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些天的行程,寧守只能用“一言難盡”來形容。

起初他和傅進都覺得,他倆才是辦事兒的,太子只是跟過來吃喝玩樂外加最後領功的。

所以傅進對太子的態度算不得很好,成日裡冷著一張臉。

寧守覺得這樣不對,太子是儲君他們是大臣,哪有臣子給君上臉色看的?

他知道太子暴戾,萬一太子一個不滿把傅進給殺了,那可怎麼向皇帝交代?

寧守私下裡勸了傅進幾句:“咱們都是給陛下辦事的,陛下偏愛太子,您一而再的給太子殿下難堪,萬一太子發怒了——”

傅進瞥著一雙眼,陰陽怪氣道:“原來寧大人這麼膽小怕事啊?還是說,寧大人的弟弟和太子成了一對,寧大人自然而然站在了太子這邊,要把所有不服太子的人訓一頓?”

這番怪話如果對著寧繁說,寧繁可能當場沒太多反應,過兩天再像貓玩耗子那樣把傅進玩得半死不活。

如果對著寧樸說,寧樸直接擼起袖子揍人了。

寧守身為家中長子沒那麼囂張,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的確站在太子這邊。

這番話卻是為了你好,我們同僚一起辦事,不想辦事之前起了內訌.”

“咱倆不是一路人,我不用你對我好,”傅進嗤之以鼻,“一起辦事?抵達之後咱倆辛苦幹活,太子吃喝玩樂,功勞記到太子頭上,這叫一起辦事?”

寧守見他這樣說,轉身就走了。

傅進說的沒錯,這趟出來,無論太子有沒有辦事,功勞都得記在太子頭上。

但關鍵的是,倘若沒有太子,皇帝會把這樣的差事給他倆?幾個皇子和公爺侯爺搶著做這種差事,他倆年輕人有什麼資格?

跟太子來一趟,事情真的辦成功了,難道皇帝不記你的好?太子登基後不重用你?

況且還在路上,沒到地方呢,怎麼就能篤定太子只顧玩樂不幹活?

傅進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寧守不想和這樣的人過多交流,就當方才那番話沒說過。

寧守權衡再三,他還是怕太子殺了傅進或者把傅進攆回京城。

晚上的時候,他特意到太子跟前問問情況。

哪裡想到太子壓根就沒有把傅進這點態度放在心上。

太子只當傅進文人風骨,不屑對皇權卑躬屈膝。

慕江不是心胸狹隘的人,他清楚一旦身處高位,下邊什麼脾氣的人都有,不可能每個人都奴顏媚骨面對君主。

只要傅進真的有才華能做事,且不惹出亂子,傲氣一些真沒什麼。

這下寧守倒對太子刮目相看了。

他從前與太子接觸不多,想著太子既然性情殘暴,肯定是個心胸狹隘的人。

現在看來,太子殿下倒是個鐵骨錚錚胸懷開闊的真男人。

隨著離京時間變長,傅進和太子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

傅進出身簪纓世族,且是家中嫡長子,自幼過著眾星捧月的生活,三十多年來順風順水,無論官場上還是生活中,都沒有遇到任何打壓。

他人生最大的折磨無非是嫉妒比他更耀眼的年輕人,譬如寧守寧樸這些官職、出身、長相都不遜色於他的人。

眾人這些天一路北上,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哪怕路上買了厚重皮草穿在身上,騎馬的時候依舊不敵凜冽寒風。

寧守養尊處優沒吃過什麼苦頭,手上起凍瘡的時候,就拿自家秘製的藥膏擦了擦,只擦一次就好了。

太子和隨行侍衛都是習武之人,他們哪怕衣著單薄也無懼寒風,一點事情都沒有。

倒黴的只有傅進,傅進手腳起了凍瘡,他很想用寧守的藥膏,又不想主動去討,等著寧守主動來送。

寧守性情是很平和,但不代表他是老好人。

前些天在傅進那裡碰壁一次,現在他壓根不想和傅進說話。

至於送藥——寧守寧願分給路上遇到的農家小孩都不願意分給傅進。

當然,如果傅進真的腆著臉伸手來要,以寧守的性格自然會給。

這就導致傅進對寧守橫眉豎眼的,處處覺得寧守對不起自己。

太子原本覺著傅進頂多清高些,其它方面都不錯。

看到傅進總是冷言冷語譏諷自己大舅子,太子就看不慣了。

大舅子看著老實巴交的,還是個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的啞巴,好端端的怎麼能欺負他呢?

