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懷疑何德何能的陸家四郎此時正坐在曹家的書房裡喝茶。

曹禺坐在書案後面打量著眼前淡定自若的少年,微微蹙眉。

這樣一個才不過十八歲的少年,言談和眉宇間的老辣甚至讓在官場混跡多年的他都暗暗心驚。

但是這少年的外表卻是儒雅端方,玉樹臨風,若不是已經有過交談,以他自認老練的眼光也要被這少年給騙過去了,以為他當真就是一個才華橫溢的端方君子。

甚至有那麼一時半刻,曹禺都忍不住要懷疑,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假以時日,他真的能夠駕馭這樣一個人麼?

陸離自然知道曹禺打量著他的時候眼神中暗藏的隱憂,甚至他都能夠猜到曹禺在想些什麼。

但是他卻並沒有急於表白自己,甚至他連抬眼都沒有。

只是平靜的望著手中的茶杯,上等的銀針在熱水中舒展漂浮,茶水澄澈,他眼神專注的彷彿這不僅僅是一杯茶,而是什麼令他無比關注的寶物一般。

良久,曹禺方才輕嘆了一聲,道:“陸四郎,你想要什麼?”

陸離抬頭,看向曹禺的眼神平淡而安寧。

輕聲笑道:“曹大人言重了.”

曹禺挑眉,笑道:“哦?本官並非不通事的人,素來就不相信會有這天上掉下餡餅來的事情。

便是有,那餡餅裡面也必然是裹著毒的。

你送本官如此一筆政績,卻別無所求,難不成還是當真只是想要交好曹家?家父在京城雖然有些人脈,也官居二品。

但是你可知道御史…在朝堂上並無多少實權,特別是、當今這個朝堂上.”

陸離面上神色絲毫不動,“多大的價值換多少東西,在下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這次也只是為了謝大人之前的出手相助。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曹禺摩挲著指腹,一邊打量著陸離,“出手相助?本官以為那是銀貨兩訖.”

陸離垂眸道:“對曹大人來說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對在下來說…曹大人也可以此事是在下的舉手之勞.”

若是他真的當這是舉手之勞,那隻能證明他老糊塗了。

曹禺心中暗道。

其實一開始曹禺真的沒有注意到陸離這個人,上次應周先生之邀前去陸家也只是因為陸離的畫著實是好,所以才升起的一點愛才之心罷了。

但是若說只是為了陸離這一點書畫方面的長才就對他如此厚待,那也是不可能的。

天下何其大,畫比陸離好的人也未必沒有。

這世上最多的不是名垂青史的才子,更多的是才高八斗卻鬱郁不得志一輩子窮困潦倒的才子。

曹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陸離送到的曹府的那副松鶴獻壽圖中夾著一封信函。

無論陸離當時的信函中寫的是客套的感謝還是殷勤的奉承,曹禺都不會感興趣,甚至會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不知進退。

但是陸離的信中並沒有這些,甚至連場面上的客套話都沒有,直接明瞭的寫明瞭曹禺如今最擔憂的一件事。

泉州的人們都覺得曹禺還不滿四十就已經是一方知府,家中老父又是當朝二品御史,明年曹大人必然升遷,無論是回京還是繼續外放都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但是隻有曹禺自己知道,他的路其實並沒有那麼好走。

京城的世家子弟們嫌少有願意外放為官的,但是曹禺卻一外放就是十多年輾轉東陵國各地。

其根本原因就是,如今皇城裡當權的那幾位跟他們曹家不是一路人。

留在京城不會有任何發展,只能被人打壓做個毫無用處的清閒官職,與其如此,還不如選擇外放還能有一搏之力。

但是,如今曹禺已經是從四品的知府了,再往上要麼調任回京,繼續外放的話很可能就要被排出權力中心之內了。

而即使是調回京,回京之後在哪裡任職同樣也是個學問。

並且,曹禺如今最重要的問題還不是回京或者繼續外放,而是他到底能不能升職的問題。

曹禺自認為為官數年兢兢業業,但是泉州本就是東陵相對貧弱的地方,極難能有政績,之前兩年他在吏部的考評都只是上下,這是個比較尷尬的成績。

上面的人若是心情好自然可以升職,但若是心情不好也就只能繼續留任了。

而曹家如今的立場,曹禺顯然沒有能讓上官心情好的能力,因此,如果這樣的情況無法改善的話,曹禺很可能還要在泉州蹉跎兩年,甚至如果連續幾年曹禺都不能做出政績的話,他很可能被貶職。

陸離的信,顯然戳中了曹禺的要害。

他不知道這個距離京城數千裡之遙的少年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但是苦思了數日之後,曹禺還是決定相信陸離。

京中老父年事已高,若是自己不能在父親致仕之前在朝中站穩腳跟,那麼等到父親致仕之後曹家面對的將會是政敵毫不留情的打壓。

不僅是自己半生辛苦毀於一旦,他寄予厚望的兒子的前程只怕也不會樂觀。

除非,曹家拋棄所有的名聲,改換門庭投靠對手。

而這,顯然是不可能。

既然無論如何前路都不好走,曹禺覺得相信一次這個突然橫空出世的少年也未嘗不可。

曹禺輕嘆一聲,揚起手中的一封信函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多謝陸公子。

不管結果如何,本官保證至少在陸公子進京會試之前,絕不會有任何人為難公子。

便是明年到了京城,能幫上忙的地方曹家絕不推辭.”

曹禺並沒有和陸離論情分。

情分這種東西也不是用嘴能說出來得,無論是他還是陸離都不會相信。

他只是告訴陸離,曹家能為此付出多少。

陸離顯然對此也十分滿意,微微揚眉淡笑道:“如此,晚生多謝大人了。

晚生告辭.”

曹禺點點頭,看著陸離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其實這個交易,還是陸公子吃虧了。

以公子的手段,想要順利參加鄉試也並非難事吧.”

陸離側首淡笑,抬手指了一下曹禺手中的信函,道:“這個對曹大人或許重要,但是對在下來說,或許永遠也用不著.”

曹禺無言,看著陸離漫步走了出去。

確實,現在需要政績的是他曹禺。

陸離就算有一千個好點子,只要他一天沒有坐上泉州知府的位置,這些對於他來說就沒有半點用處,他自然也不必心疼。

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函,曹禺暗暗輕嘆了一聲,“後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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