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5章 日觀“天象”

三月中旬,唐古拉山。

小雪紛落,細霧迷濛。

楊執柔快步走上城頭,一名紅衣金甲的千牛衛正從上而下,看到楊執柔趕緊站在一旁,拱手站立。

楊執柔點點頭,邁步而上。

城樓之中,冷風被擋在帷帳之外,火爐中的溫暖撲面而來。

十幾本書籍被整齊的放在一側,李絢坐在絨毯上,裹著披風,讀著書。

“王爺。”楊執柔停步,恭敬的說道:“長安來了公文。”

“嗯!”李絢放下書籍,抬頭看了楊執柔一眼,點點頭:“坐吧。”

“喏!”楊執柔拱手,然後在一旁坐下。

李竹上前,為楊執柔倒了杯熱茶。

李絢低頭拆開公文,看了一眼,隨即臉上帶出一絲笑容,看向楊執柔,說道:“調露二年,庚辰科的進士名單出來了,狀元是賀知章,榜眼是畢構,探花是陳子昂。”

楊執柔愣了,熱茶托在手中,一時間忘了放下,很快,他就感覺到了燙。

有些慌亂的收拾,楊執柔趕緊看向李絢,問道:“王爺,怎會如此,世家大族即便是少數幾人退出,但也輪不到賀知章做狀元……下官不是說賀知章才學不夠,只是他的身份……”

賀知章出身東南世家,雖然和顧陸朱張都有親,但他畢竟不是四家之一。

家中雖然有兩位叔父任職弘文館,但也不過寥寥,雖然不是寒門,但也比寒門好不到那裡去。

並不被真正的世家子弟放在眼中。

如果不是賀知章的背後有李絢在支撐,那麼他即便是有天大的才華,恐怕也只能被壓在世家大閥之下。

當然,本屆科舉還是有所不同的。

崔璩,盧垣,薛紹等人雖然退出科舉,但韋湑,竇希琬,楊執一等人還在。

何至於賀知章做狀元,而且畢構做了榜眼,陳子昂做了探花。

全是中小世家,甚至寒門。

科舉的規矩全部都被打破了。

這可不是小事。

……

李絢將公文遞給楊執柔,道:“本屆科舉並未舉辦殿試,因為突厥和吐蕃要開戰的緣故,陛下沒有心思舉辦殿試,再加上陛下之前出了一道策論,所以便以科考吏部試名單為準……也奇怪,之前的吏部試,竟然是賀知章第一,畢構第二,陳子昂第三。”

楊執柔接過公文仔細閱讀了起來,但看到皇帝親自出的策論題目上,他就明白了。

皇帝言:“朕帷自古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不過曰道,曰法而已。

是二端者,名義之致在,其有別乎。行之之序,亦有須而系可偏廢者乎。

夫帝之聖,莫過於堯舜;王之聖,莫過於禹湯文武。致治之盛,萬世如見。

其為道為法之跡,具載諸經,可考而證之乎。

朕自蒞祚以來,夙夜兢兢,圖光先列,於茲有年,然而突厥叛亂,吐蕃難頂,治效未臻其極,豈於是道有未行,是法有未守乎?眾卿天下之智,若有高論,朕將而行之。”

楊執柔輕嘆一聲,他心中明白,這樣一篇策論不好寫,很不好寫。

這其中需要太多實證經驗了。

賀知章在同仁任縣尉多年,經驗豐富,豈是一般士子可比。

公文中附帶了賀知章的狀元策論,楊執柔看了一眼開題,就知道其他人比不上。

“君天下者,興化致理,政因多端,然務本重農,治兵修備,乃其大者。”

賀知章在文中詳細闡述了“重農”與“治兵”關係,提出來多條有用政見。

甚至很多可以用在如今的吐蕃和突厥戰事之上,就連宰相都要認真閱讀。

給個首名並不過分。

其他畢構和陳子昂的文章也多有可取之處。

畢構的父親是戶部郎中,很多事情耳濡目染,自然能夠別出心裁。

至於說陳子昂,他的策論雖然也出色,但還沒有能夠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步,但是他的詩賦實在驚豔。

楊執柔終於明白,這三篇文章,吏部根本就壓不下來。

尤其賀知章的文章,高層的人都知道他是李絢的人,而且他這一次回朝參加科舉,也是皇帝親自點名的。

不然的話,李絢恐怕還得要他在昌州多歷練幾年,說不定沒幾年不需要科舉,賀知章已經是縣令了。

而且賀知章的名次上上下下盯著的人很多,尤其是東宮。

不僅賀知章,畢構和陳子昂都參與過《切韻》編注,他們的成績和東宮息息相關。

所以註定了,他們在吏部舉試的成績不會低。

世家大閥雖然有些想法,這個時候也沒有想要做些什麼,他們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殿試之上。

殿試上的名次,才會決定狀元誰屬。

但誰都沒有想到,皇帝竟一下子取消了殿試,以吏部試的名次定狀元榜眼和探花。

這下子,世家大閥的算盤全都落了空。

不僅如此,這一次世家大族沒有能夠拿到狀元,那麼是否意味著,以後,世家大族也會經常失去狀元之位。

皇帝和大族的默契被打破了。

但世家大族又奈何不了皇帝,甚至就連這一次的科舉結果他們都改不了,皇帝的一切都在規矩之內,是他們自己爭不過賀知章等人。

尤其如此又值突厥和吐蕃戰事,皇帝的藉口堂皇正大,沒看朝中宰相和六部尚書都認可了嗎?

