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五月初十,皇帝登基以來第二次選秀正式開始,這一次選秀的地點自然是圓明園行宮。

殿選的地點定在距離太后寢宮不遠處的一座宮殿,聽說,嫻妃已經去作陪了,倒是皇后這個正經兒媳婦根本插不上手。

殿選開始前,一份內定單子便送到了太后跟前。上頭寫了個七八個名字,俱是家世不俗之人,唯獨最後一個特殊,瞧著墨跡,是新加上去的:侍郎納蘭永綬第四女納蘭英宛。

太后看了之後,老臉瞬間難看了幾分。

嫻妃咬了咬唇:“太后,舒妃這該不會是想……”

“哼!”太后狠狠將單子撩在了案桌上,“舒妃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她已然不能生養,讓自己娘娘人進宮襄助,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嫻妃急忙道:“太后娘娘,不能再任由納蘭氏在宮中勢大了!”

太后瞥了嫻妃一眼,“這個道理哀家自然懂!可皇帝既然送來的內定單子,那殿選的時候,這個納蘭英容,就必得要留牌子!”

嫻妃頓時慌了,“若真留下來,介時她們姊妹聯手,這宮裡豈非是她們納蘭氏的天下了?”

太后淡淡哼了一聲,“殿選留了牌子,不代表不會撂牌子了!秀女透過殿選,最少還有留宮一個月,觀察期規矩禮儀、品性舉止,若是不過關,還是會撂了牌子!”

嫻妃如釋重負地露出了笑容:“太后英明,儷蘭明白了。”

太后旋即沉聲道:“不過——最要緊的是皇帝自己的心意!若皇帝真的瞧中了,那可就麻煩了!”

嫻妃思量了一會兒,“皇上並未見過舒妃小妹,何來的瞧中呢?只怕是舒妃的枕邊風吧?皇上出於對舒妃憐惜。自然不好拒絕,可未必是真心想留她侍奉的。”

太后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皇帝性子高傲,說不準此刻已經對舒妃固寵的舉動有所不滿了。”

這時候,太后身邊的江吉嬤嬤躬身走了進來,見了萬福道:“啟稟太后娘娘,秀女們已經在偏殿準備妥當了。只等太后選閱了。”

太后含笑點頭:“這一回。皇帝不想留太多人侍奉,可得選幾個姿色出眾的才成。”

聽了這話,嫻妃心底泛起濃濃的酸妒之意來。

太后瞥了一眼自己的侄女。“瞧見模樣姣好、性子好拿捏,也給你自己宮裡留一個。”

嫻妃胸口一悶,紅著眼圈屈膝道:“是,太后。”

太后轉頭問江吉嬤嬤:“耿氏可到了?”

江吉嬤嬤躬身道:“裕貴太妃半個時辰前就到了。此刻在正殿中候著呢。”

嫻妃見太后起身,便親自上前攙扶著太后去正殿。

正殿寬大恢弘。漢白玉須彌臺上正放著一座紫檀木鸞鳳紋寶座,太后身穿朝服,頭戴三層金鳳朝冠,配三條朝珠:一串東珠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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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串珊瑚朝珠交叉胸前,因此儀態格外華貴逼人。只可惜穿著這樣耀眼華貴服飾的人,卻是一個垂垂老矣、滿臉皺紋的老太太。

反倒是裕貴太妃耿氏。雖然穿得簡樸了些,卻十分襯她溫敦和藹的氣度。令人觀之可親。

裕貴太妃就站在正殿中,規規矩矩立著,見太后出來,忙恭恭敬敬上前相迎,還親自上前攙扶。

太后臉色表情肅然:“你是有後福的人,等過了選秀,就要出宮去弘晝府上榮養了。”半月前,皇帝來請安的時候,突然就提了此事,硬是讓她都沒有藉口反對!所以太后心裡有些不快,這個耿氏,莫非哀家虧待她了不成?留在宮中榮養,是何等榮耀?到底是出身漢軍旗小門小戶之女,真真是不識抬舉!!

裕貴太妃趕忙躬身道:“都是太后恩澤,臣妾不敢忘懷。”

見裕貴太妃謙恭的模樣,太后這才消了三分怒火,“哀家原是想多留你在宮裡幾年了,沒想到皇帝倒是心急。”

裕貴太妃只得愈發恭順,低眉順眼地扶著太后去寶座上坐下,弓著身子道:“皇上與太后,待臣妾於弘晝,恩深似海。”

太后輕輕吐出一口氣,一臉的施恩之態,以恩賞的語氣道:“你也坐吧,今兒幫哀家好好掌掌眼。”

裕貴太妃急忙道:“太后的眼光是最好的,哪裡是臣妾能比的。凡是太后看中眼的,必然都是頂頂好的。不像臣妾,只瞧一眼,便晃得眼花繚亂了。”

太后端著茶盞抿了一口,便吩咐道:“既如此,便開始選閱秀女吧。”

裕貴太妃聽了,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一想到自己馬上就可以去兒子府上養老了,內心終究難掩激動。宮裡這種日日提著弦兒的日子,終於結束了。太后看著和氣,可骨子裡哪裡是個好相與的?從前不是,如今貴為太后之尊,就更難伺候了!太后跟前,她少不得句句小心謹慎,什麼話都得在肚子裡過三回,才敢說出口。生怕那句話說得對,便惹了太后不快。

裕貴太妃心裡大倒苦水,回過神來的時候,殿中須彌臺下已經整整齊齊跪了六個秀女,放眼瞧去,俱是嫩臉粉腮、舉止恭敬,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裕貴太妃這才忙提起精神來,她不擔心皇帝少了伺候的人,心裡卻不得不為自己兒子打算一下,她兒媳婦雖然還不錯,可以年過三十了,想要多抱幾個孫子,就得挑幾個健康漂亮的秀女才成。她也不打算直接給兒子塞側福晉,但侍妾格格總得添兩個吧?

