔。
轉身又去大鍋前下麵條了。
少年：“……”
看到師傅那不太高興的表情，少年愈發不好意思起來。
那張小票被他攥得緊了，又太久了。
上面的字都模糊了。
所以才害得師傅要跟他反覆確認。
……深呼吸。
少年閉了閉眼，對自己說：深呼吸。
接下來……只要等就行了。
嗯……等就行了……不用再跟師傅說話了……
一想到這裡，少年有些慶幸。
隨即又覺得自己很丟臉。
他怎麼這麼慫……買個小餛飩都耽擱了這麼久……
雖然插隊的都是老人家，但是插隊就是不對的。
而且他也很餓，他已經排隊排了那麼久……
他應該理直氣壯地捍衛自己的正當權利的。
但卻，開不了口。
開不了口。
說不出來。
非但社恐，甚至還有點淚失.禁。
還沒張口說出一個字，眼淚已經忍不住要流下來了。
……他其實自己也很討厭自己這樣。
怎麼這麼矯情……怎麼這麼慫。
慫得他自己都討厭自己。
所以，今天才會逼著自己出來，買小餛飩。
他真的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所以要想辦法鍛鍊。
想辦法克服社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少年站在湯麵視窗的角落裡，老老實實地等著。
身邊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大爺大媽、叔叔阿姨，似乎跟裡面的大師傅是認識的。
遞票進去的時候都不用說，師傅就會主動招呼“又來啦？”
、“今天還吃菜肉大餛飩啊？”
……羨慕。
少年眼巴巴地在旁邊等著。
一邊羨慕那些人和師傅關係真好，一邊肚子咕嚕嚕叫著，等著他的那一碗雞湯小餛飩。
一眨眼，又是好一會兒過去了。
少年感覺腦袋暈乎乎的，有點不確定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他的小餛飩還沒有來。
另一波老頭老太倒是來了。
大概是，送完孫子孫女上學後，順道來買菜的新一波老人家。
“師、師傅！”
少年有些慌亂，他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明明在自己後面來的，卻比他更早地拿到點心。
好幾次他都以為師傅遞出來的那一碗是他的，結果卻又總會被別人搶掉。
少年也終於忍不住了，努力喊了一聲。
“我的小餛飩……”
“啊？你說什麼？！”
師傅粗聲粗氣地喊回來。
“小餛飩……”少年剛一張嘴，又眼睜睜看著師傅往大鍋裡下了一把大餛飩。
大餛飩和小餛飩是不會一起下的。
這一碗，又不是他的了。
身體有些不穩地晃了一下。
咕嚕嚕。
肚子又叫了。
少年委屈極了。
他漲紅了臉——甚至還沒開口，光是在心裡打草稿就已經漲紅了臉。
結結巴巴開口時甚至帶上了哭腔。
“師、師傅……我早就來了……是我、我先的……我早就把票給你了……”
少年低頭湊到視窗下面那道縫，努力伸長脖子去跟師傅溝通。
明明是自己佔理，卻還是沒法大聲。
沒法理直氣壯。
甚至快要哭出來了。
他真的好餓哦。
眼睛裡都開始冒黑星星了……
“知道了知道了！頭不要伸進來！”
師傅沒好氣地用笊籬在他面前敲了敲。
少年被嚇了一跳，身子往後躲的時候沒留神腦袋，後腦勺直接在玻璃上磕了一下。
“……嗚！”
撞了個結結實實。
本來就頭暈，這一下更是撞得他眼冒金星。
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然而比起後腦勺的痛，少年的第一反應還是——
“對不起！”
無比羞愧。
對哦，他不該把腦袋伸進去的。
多髒啊！會弄髒廚房裡面的食物的！
少年不由得往角落裡更縮排去一點，連後腦勺都不敢揉。
像個好好躺在河底，突然莫名其妙被敲了一悶棍的蚌。
逃也不敢逃，只知道慌亂地閉緊自己的殼。
他連眼睛都不敢抬了，卻清楚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
疑惑的，好笑的。
更多人只是聽到他磕腦袋那“咚”的一下，隨隨便便望過來而已。
但只是這種程度的注視，再加上羞愧與懊惱，就足以讓少年恐懼症狀發作了。
不行……喘不上氣了……
少年有些難受地攥緊了拳頭。
手心裡冒汗了。
心臟也噗噠噗噠地狂跳。
他感覺後背毛毛的。
彷彿就連後面那些坐著吃點心的人們也都在看他。
眼神像刺一樣，毛扎扎的。
他的後背也開始冒汗。
臉和脖子全都在發燙。
不行了……好想……逃！
……好難受好難受，頭暈，想吐……喘不上氣了……
少年瑟縮在角落裡，腦袋深深埋著，鵪鶉似的。
心臟狂跳。
眼角餘光卻還巴巴地盯著視窗後面的大鍋。
嗚……希望下一碗就是我的小餛飩……師傅趕緊把小餛飩給我讓我走吧……！
少年在內心瘋狂祈禱。
終於，彷彿上天真的聽到了他的心聲，又彷彿大師傅總算良心發現。
前一碗的菜肉大餛飩出鍋以後，師傅終於抓起一把小餛飩，撒進鍋裡。
“……！”
少年眼睛一亮。
他對師傅又感激起來了！
鍋爐裡大火正旺。
熱水騰騰的大鍋，無論下餛飩還是面，速度都非常快。
而且這家的小餛飩，是當地有名的泡泡小餛飩。
所謂的“泡泡”，就是薄薄一張餛飩皮，下鍋以後鼓起來，像個半透明的泡泡。