一天後他們遇到刺客,太子身手不凡武藝高強,加上他衣著單薄,刺客可能覺著他穿這麼少不是貴人,都去砍裹了厚厚皮草的傅進和寧守。

一行人中,太子毫髮無損,順帶護了寧守幾把,寧守只受了點輕傷。

傅進躲在侍衛身後,把侍衛推出去當盾,刀光劍影中他被削了一根小指頭。

刺客全部被殺後,傅進捂著自己的手指頭暈了過去,第二天要求買馬車,他不騎馬了,要坐馬車去。

這回寧守真的無語了。

寧守和太子不比傅進出身更高貴?

放眼魏朝就找不出幾個比寧守出身好的。

在寧家面前,傅家那點底蘊算什麼?甚至不如寧家得臉的家奴。

來之前皇帝特意詢問你願不願意出京,嫌出來辦事辛苦那你當初別答應啊,畢竟好幾個人都搶著要來。

太子在傅進瘋狂抓人擋刀的時候就看清楚了這個人的真實嘴臉。

傅進是皇帝給他的人,哪怕動了殺心,為了不駁皇帝面子,太子沒有懲戒對方。

他把傅進丟下來,讓他買僕人買馬車去,並放下話說吃不來這個苦頭就滾回京城。

太子等人快馬加鞭繼續北上,很快抵達浮陽。

當地官員早就打聽到了訊息,太子一來他們設宴擺了一百零八道佳餚,穿著豔麗的舞女和雌雄莫辨的小倌兒都往太子跟前湊。

太子和寧守一行人北上時經常看到殘缺的屍骨,這都是前些時間逃難的百姓,百姓大概飢寒交迫死在路邊,屍體被野狗咬得只剩下骨頭。

經過的一些村莊房屋倒塌大半,不少被火燒得焦黑。

這些官員給太子的接風宴,排場比當權王爺六十歲生日宴還要誇張。

周邊各地郡守和本州太守都過來了,一個個說著叛軍已除天下太平。

太子當場拂袖而去,第二天就著手各種事宜。

當地官員千方百計阻攔他們,不讓他們調查賑災銀和糧食貪汙一事。

寧守花式拒絕這些官員的示好,他心力交瘁,覺著他和太子比在路上還糟心。

唯一慶幸的是,太子頭腦清醒思路清晰,真的著手調查起來。

這些官員發現太子及他的手下不要美女孌童,只收金銀財寶,還以為找到了解決之策,短時間送來價值數萬兩的財寶古玩字畫。

太子反手把東西賣給了富商,用得來的銀子建棚施粥。

正當太子和寧守一邊賑災一邊調查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傅進居然抵達浮陽了。

傅進一來浮陽,高高在上的接受了官員給他的接風宴,並挑剔飯菜不和胃口。

等他收拾乾淨之後,像沒事人一樣指點太子做事。

太子殺了幾個滅口人證的官員,傅進打著皇帝的名號給太子施壓,指責太子暴戾,視人命如草芥。

而且他還洋洋灑灑寫了篇辭藻華麗引經據典頗多的千字長文送去京城給皇帝看,通篇都在說太子不聽他這個忠臣的勸告。

寧守活了二三十年,見過沒臉沒皮的人不少,頭一次見傅進這樣的。

從前在京城的時候,他與傅進往來較少,別人提起傅進都是誇他才華橫溢風度翩翩貌若潘安,寧守當初真覺得傅進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公子。

只有真正處過事情,寧守才知道這人多奇葩。

所以太子殺傅進的時候,寧守只是口頭上阻攔兩句,連伸手攔截的意思都沒有。

他甚至擔心太子因為自己口頭上的阻攔就不殺傅進了。

京城還沒完全入冬,不過幾場秋雨過去,樹上的葉子基本全落光了。

眼下還差半個月才到燒地龍的時候,寧繁揣著自己的狐狸暖手,垂眸看向身邊:“嗯?”