如此想著,裕貴太妃便格外仔細地一一打量,旋即目光停滯在右數第二的秀女身上。

那秀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穿著嬌嫩的水粉色旗服,襯得臉蛋紅撲撲的,身段纖細,臉蛋卻是鵝蛋臉。略顯豐潤,眼若杏子、鼻若凝脂,端的是好模樣!只消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歡喜。

而裕貴太妃這般模樣,卻被太后瞧在了眼裡,太后心下一動,旋即和藹地微笑道:“穿水粉衣裳的秀女。很是標緻。妹妹覺得的呢?”

裕貴太妃連忙點頭。心中不禁納罕,太后何時對她這般和氣過?還叫她“妹妹”這般親近?裕貴太妃連忙又仔細再瞅了兩眼那水粉宮裝的秀女,“太后慧眼。的確不錯,只不過……瞧著眉眼間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嫻妃端坐在太后身側的一個粉彩繡墩上,酸裡酸氣道:“自然眼熟。這位秀女可是舒妃嫡親小妹!”

裕貴太妃聽了,頓時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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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打消了心思,舒妃、平郡王福晉以及探花郎的妹妹、淑慎老郡主的嫡親孫女,自然不可能許給她兒子的,她兒媳婦吳扎庫氏都比這位家世門第差了許多呢!

太后看到裕貴太妃臉色的尷尬與瑟縮之色。便呵呵笑了:“弘晝也是哀家的兒子,哀家自然不會厚此薄彼。”

聽太后如此說,裕貴太妃倒是慌了。她這回能定下出宮榮養的日子。可是多虧了舒妃的枕邊風!要是真把舒妃嫡親的小妹許給她兒子……若是嫡福晉倒還罷了,若許為側室。那可是結仇了!!

裕貴太妃急忙道:“弘晝之前跟臣妾私底下說了,他跟吳扎庫氏夫妻恩愛,這回選秀,不求側福晉,只求個太后隨便賜個皇上瞧不上的秀女做侍妾格格也就是了。”——哪怕太后會因為她這番話而不快,裕貴太妃也不得不說,起碼得叫那個納蘭家的格格明白,她沒那個心思!是太后的意思罷了!

太后果然臉色冷了幾分,便淡淡道:“先留了牌子再說吧!”

太后的話一落音,首領太監常保急忙揚聲道:“侍郎納蘭永綬之女納蘭氏,留牌子、賜香囊!”

時隔三年,英宛已經蛻變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五歲的少女,雖然稚氣仍存,然而眉眼已經舒展開來,透著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嬌嫩,嫩生生粉腮透著動人的氣息,只消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憐愛。她儀態恭敬而優雅,褪去了滿臉的孩子氣,只剩下嬌柔婉轉,端的是清麗無瑕。

一日選閱下來,留了牌子的秀女被安置在一早就準備好的聚秀館居住,那是圓明園西北角上的一處單獨的宮苑,遠離嬪妃、皇子們的住處,但也是一處十分屋舍眾多的大型殿宇,很適合用來安置秀女們。

聽聞小妹英宛已經被留了牌子,嚶鳴也算鬆了一口氣。

孫嬤嬤一旁笑著道:“雖說,就算撂了牌子,烏蘇側福晉也不敢嫌棄,可到底還是留宮賜婚更體面些。”

嚶鳴輕輕頷首,皇帝賜婚的嫡福晉,還沒有人敢休呢。她表舅崇安的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何其悍妒,還不是照樣地位穩固?就是因為她是康熙爺賜婚給表舅的嫡福晉!

“就是不知道惠周是什麼心意……”嚶鳴低低自語道,婚事到底還是要兩廂情願才最好。

半夏笑得雙眼彎彎,“咱們四格格嬌俏可人,小公爺怎麼會不願意呢?”

“若能親口問問惠周表弟就好了。”嚶鳴長長道。

一提到惠周,嚶鳴心底終究有些不寧。惠周那孩子,似乎從小時候就愛圍著她轉了,那時候他白嫩嫩長得像年畫裡的童男童女,叫人雌雄莫辨,聲音也軟軟的,格外叫人覺得像是個妹妹。所以小時候嚶鳴沒少捏他的臉逗弄他,當時她純粹只是母性氾濫了,自然格外喜歡可愛的孩子,嚶鳴對惠周總覺得和對自己小妹英宛差不多。

可是沒想到,那孩子稍微長大些,竟對她萌生了情竇。

嚶鳴此事不禁想,若惠周對她沒有忘卻青絲,那英宛又該怎麼辦呢?

唉,頭疼。

不管怎麼說,英宛的性子必須親口問問,惠周也是如此。否則強扭的瓜不甜,強行撮合在一起,還不如叫英宛嫁一個尋常宗室子弟做嫡福晉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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