裡面包著一小點兒肉。
加上雞湯，別提有多鮮了。
又好吃又好消化。
是所有本地人從小到大的記憶美食。
小餛飩下起來比大餛飩還要快。
師傅只不過用大笊籬在滾水裡攪了幾下，小餛飩就一個接一個地鼓起來，大眼泡金魚似的在鍋裡遊了。
少年眼睛發亮，睜大眼睛看著。
咕咚。
忍不住悄悄嚥了下口水。
他又快樂得暈乎乎的了。
小餛飩被撈進大瓷碗裡，師傅順手又舀進去一大勺雞湯。
滾燙鮮美的清雞湯，浮著小餛飩在瓷碗裡晃盪。
少年滿懷期待，正想伸手去接，卻見師傅把手伸向一旁，三個指頭又捻起一把蔥花，直接往小餛飩裡放。
“……！！！”
啊啊啊怎麼放蔥了！
他不吃蔥……！
少年痛苦地看著小餛飩裡飄起蔥花，第一反應就是反思自己，剛才到底有沒有跟師傅說不要蔥。
……好像說過的。
他說過的啊！
嗚……師傅一定是忘了。
早知道應該再提醒師傅一下……
算了是他自己不好……只是加一點蔥的話……挑出來就行了！也不是不能吃！
就在少年暗自懊惱的這一秒，師傅動作麻利，行雲流水，又往小餛飩裡撒上一把香菜。
少年：“！！！”
救命！
香菜不行！
只是蔥花也就算了……香菜……香菜絕對不行！
他超級討厭香菜的味道！！！
少年咬著嘴唇，眼睛已經酸得快要憋不住眼淚了。
雖然自己也知道為了點蔥花香菜的事想哭非常丟臉，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
他怎麼心理這麼脆弱啊……丟臉……好丟臉！
都已經是成年人了還怎麼脆弱……太丟臉了……！
身體又搖晃了幾下。
好不容易才站住。
“喏，你的餛飩.”
師傅把湯碗往他面前一推。
算了。
怪我沒有再提醒師傅一下……
而且、而且師傅這麼忙……忘記了也很正常的……
少年認命了，低頭咬著嘴唇，雙手去接小餛飩。
然而。
少年的手剛伸出去，手腕就被人一把按下。
……咦？
少年愣了一下，抬起頭。
看到一個高高的男人，英俊的臉。
“師傅，人家說了好幾次不要香菜不要蔥，你怎麼還給人家放？”
男人英俊高大，聲線沉穩有力。
不用俯身湊到玻璃下面，成熟磁性的嗓音也可以清楚傳進廚房。
“還有，我看了好一會兒了，這麼多人插隊你都不管。
欺負人家生面孔？不帶你這麼做生意的吧師傅.”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碗撒滿蔥花香菜的小餛飩，被男人推回了玻璃後面。
“趕緊的，給人家重下一碗！”
男人皺著眉頭，朝裡面提要求。
少年：“……！”
啊啊啊，看過來了！
不光是這個幫他說話的男人，還有其他排隊的老頭老太，還有整個店裡吃東西的所有人。
全都、看過來了！
少年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一下子上湧。
心臟撲通狂跳，臉和脖子都在燒。
他幾乎窒息的視線，發抖地落在對方抓著他的手腕上。
“哦，不好意思.”
男人很自然地放開了他的手。
笑容爽朗，繼續說道，“你其實不用不好意思……”
話音未落。
少年兩腿一軟、表情一鬆。
整個人栽倒下來！
“……！”
男人也是吃了一驚，下意識上前，一把接住那少年。
點心店裡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到了，紛紛睜大了眼睛。
只見那少年一頭栽進男人懷裡。
男人挺拔悍利。
結實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他。
卻未曾想少年根本沒有力氣，整個人栽進他懷裡、身體卻還在往下滑。
於是乎，理所當然的。
男人一挺身，用胸膛抵住他。
“喂！你沒事吧？！”
男人擔憂地皺眉，緊緊握住少年的肩膀。
在那一撞之下，少年原本模糊的意識，倏忽間驚醒。
他恍恍惚惚地睜開眼。
隔著口罩，臉頰，鼻子，甚至嘴唇，緩緩蹭過某個觸感極佳、柔軟中帶著點堅實的東西。
一時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直到他茫茫然地抬起頭，對上男人充滿擔憂，俊朗英武的臉。
“！！！”
少年一瞬間明白了他剛剛臉蛋緊貼著的東西是什麼。
轟！！！
熱血二度上湧。
少年頓時兩眼上翻，身體發軟。
這一次，是徹底暈了。
徹徹底底，軟倒在這位陌生男性的胸膛裡。
男人：“？”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少年其實在短短几秒鐘裡連續暈厥了兩次。
因此在所有人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少年從他懷裡抬起頭，和他對視一眼。
然後又安詳地，緩緩地……
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肌。
——可以說是非常大膽！非常會享受了！
“嘶……”周圍老人家們很明顯都被這出格的舉動驚到了。
男人也被那白淨清瘦、安心埋頭在他胸口的少年給驚了一下。
不由眉毛上挑。
嚯。
一上來就埋胸。
這麼刺激的嗎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