天冬道:“傅進的屍體昨晚被送回京城,已經開始腐爛了,傅老爺子看到後就昏了過去。

現在他還在陛下的寢宮外頭哭,說是不給他孫子一個公道,他就一頭撞死在臺階上.”

寧繁道:“陛下有沒有見他?”

“沒見面,傳話的太監說陛下身體不佳不見大臣,”天冬掰著手指頭道,“傅老爺子動用了一些人脈,現在毅王、東鄉伯、忠勇將軍都在外面跪著.”

寧繁臉色漸漸變冷。

皇帝想袒護太子的心思可想而知。

傅家動用人脈請來老臣,跪在外頭要求討回一個公道,一旦其它皇子參與其中,煽風點火說些太子的壞話,群臣再要求廢太子——

那局面可就難看了。

寧繁道:“拿紙墨來.”

他龍飛鳳舞快寫了封信,不等墨完全乾透就裝進信封裡:“出宮送到寧府,交給二爺,你趕緊過去.”

傅進這件事,寧繁哪怕不知道更多詳細,依舊堅信不是太子的錯。

一群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倚老賣老來鬧事,他得去看看情況。

寧繁拿身披風繫上,從房間走了出去。

秋風蕭瑟,四個鬚髮花白的老者在風中挺著脊背跪得筆直。

除了忠勇將軍外,其餘三人在朝都無官職,現在是他們的後輩在朝中頂著。

傅進是傅家最有前途的子孫,他出京一趟便死了,而且是被太子殺死,對傅老爺子而言,無疑是致命打擊。

幾人全都不認得寧繁,還是在外的李公公上前喊了聲“太子妃”。

李公公道:“陛下身體不大舒服,不見任何人,外面天冷,殿下您還是先回去吧.”

傅老爺子年近七十依舊耳聰眼明,聽到李公公那聲“太子妃”,他渾濁的老眼瞅向了寧繁。

寧繁佯裝不知:“這幾位是?”

李公公壓低聲音,一一告知他們的身份。

寧繁迴轉過身來:“幾位大人為什麼跪在這裡?”

剎那間,傅老爺子眼睛裡的怒火都快噴出來把寧繁給燒了。

忠勇將軍一介武夫脾氣暴躁,他當真以為寧繁不知道,嚷嚷著說了出來。

“原來發生了這種事情,我代太子向老侯爺說句抱歉.”

寧繁道,“不過,事出有因,太子回來肯定會交代清楚.”

傅老爺子聲音嘶啞:“你代太子賠罪?能賠我孫兒性命麼?陛下今天如果不給我孫兒一個公道,老夫一頭撞死在臺階上.”

“陛下近日身體不佳,我替陛下處理一些政務。

昨日見我長兄送來密摺,折中說是傅侍郎屢屢干擾太子辦差.”

寧繁面色冷淡,“太子出門在外,事急從權,處理一些人完全不必請示陛下,此事情況如何,應該等太子一行人回來再下定論.”

傅老爺子氣得胸口起伏:“你的意思是,我孫兒做錯了事情,所以才被太子殺死?你還想給我孫兒扣上罪名?”

東鄉伯趕緊扶住傅老爺子:“太子殘暴人盡皆知,傅侍郎至純至孝,寧繁,你可不能顛倒黑白!”

“顛倒黑白?”

寧繁眯了眯眼睛,“諸位如不信我,府上可各派一人出來,同刑部的人遠去浮陽調查,如果當真是太子的錯,再來陛下跟前求公道也不遲.”

