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狹小的甬道之間,壑王眯著眼睛,艱難地行走著。儘管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處在一般意義的“現實”中,但他還是儘可能地小心,儘可能地恭敬,在軍營裡目中無人的氣場,在此地反而有所收斂,如同一個忠誠的僕從。

這裡似乎是一座地下的迷宮,蜿蜒曲折,不見天日,沒有任何光源。從頭到尾就只有一條路,不是前進,便是後退。直覺告訴壑王,只有不斷向前走,才能看到些有價值的東西。

大淵沒有形體,不設神官,信奉他的北國先民也不給他修建廟宇,因為他們從根本上就不興這套。如果有什麼需要傳達的,大淵會精準將那個人拉入幻夢之中,在夢裡給予啟示,再由那個人將大淵的指令傳遞給整個淵人族。每一人壑王在繼任前,都會收到被大淵拉入夢境中,接受他老人家的祝福。

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這似乎都不能算是一個宗教了,說是一個公會更合適,只不過公會會長壓根不是人。

……

廢舊的石壁上,銘刻著色彩用法極其豔麗的壁畫,在近乎沒有盡頭的時間吹拂下,顯得有些褪色。

道路的盡頭,是一面巨大的絕壁,由大片大片帶有豎紋的漆黑色岩石組成。放眼望去,如同一片漆黑的海洋,不知有多高,不知有多深。巖壁無聲地凝望著他,壑王幾乎可以斷定,在層層疊疊的岩石後面,那個存在正在凝視著他。

大淵。

淵人敢於獨佔北境的最大依仗,在這片虛假之天中,不知何時誕生的第二個超然存在。在祖神式微的今天,大淵卻像是硬幣的另一邊,無聲無息地崛起。自己這番雙線出擊,先攻羽族,再打人間的戰略,也必須建立在進一步釋放大淵力量的前提之下。

計劃很順利,但……

吸收了獻祭的魂靈後,大淵的威壓感自然而然地跟著上漲了,漲到一個相當可怕的程度。僅僅是無言的沉默,便已將壑王壓得喘不過氣來,內心升起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

巖壁無聲地分裂開,形成一個凹槽。壑王略一遲疑,隨即拿出自己的結晶簇,略一比對,發現剛好能卡在這個凹槽上,心中愈發不安。自古以來,這類由大淵主導的夢中,他基本都只會降下一些斷斷續續的語言。那聲音恢弘而又模湖,像是隔著一季又一季的時空在說話,需要做夢的人集中全部精力,擯除一切雜念,才能聽清。

這個流程,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任何人對未知的事情都會感到恐懼,就算他在外頭被無數人捧成王,也無法例外。

“大淵在上,第九代壑王,冬蜇君,啟誠以告……”

“轟——————!

水晶簇卡入凹槽後,整座巖壁開始劇烈震動起來,連壑王也有非常強的震感。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慌忙下跪,腦袋伏到地上。說是面對信奉神明的尊敬也好,但,內心深處,壑王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他壓根沒有面對變化的勇氣。

————

等震感消失之後,壑王才敢將腦袋一點點抬起來,儘管他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設,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他忍不住倒吸冷氣。

巨人。

從地面上收割的魂靈,在轉化成那些詭異的黑影后,又像螞蟻一樣聚合起來,組合成一個龐然巨物。他是完全由“淵”構成的怪異生物,一想到其渾身上下的所有器官,都是由這些細胞般的渺小存在一個個搭建起來,壑王就有種密恐要發作的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

“聽說,你要攻打人間?”

“這……”壑王幾乎不敢置信,隨即,有種嵴背發寒的恐懼感,“請您理解……這是我作為壑王的判斷。”

“……”大淵沒有回話,只是保持著原來的站姿,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這澹澹的一撇中,帶有近乎無限的壓力,壑王咬了一下嘴唇,竟不自覺吸一口氣,開始解釋道,“想必您也知道,所謂的虛假之天,不過是先民們為了適應羽族生存環境,所開闢出來的一座‘庇護所’。我們無法適應人間界日益稀薄的炁,於是才會升上天空,創造出我們所熟知的一切。”

“但,您真的認為,這樣沒問題嗎?!”

“……”

大淵用沉默回答他,不知是在傾聽,還是在思考。

“外面的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廣闊許多。浩瀚星宇中,有著無窮無盡的資源,等待著我們去發掘。說不定哪顆星球上,就會有能夠讓我族繁榮昌盛的生存環境呢?難道我們就必須囿於先民劃定的圈子裡,坐視遠遠落後我們的渺小人類,去開發本該屬於我們的處女地嗎?!”

“想要開拓寰宇,就必須從人間界出發,僅此而已。”

“至於那些人類……”

“反正也沒有其他用處,姑且就用他們的魂靈獻祭給您,當開胃菜吧。”

眼看大淵沉默,壑王自覺方才那段敘述還算不錯,略微放鬆了一些。

是啊。

身為王者,時時刻刻都要替手下的臣民考慮,這才叫做正道嘛!一旦攻下人間界,地球就成了淵人的橋頭堡,正好可以發揮出遠超人類的科技力量。不斷派遣飛船,飛出太空,探索宜居地。宇宙何其浩瀚,萬一真的給他探到了合適的宜居地,不比在虛假之天這片小地方里頭好多了嗎?

這種福澤萬代的大工程,但凡拿下一個,冬蜇君都能在淵族的歷史上名垂千古了。

但……

大淵身上傳來的威壓,卻始終沒有散去。

下一刻,那句出口的話,頓時讓壑王嚇得牙齒都在發抖。

“對我,你都要撒謊嗎?”

“不!不不不不……您誤會了,這是天大的誤會啊!”

然而,不等他辯解,嵌在凹槽內的結晶簇閃爍一下,彈出一串變幻不定的光影。

————

北境,淵人的寢宮之內。

冬蜇君看著水盆中忽然升起的水龍捲,神色無比驚駭,連捧在手上的手札都丟掉了。因為北境貧寒,歷代壑王都有著相當勤儉的習慣,不喜歡鋪張浪費,也不會在寢宮內設定太多下人。這盆熱水,則是給他看書看困了之後洗臉用的。冉冉升起的水柱在空中快速盤旋,凝成一個人類的輪廓,並在他喊出救駕之前,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此時的冬蜇君,也是剛上任不久,還處在一個膽子極大的階段。頭回遇到這種情況,立刻摸住腰間的武器,心中暗自定神。不管眼前的傢伙是人是鬼,如果有任何異動,就一槍幹爆他的腦袋!

“嘩嘩譁……”

水流動的聲音。

一個年輕男性從水柱中緩緩走出,海藍色短髮,水藍色眼眸,以及不知為何挑起的嘴角。

“你好啊,北境之王。為了表示我的誠意,長話短說吧……”

“我是來自人間界的使者——【水心】。”

水藍色的眸子裡,透露出古怪的笑意,“我想和你談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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