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瞳和父親都去了醫院。

他們都是些皮外傷,簡單處理一下就好。

秦嘉倒沒受什麼傷,只是看起來很累,眉宇間盡是疲倦。

樂風就住在他們檢查的醫院,沈妍想來看他,被樂正巖阻止。

作為樂風的三叔,本該也是沈妍的三叔,可見識過沈妍是如何放縱族人活埋自己的女兒和來幫忙的秦嘉,哪怕她自己沒動手,樂正巖也什麼都不想管了。

他一點情面都沒留,直接報警抓了動手的那群人,沾親帶故又如何?從他們開始填土那一刻,就一點親緣關係都不存在了!

“阿風要不要見你,等他醒來之後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再由他自己決定.”

樂正巖的話不容拒絕,沈妍白著臉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之中,搖搖欲墜的樣子固然可憐,可他差點被活埋的女兒更可憐,那些人朝他揮舞拳頭的樣子更加面目可憎。

樂正巖是這個態度,樂二伯自然也不會給沈妍好臉色,他家那口子早就看不上沈家的這個侄媳婦,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示不屑。

沈家兩兄弟臉色難看,但也說不出什麼其他的來,畢竟是他們這邊的人不仁義在先。

病房裡,樂瞳坐在椅子上守著樂風,後者還沒醒來,臉上用紗布蒙著,看不出具體的傷痕。

但她可以想象得出來,樂風是回不到當年英俊瀟灑的樣子了。

說起來真是無妄之災,明明不是那個人的轉世,只是因為長得一樣,就從小被跟著。

最可恨鬧得最兇的時候,應該還是他和沈妍談婚論嫁的時候。

曾經拋棄自己的愛人要和害死自己那群人的後代在一起,本就怨氣沖天的女鬼怎麼可能放得下?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死一個算一個,死兩個不虧。

門被敲響,樂瞳抬頭望去,看到秦嘉推門進來。

四目相對,她心裡隱約意識到什麼,果然很快聽他說:“這個還你.”

樂瞳微微垂眸,看到自己那次給他的衣服。

他拿去幹洗過,疊得很整齊,包裝袋都還是之前那個,可見他從一開始就想著要還回來。

樂瞳覺得有點可笑,女鬼消散之前說什麼來著?

他很愛她。

她也確實感覺到了。

可當一切危機解除後,她又站在了隨時要被他拋下的懸崖邊緣。

這到底是為什麼?

有什麼不能說清楚的嗎?

時間倒退回一個小時之前。

秦嘉在急診簡單處理身上的擦傷。

嚴科將朱雀送回喪葬店後趕到,瞧見他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不由道:“年輕人不要老是臭著一張臉,雖然你這樣很有那麼個憂鬱王子範兒,但是會毀運勢的.”

嚴科搬了椅子坐下,朝給秦嘉處理傷口的護士小姐姐展顏一笑,散發魅力,可小姐姐口罩上的眼睛朝上一翻,麻木地彷彿什麼都沒看見。

嚴科摸摸臉,深刻懷疑自己的魅力。

等護士處理完傷口離開,嚴科拉上了病床之間的隔簾,托腮問秦嘉:“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秦嘉問:“我讓你拿的東西呢?”

嚴科哦了一聲從斜挎包裡取出襯衫:“這衣服?你要換嗎?”

秦嘉搖了搖頭:“這是她給我應急的,我要還回去.”

哦……她!

這個她肯定是樂瞳。

嚴科眼睛睜大了一些,遲疑著:“你這意思,是不打算再爭取一下了?”

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看得出來你小子超愛的,雖然當初你是被甩的,但我看妹子那表現,你厚著臉皮追一下的話,還是有挽回的可能的.”

秦嘉皺著眉不說話,起身要走,嚴科不死心地跟上去,被他按在原地。

“我來這裡是為了解決她今年的劫,事情完了,就該走了.”

嚴科哪兒會不知道這件事?

給他算出來樂瞳今年有一劫的就是他本人。

那時候秦嘉被甩回了老家,一反常態地不再拒絕入他們這一行,成了師父的關門弟子。

他為了讓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弟相信自己的能力,主動露了一手,算出秦嘉前女友的生辰八字,甚至還算到了對方今年必有一大劫,如果不能圓滿解決,可能人就沒了。

當時嚴科就開玩笑說:“你看,她甩了你,後面就要倒黴,有沒有覺得痛快?”