忠勇將軍覺著這主意不錯,立刻答應了。

寧繁看另外三人不應,語氣冷了幾分:“你們說我顛倒黑白汙衊傅進,難道不想親自調查一番,還傅進清白麼?還是說,諸位大人趁著太子不在京城,要結黨營私擾亂朝綱?”

毅王、東鄉伯是看在傅老爺子的面子上才來的。

他們只想給傅老爺子討個公道,自家不想惹得一身腥。

被寧繁一激,他們紛紛表示等刑部調查出結果再來皇帝這裡。

傅老爺子氣得渾身顫抖,依舊跪在這裡請求見皇帝。

寧繁道:“陛下身體不舒服,你們現在進去,真把陛下氣出什麼好歹,誰來擔責任?毅王殿下?”

毅王趕緊表示他家裡還有事情,等下必須回家。

寧繁看向東鄉伯,東鄉伯說他心疾犯了,要回家吃藥。

忠勇將軍知道不能這個時候見皇帝,萬一皇帝真加重病情,他們豈不成了罪臣?

反正死的是傅老爺子的孫子,不是自己孫子,他湊這個熱鬧幹嘛。

寧繁說是派人去調查,他們府上各派一人監督,這想法一點紕漏都沒。

要真是太子的錯,到時候再鬧也不遲。

如果不是太子的錯,那他們幾個就是被傅府利用了,會和傅府一起被髮落。

忠勇將軍忙說跪了半天餓了,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寧繁似笑非笑:“諸位慢走。

刑部未出結果之前,京城若有詆譭太子的流言蜚語出現,我會把擾亂民心的人都抓起來殺掉,還望諸位知曉.”

人都走了,最後只剩下傅老爺子一個老頭執拗的在原地跪著。

寧繁站在原地:“看來老侯爺求的並非公道,而是心裡清楚怎麼一回事,依舊想血債血償罷了.”

傅老爺子寒聲道:“寧繁,你這種黃毛小兒,不配同我說話.”

“我尊稱你一聲侯爺,是給你面子,你倚老賣老不識抬舉,就別怪我失禮了.”

寧繁冷冷道,“老匹夫,這裡臺階隨便你撞,現在死了正好和你倒黴孫子一起下葬.”

傅老爺子氣得臉部扭曲,罵罵咧咧的走了。

寧繁在寒風中被吹得雙手發涼,打算回自己殿裡找狐狸暖手。

他剛走出兩步,李公公那邊就傳話過來了:“殿下,陛下讓您進去.”

寧繁進了殿中。

皇帝氣色依舊很差,卻沒有差到不能見人的地步。

寧繁抬手給他把了把脈,漫不經心的看了旁邊的乘風一眼。

皇帝身體虧空得很。

寧繁在殿裡沒有聞到什麼奇怪香料的味道,一時間找不出具體緣由。

皇帝遞給他一封密摺。

寧繁開啟看了看。

折中寫著太子已經調查到一部分官員行賄的證據,他還收到了戶部的撥款,等安置好災民就回來。

為了防止路上生變,太子沒有讓人把證據送回京城。

他只在信中說了一些人的名字和大概貪汙數目。

二皇子這五年來收了七八十萬兩賄賂,是貪贓最多的之一。

皇帝早猜測出怎麼一回事,就等著實證將這群人查辦。

過段時間太子帶著罪犯和證據回京,這些人再無抵賴的機會。

寧繁道:“父皇,二皇子遲早會在太子回來之前得知訊息,不如找藉口把他軟禁起來,以防他突然生事.”

這和皇帝想的大差不差。

皇帝感慨萬千。

寧繁如今年少輕狂,做事鋒芒畢露,帶著幾分意氣,天皇老子都敢招惹,皇帝實在待見他的脾性,想著寧繁要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就好了,都當自己親兒子,一個打天下一個穩江山。

現在這樣也不錯,反正寧繁沒跑其它人家去,和太子感情和睦。

兩人當兄弟的話,說不定還會為了皇位爭得死去活來的。

“就按照你說的去做.”

皇帝道,“傅家的事情,必須處理乾淨,此事稍有不慎,便會影響太子的地位,你謹防其它皇子插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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