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芹和江源達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一進屋就有點懵了,人咋這麼多?這都哪是哪啊?

而且怎麼這麼多年輕人,一對又一對的在那排號,臉上那笑容,此刻看起來也特別刺眼。

蘇玉芹截住一位手上拿檔案正匆匆而過的男士:“同志,我問一下,那個?”

“是要辦理離婚的?”

瞧,這位同志多有眼力,看錶情上下一掃就明白,都不用往二婚上聯想,可見每天見多了,回身食指指向遠處:“看到那面了嗎?穿過這些排隊結婚的,右拐,走到頭就是。”

“啊,好,謝謝。”蘇玉芹點了點頭。

兩三分鐘後,江源達和蘇玉芹心裡都清楚,看來是找對地方了。

因為和剛剛路過那片區域不同,那裡的人都笑,而這裡,男人女人,年輕的年老的,都拉著一張臉、撅個嘴,氣哼哼坐在那。

人還挺多,走廊裡椅子上坐著的,旮旯裡站著的,出去又返回的,還有家屬或者朋友三五一夥站在拐角處勸的。

江源達上前幾步,他愛張羅,也張羅慣了,所以習慣性的給蘇玉芹找座位。

他此刻就對一直低著頭的女士說道:“同志,不好意思,麻煩挪下位。”

那女人猛的抬起頭,眼圈兒還紅著呢,眼裡摻雜著恨恨的色彩,她真想脫口而出:

媽的,你有毛病啊,當這是醫院佔座,火車站佔座?旁邊這位,馬上就要丈夫變前夫了,都要和他不過了,是特意空個座位,這還讓她坐過去?

蘇玉芹立即擺手:“我不坐了不坐了,你趕緊進屋找誰打聽打聽去,看看咱是不是也得拿號在外面排著啊,再問問上午能不能辦完。”

話落,正好剛才瞪江源達那女人的丈夫站起身了,江源達挺橫的語氣,又繼續糾結那座位:“坐那!我還不信了,這地方被誰承包啦?真承包算她能耐,讓你坐你就坐。”

“嘖,”蘇玉芹連連使眼色,這咋進來就要跟人幹仗呢。

沒辦法,裝看不到那女人在瞪她,只能一屁股坐在那了。

結果一抬頭,就看到對面牆上掛著幾個大字:聚散皆是緣。

冷不丁的這幾個字入眼,那一瞬間,蘇玉芹心裡不太好受了。

所以在江源達離開後,蘇玉芹沒比旁邊的女人強多少,她也眼圈兒發紅,且腦中就跟過電影似的,心緒一點一點沉澱。

小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也似在眼前浮現。

她問自己,在鍋勺哪有不碰鍋沿的日子裡,有多少次想過離婚來著?

第一次是女兒得熱驚厥確診那天。

因為她恨啊。

因為女兒生病那天,婆婆大清早非讓她去郵局排號,給小姑子江源芳郵包裹,等她回來後,女兒早就燒起來了,一問,是啥時候開始的,婆婆整句:沒事兒,喝點水就好,連藥都沒孩子喂。

她記得,她是在醫院捶打江源達,也不管人多人少,面子好不好看了,年輕,氣也盛,張嘴就說:“我女兒要是不好,我就不跟你過了。”

嗯,一晃就那麼多年過去了。

第二次是近幾年,江源達掙的越來越多,本該讓她笑的合不攏嘴,可是事實不是那樣的。

事實證明:人會貪心。

要知道,當年困難,她曾經認為,江源達你要是會掙錢能掙錢,別說跟我發火了,就是天天給你洗腳丫子都行,全家條件好轉邁上新臺階,你江源達就是功臣。

是,他做到了,可她卻不想要錢了。

她總留戀每個月總是差點錢的日子,她慢慢的就想要陪伴、尊重,總覺得他對她發火,是太欺負人。

因為在夫妻拌嘴時,江源達會無意間帶出來:“你懂啥?外面的事,你明白個啥,你別神經病。”

蘇玉芹現在想起這話,都覺得很傷人。

江源達那等於是在幫她提醒,和告訴她沒兩樣:你,蘇玉芹,已經不知不覺間成了老婦女,你又老又沒能耐,小市民、和社會脫軌、自卑、懦弱、沒有交際圈。

那被打擊的,自尊心真是所剩無幾。

而最初聽到這話,她其實是抗議過的,用什麼抗議的呢,就是等同“離婚”二字,哭著鬧脾氣說:“你這是嫌棄我了?那我給你倒地方行了吧?”

有一次鬧大勁兒了,江源達真答應了,說“你要再這麼鬧,不過就不過!”