秦嘉自然不可能痛快。

他一臉凝重,找了師父確定這卦的真實性,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就讓嚴科想辦法確定那一劫的位置在哪。

這就是他會出現在長命村鎮上的原因。

守株待兔了幾個月,見到樂瞳送上門的時候,秦嘉一點都不意外。

嘴上問著“怎麼是你”,心裡卻在說“你終於來了”。

但他們的交集只能止步於此了。

“把衣服還給她,我們就離開這裡.”

秦嘉丟下這麼一句就走了,嚴科想勸也沒機會再說什麼。

樂瞳並不知道前情,但她看得出來秦嘉很堅決。

他是不會留下,也不會說什麼軟話的。

這樣的話,他們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樂瞳伸手接過那件襯衫,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該說的想說的都在當年分手的時候說過了。

人都是有自尊的,沒道理為了個男人一再二再而三地踐踏自己的尊嚴。

愛又怎麼樣呢,在乎又如何?

既然選擇離開,肯定就是有非常現實的原因不能在一起。

那就不在一起了吧。

反正一年多了,她也習慣一個人生活了。

等以後有了新的喜歡的人,再想起秦嘉來,也就不會那些遺憾了。

樂瞳轉身將衣服放到櫃子上,本以為秦嘉會就這麼離開,誰知回過頭來,他還在。

他張張嘴,像是想說的話很拿開口,良久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能不能問問,你要送衣服的人,是不是我認識的?”

送衣服的人?

哦,對了,之前給他的時候,是說過準備送給別人的。

樂瞳覺得特別可笑,既然不能在一起,還問這些做什麼?

秦嘉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多不合適,丟下一句“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匆匆離開了病房。

樂瞳愣愣地看著開啟又關上的門,直到身後有人問:“那是你喜歡的人嗎?”

她猛地回頭,看到只露出嘴唇的樂風不知何時醒來了。

明明連臉都看不見,可樂瞳卻覺得樂風比過往所有時刻都要輕鬆。

“大哥,你醒了.”

她走回病床邊坐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護士?”

樂風搖了搖頭,慢慢坐起來,樂瞳趕緊上前給他墊了枕頭。

靠好之後,樂風緩緩說:“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就醒了,我想提醒你們來著,但……”

當時那個情況,他是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樂瞳笑了一下說:“沒事,這不算什麼,聽到就聽到了.”

樂風過了一會才說:“確實也不算什麼,人這輩子要經歷的實在太多了,當時覺得天大的事情,等幾年回頭再看,只會覺得自己鑽牛角尖,犯了傻.”

樂瞳若有所思,樂風抬起同樣包紮著的手拍拍他自己:“就像是我。

我爸死的時候,我只覺得天都塌了,後來發現其實也就那樣。

再後來我身上的事你們現在都知道了,到了這會兒還能保下一條命真是萬幸,再多苦難在生死麵前都顯得不值一提了。

就是連累了你,哥對不住你.”

樂瞳搖搖頭,抿唇道:“我沒什麼的,你沒事就好.”

“怎麼會沒什麼?”

樂風嘆了口氣,“三叔那個時候大約也以為我沒醒,對著我一頓嘮叨,但他照顧我很仔細,給我掖被子,幫我用棉籤潤嘴唇。

他怨我害你被妍妍一家差點活埋,還被我岳母纏著,我確實難辭其咎.”

樂正巖這時推門進來:“跟你有什麼關係?都是丁家人陳家人作的孽,你只是被誤傷罷了,沈家助紂為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一切都解決了,我看你就搬出來和我一起住,瞳瞳的工作需要到處跑,我身邊正好缺人陪.”

稍頓,他又給了個選擇:“你媽那邊也缺人照顧,你出事我都沒敢告訴她,你這次之後不如多去陪陪她。

她可是為了你才病成那個樣子,以前你守著沈家老太太的訓誡不能離開村子,現在她死了,也沒什麼阻礙你了,你該去儘儘孝了.”

樂瞳聽父親安排了一堆,卻隻字不提沈妍,就知道他不想樂風繼續這段婚姻。

她不是當事人,不能替他們做決定,更參與不了這些決定,她自己的感情問題都鬧不明白,所以也沒插話。

“爸.”

她拉了拉父親,“你也少說兩句,大哥才剛醒.”

