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父母的延續
沿著明暗不定的下水道，艾米走在前邊，尹承一和蘭斯洛特一左一右，跟在後邊，像極了她的兩個護衛。這位騎士的身高驚人，腦袋幾乎都要磕到頂了，故而不得不彎下腰，看著格外喜感。
這種情況下，尹承一也確實不知道該找什麼話題。他總感覺，現在的艾米，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冷意，像是在冰雨裡淋了幾天幾夜，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明明還沒到自己肚子高，卻已是歷經人世間冰冷滄桑，每一步都走的無比沉重，和他印象中那個有些跳脫的女孩，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銀霜之前說過，艾米是有幾千條人命在手上的。
以她現在這個精神狀態……未必不可能。
……
“大哥哥，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呢？”
“……”面對艾米突然的問題，尹承一糾結半晌，也只能苦笑著說道，“本來……我只是想出門逛逛，後來聞到下水道里有股血腥氣，就下來看看，沒想到……”
“這麼說，大哥哥是超能力者了。”艾米對能力者早已見怪不怪，完全沒有同齡人提起能力者時那種崇敬的感覺，“今後有什麼打算嗎？要去投哪個組織？”
“也不一定非要投到其他組織下面吧？”尹承一雙手枕在腦後，一邊走著，一邊羊裝隨意地說道，“我就想做個普通人，哪個組織都不加，好好讀書，將來找份工作幹一輩子。”
“是嗎？”艾米的語調全無關心之意，“很有趣的想法，可惜……如果大哥哥是個平平無奇的能力者，這樣的生活，說不定還有點希望。但，大哥哥的能力，已經到了萬里挑一的程度，無論怎麼躲，遲早會被揪出來的。到時候，該怎麼選，就由不得你了。不如早早給自己謀條出路，萬一生變，也有能力保護自己和家人。”
“……”尹承一不禁好奇地看著她，“小姑娘，你今年幾歲了？”
“有關係嗎？”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唯一會思考的事，大概就是遊戲角色的連招要怎麼按出來，從沒想過這麼複雜的東西。”尹承一嘆道，“說實話，我真的不想摻和到能力者的圈子裡去，但……也不知怎麼的，一步一步就邁進去了。”
“沒人會提前準備好。”艾米輕聲細氣地說道，“要不是媽媽逼我，我也不會做這種事。”
“剛才的……那些……”尹承一不知該怎麼形容蘭斯洛特剛才手撕活人的景象，有些含湖其辭，“你經常會做嗎？”
“嗯。”
艾米點點頭，並不見情緒有多少波動，“在迪拜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這樣的人……大部分都是其他國家，來打工的。媽媽總會許諾給他們一些什麼，讓他們手持利刃來攻擊我，然後，再讓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殺掉他，如此迴圈往復。”
尹承一聽得暗暗心驚，到這個地步，他又有些慶幸這個女魔頭在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自己。否則的話，若說為了“啟用窮奇的兇性”，同樣的事情，她未必就對自己幹不出來。
或許大蟲會為此高興吧……
“為什麼？”
“據她所說，是為了黑魔法。所謂黑魔法，就是墮轉後的魔咒，即便知道咒語，如果沒有真正置人於死地的覺悟，念出來也是沒用的。”艾米輕飄飄地說道，“媽媽可能覺得，讓我真的殺幾個人，就能掌握黑魔法的要訣了……吧……”
“可惜，到目前為止，那句威力最為強大的即死魔法，我還是用不出來。用不出來，就要一直一直殺人，不知殺了多少個，殺的我都沒什麼感覺了，只想著要怎麼快點結束。”她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那些接客換錢的女媛，到最後肯定也是這種心情吧。”
“別瞎說！”尹承一沉聲道，“我剛才明明看見，你為那些死去的人落淚了，這根本不是毫無感覺！”
“……大哥哥，你的眼神不錯嘛，明明隔著一堵牆，我也沒怎麼很誇張地哭，這都能被你看到。”
艾米轉過頭來，不知為何，明明是和尹承一對視，他卻總覺得對方的視線焦點並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穿過自己，落在極遠極遠的虛空中。
“可惜，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為這些人而哭，我是為自己才哭的。”
她站住腳步，說到動情之處，雙肩微微顫動起來，“我殺了那麼多人，那麼多……雖然看上去，我只是站在原地不動，一切都由蘭斯洛特代勞，但其實並非如此。蘭斯洛特是我創造出來的使魔，這就意味著，他有相當一部分，是和我連線在一起的。他做的所有動作，屠戮的每一條生命，他們臨死前扭動、哀嚎的樣子……我都能切身感知到。”
“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無論是多殘忍的死法，要是錄下來，不加濾鏡都能直接剪刀R級片裡的那種，都沒法讓我有什麼感覺。對我來說，好像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幾個步驟——這不正常，我知道的。”
這番話語，瞬間把尹承一拉回了虛天宮那陰暗狹長的青石通道里，那堆死狀異常悽慘的秦屍前。艾米騎在掃帚上，一低頭就能看見一大堆屍體，同伴們各個面色慘敗，心有餘季，殷洛嚇得都快昏死過去了。唯獨她，卻是面色紅潤，還偷偷降低高度，湊到自己耳邊，親口說自己是她的“同類”。
當時，尹承一不解其意，只覺得艾米話裡有話。
直到現在，她話裡的深意……尹承一多少能明白了。
“也許，就是你這方面比較粗神經呢。”尹承一硬著頭皮安慰道，“我聽說過，有一類人，對這種事天生就很冷漠，說不定……”
“一般人就算再怎麼冷血，親手殺人的時候，內心肯定會有所觸動。這和性格無關，純粹是同為人類，潛藏在基因深處的自保本能在作祟。看到同類的屍體，大腦會產生不適感，那是為了提醒你這個地方很危險，不可久留。你說的那些殘忍、冷血之輩，是能夠無視大腦的不適感。”
“但我就連這種不適，都沒有。”
說著，一行清淚又順著艾米的臉龐滑落，看她不過五六歲，正是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如今，卻在清冷月光的襯托下，流露出如此悲傷之貌，看得尹承一心疼不已。
“我不想變成媽媽那樣，她是我全世界最討厭的人，但，很多事……可能從一開始，就已經定好了。除了那種像小孩子一樣的跳脫和好奇心，我和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只是她生命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