但這事不會就這麼結束的。

楊執柔抬頭看向李絢,笑道:“王爺真是下的一篇好文章啊。”

李絢詫異的轉頭,說道:“楊兄在說什麼?”

楊執柔深深的看了李絢一眼,隨後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如今他怎麼可能還看不出來,李絢甚至在賀知章還沒有回朝之前,就已經開始算計了。

《切韻》的編修如何少得了南方人,不僅是賀紀、賀敳這兩個弘文館學士,就是賀知章,李絢也要用。

皇帝正旦大朝的冊封,已經將賀知章的名頭送上了巔峰。

雖然是一個正九品的儒林郎,但足夠讓天下士子無比仰慕了。

之後便是杜家賭坊的那份名單,一下子就讓世家真正用心的子弟退了出去。

畢竟那個時候,他們更多的心思還要用在公主身上。

之後便是皇帝的務實策論題目,這倒是很多人能猜到的。

但是皇帝突然用軍事停了本屆殿試,讓世家真正的算計還沒有展開就夭折了。

果然好手段啊!

……

楊執柔抬頭看向窗外的濛濛小雪,有些好奇的問道:“王爺自從回到軍前之後,十日之中,基本是日日親自坐鎮在城樓之上,遙觀天象,不知道可有收穫?”

李絢笑笑,掃了楊執柔一眼,楊執柔眼中的好奇之色,幾乎都快要滿溢位來。

實際上在此事上好奇的,又豈止是楊執柔一個,整個大軍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每日在暗中揣度李絢的做法。

起身,李絢將披風披在身上,然後走出了城門樓。

楊執柔趕緊起身跟上。

楊執柔剛剛踏出城門,卻發現,在一瞬間,風雪竟然停了。

突然的就停了。

看到這一幕,楊執柔直接愣了。

恰在此時,一束陽光從頭頂的烏雲中射出,直接朝眾人射來。

楊執柔目光驚恐的看向李絢,光束如劍一樣的朝著他們射來。

然後從眾人頭頂射過,直接落入城中。

楊執柔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害怕,那束光,就這麼的落在李絢身上。

之後,但凡有半點謠言,李絢就完了。

但幸好,幸好。

李絢笑笑,站在女牆之前,李絢看向遠處的山嶺,開口道:“楊兄,你可知道,這唐古拉山,素有十里不同天的說法,我們這裡是冰雪漫天,但在唐古拉山的另外一側,說不定就已經是傾盆大雨了。”

楊執柔微微思索,然後點頭道:“如今已經是三月,吐蕃的天氣自然比我們這裡要暖和一些。”

“是啊,從南邊海上來的熱氣,全部都被唐古拉山擋住了,但這也意味著,山頂的積雪開始融化,原本堅如鋼鐵的石塊,也開始好挖了起來,水道漸成啊!”李絢看著遠處視線盡頭的格拉丹東峰,冰雪覆蓋,冰川沉底。

楊執柔頓時就明白:“王爺這是打算動手了?”

“哪有那麼快,如今論欽陵正在積極的防備著,想要動手,總得找出出其不意的時機。”稍微停頓,李絢說道:“不過和吐蕃人爭奪水道,卻是可以開始了。

傳令。”

楊執柔微微一愣,隨即立刻拱手:“喏!”

“把這份公文抄寫六份,下發到城中各部,今夜每人加酒一碗。”李絢直接下令。

“喏!”楊執柔拱手應諾,隨即又小心的看向李絢,問道:“那麼王爺呢?”

“本王自然是繼續在這裡。”李絢擺擺手,說道:“去吧,諸軍輪替,也不能讓吐蕃人抓到機會不是。”

“喏!”楊執柔再度拱手離開,他知道李絢肯定在算計什麼,但李絢不說,他也沒法問。

……

看著楊執柔從城門下離開,李絢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賀知章做狀元,這件事情,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還要更大。

恐怕沒有人能夠想象,即便是大唐開國已經超過一甲子,但整個江南,整個江南道,竟然沒有出過一個狀元。

賀知章,正是整個江南的第一位狀元。

如此,狀元之門在江南開啟。

以顧陸朱張為首的江南數十世家,立刻就將更多的力量投入到明年的科舉當中。

當然,這些和李絢無關。

但因為賀知章的狀元之位,顧陸朱張,還有江南無數世家,都已經和李絢深深的繫結起來。

尤其到了明年,他們一旦在長安碰壁之後,就會更加的圍攏在李絢身邊。

如今的大唐,隨著北疆和西北的戰火,今年的賦稅收入,江南道的比例甚至會超過一半。

誰掌握了江南道,就等於掌握了大唐第一個的經濟命脈。

這才是真正要命的東西。

但偏偏,朝中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他們落在江南的目光,還都盯在李絢的丟擲去的揚州織機上,卻忘了,李絢已經撬動了更大的東西。

賀知章要回家了。

自從前幾年,跟隨李絢前往昌州之後,賀知章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如今春風得意,馬蹄疾快,不知道要羨慕死多少旁人。

更別說他還要成婚。

賀知章回去,足夠攪動江南局勢。

……

李絢轉身,看向二十里外的吐蕃關卡。

兩地呼吸相聞,李絢相信,論欽陵也一定時刻都在盯著他。

論欽陵在時刻的盯著李絢,李絢也同樣在時刻的盯著論欽陵。

兩個人都在等那個關鍵機會的降臨。

李絢相信一定是自己先等到,因為西域的訊息,快到邏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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