大難不死,剛醒來還是少思慮一些好。

樂風非但沒因為這些話鬱鬱寡歡,反而還笑了一下,輕聲說:“我知道了三叔,我聽你的就是了.”

樂正巖被女兒制止還有些不滿,他承認自己這樣干預樂風,是有報復沈家人的意思,可他就是忍不住要這樣。

他的老腰現在還疼著,怎麼就說幾句話都不行了?

還好樂風的態度讓他滿意,他也就沒再多說沈傢什麼不好。

不過送樂瞳去打飯的時候,女兒最現實的問題問住了他。

“爸,你想讓風哥離婚嗎?”

樂瞳停住腳步。

樂風那張臉毀了,以後工作都難找,更別說老婆了。

樂正巖意識到侄子也許會孤獨終老,不禁有些遲疑,但很快樂瞳又說:“這樣也好.”

樂正巖不解看過去,看到女兒一副受過情傷的樣子:“最終決定都是要風哥自己做的,他自己開心就好,我們都代替不了他。

找不到愛的人也沒什麼啊,人出生的時候是自己一個,走的時候也是自己一個,也不必非得要找人作伴.”

樂正巖眯眯眼,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別人我不管,你可別想著孤獨終老,我看那個秦嘉就不錯,他們那一行有真本事的不愁賺錢,就是有點危險,你再多考驗考驗他.”

考驗秦嘉?

樂瞳忍不住笑了。

樂正巖見她這個表情就明白了:“那小子呢?”

他眉目一凝。

樂瞳淡淡地說:“走啦,早走啦。

人家幫完了忙,第一時間就離開了.”

樂正巖一滯,是萬萬沒想到這個。

畢竟對方看起來明顯是喜歡他閨女,為了她數次以身犯險。

在他的眼裡,他女兒配得上任何人,他一點都不懷疑女兒能拿捏住對方。

可他居然走了??

就這麼走了?

樂正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給人錢了嗎?”

樂瞳:“……”這還真沒有。

“我這就給.”

樂瞳拿起手機,找出秦嘉的微信,琢磨了一下,轉了五千塊過去。

她是不知道這一行的收費標準,但這應該不算少吧,如果少了,就當給她友情價吧。

還不等她打字表明這是付費,錢就被退回來了。

黑色頭像的人什麼都沒說,但就是不肯收錢。

樂瞳冷笑一聲,又去支付寶轉賬,這裡可不需要他點接收。

【別再轉回來,你收下我們才算互不虧欠】

這次對方沒再把錢轉回來,大約是為了真正的互不虧欠吧。

樂瞳氣得深呼吸,去打飯的時候混身都是生人勿進的氣息。

病房裡,樂瞳父女不在,樂風就一個人靠在枕頭上發呆。

他眼睛蒙著紗布,眼前一片黑暗,這種黑暗不是進了醫院被矇住眼睛才出現的,是從第一次“發病”開始他就看不見了的。

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見。

他看得見那女鬼想讓他看見的。

關於他們的過去,關於她的悲慘經歷。

他也知道自己拆了紗布會變成什麼樣子,但就像樂瞳說的,人活著有很多事情可做,不是非得要找個人作伴。

他摩挲著從枕頭上找出手機,指紋解鎖之後,用語音讓手機發了條簡訊出去。

收件人是他的妻子沈妍。

【等我出院,我們就去辦離婚手續。

他們或許真的不適合在一起。

從當年剛認識的時候,樂風就隱隱有這樣的感覺。

只是沈妍的偏執讓他不敢提出分手,他身上的亂子依靠沈家找人解決,也不好恩將仇報,不娶人家的女兒。

沈妍為他付出了很多,甚至失去自我。

他是個罪人,應該向很多人贖罪,包括沈妍。

那就別再耽誤她了。

她需要清醒過來,不再沉溺於他這個廢人。

長命村,終於可以將母親屍體下葬的沈妍跪在墳前看著簡訊,哭得撕心裂肺。

她沒有了媽媽。

現在也沒有了心愛的人。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又好像知道一點兒。

沈妍探出手,抓著墳包上的土,並未再去做什麼挽回。

因為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就像開始的時候母親說的那樣,沒有了她活著時的強行桎梏,樂風一定會離開她。

就算是這樣,也要和他在一起嗎?

回憶起兩人的相遇,沈妍停止落淚,笑著靠在了墳包上。

是啊,就算是註定會分開,無論從重來多少次,還是希望在一起。

(並蒂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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