她怎麼做來著?抹抹眼淚,進屋裝病兩天,直接慫了。

以至於後來江源達再罵她外面的事不懂之類的,她裝作這話並不傷人,裝作丈夫說的是事實,而且他再罵她這話時,她還會底氣不足地回:“嗯,我就是不明白才問問的,那你說就說,不願意說就拉倒唄,喊啥啊。”

如今,終於退無可退了。

如今,也才忽然發現,原來能嚷嚷說不過的日子,都能對付過下去。

而真想離婚的,是不動聲色,更不會和任何人訴委屈,不會大張旗鼓告訴任何人。

江源達回來了,坐在蘇玉芹旁邊,用胳膊肘碰了碰,小聲問:“怎麼了?後悔咱倆趕緊走,真的,我不想離。”

“我不後悔。”蘇玉芹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抹乾淨。

唉,江源達嘆了口氣,剛要張嘴說:“老蘇啊,事到如今,我就當你是在作啊,你不作透了你鬧心”。

結果還沒等發出音兒呢,辦理離婚登記那辦公室門開啟了,一時間吵吵嚷嚷,聽了半天,外面等候的這些人才聽懂。

一名看起來還挺體面的中年的男人,氣勢洶洶指著屋裡的工作人員罵道:

“貼的那特嗎是啥意思?你們領導呢,我得找他問問,啥意思!

外面貼標語聚散皆是緣,屋裡貼任何成功都抵不上婚姻的失敗,放那個沒味兒的屁!

婚姻的成功和失敗,標準是什麼?你們有能耐倒是寫清楚啊,我們照著做,噁心誰吶?!”

他妻子不是好氣兒的一把將男人推到走廊裡:“你故意的是吧?你鬧完咱還怎麼離,你管人貼啥,精神病啊,你要這樣,我告訴你,不給咱辦了,我就起訴你!”

這鬧劇十分引起江源達的共鳴,他還馬上應承那位男士,和人說話道:“可不是咋的,貼這話,純屬磕磣人。”

那男人一聽,立馬接話,氣的手哆嗦撕煙盒,還不忘扔給江源達一根菸:“這些政府部門,就會馬後炮。”

剛將煙扔到江源達懷裡,就被他妻子一巴掌給推出門外,兩口子似乎在外面又吵鬧了起來。

蘇玉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還沒等嘆氣出聲,旁邊那一直哭的女人站起身了,排到號了。

她瞧著心裡一緊,莫名有些慌亂,問道:“咱是不是也快了?”

“嗯。”江源達木著一張臉:“好像就是他們後面。”

有工作人員正好喊他們:“下一組,戶口簿、身份證、結婚證、共同簽署的離婚協議書,都帶了吧?來,拿來給我看看,咱抓緊時間,馬上就要午休了。”

江源達將口袋遞過去,對方不耐煩地簡單抽出各種材料看了一下後,擰眉道:“你們沒帶照片?去,往那面走,拍照片去,趕緊啊,抓緊。”

江源達和蘇玉芹又得帶小跑去拍照片。

畢竟國情擺在這,幹什麼都得排隊,雙方就感覺很熬人啊,離個婚都得磨磨唧唧。

這時候也發現,不是都說離婚丟人現眼嗎?身邊也沒有多少離婚的,可是到了這,難道是城市大?怎麼就這麼多人。

負責照相的師傅:“去,站好了。”

江源達示意蘇玉芹跟他來,且在坐下時,還挪了挪凳子,倆人坐的稍微緊湊了一些,因為剛才下去的那對就是這麼拍的。

他們一起端正坐姿看向鏡頭。

師傅調好焦距一抬頭,大嗓門呵斥道:“嘿,我說你們倆,不是離婚的嗎?坐一起幹什麼,咋想的呢,分開,分開照。”

“咔。”

“咔。”

分開照。

總之,各個方面、各種提醒,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潛移默化暗示江源達和蘇玉芹,你們即將要分開了。

再心平氣和如蘇玉芹,再覺得離婚也就是妻子作一作的江源達,倆人此時都沒啥耐心了。

這怎麼離婚都得窩窩囊囊的不行?都不能七尺咔嚓乾脆一回呢?焦躁到不行。

所以終於推開辦公室的門,終於坐在工作人員的面前,他們居然有種能鬆口氣的感覺。

大媽阿姨那歲數的工作人員,先扔給蘇玉芹和江源達兩張正規表格,讓重新填寫。

隨後就一邊看手錶,一邊問道:女兒歸誰,財產分配都同意吧。

江源達強調:其實我想存款一分不要。

蘇玉芹馬上翻臉:你別有毛病,你不要錢,到時候你花沒有了,還得來找我,煩不煩?再說咱倆都在家說好了。

江源達點頭:那行吧。

大媽抬眼瞧了瞧倆人,繼續問道:“外面有沒有債務糾紛啊?你們到底因何離婚?”

蘇玉芹將填好的表格遞過去:“那上面寫了,夫妻感情不和,沒有共同話題。”

“唉,都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一點話題都沒有,”大媽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她給江源達和蘇玉芹的感受就是,這人著急午休吃飯。

“行了,回去吧,再回去想想,我看你們感情並沒有破裂,啊?”

蘇玉芹騰的站起身,耍誰玩呢,一上午時間,就一句話給打發走,她激動道:

“我們沒破裂上你這來幹啥啊?差啥你就說,我們什麼材料都準備好了,準備這些東西就浪費很長時間了,你不能就這麼讓我們回去吧,下回再來還得一天,要磨死誰啊!”

“噯?你這位同志,我有義務提醒衝動離婚的人,要再三思量,這是程式,我認為你們……”

“你別你們你們的!”蘇玉芹一甩手,然後雙方突然就吵起來了。

“這位同志,我是為你們好,知不知道?”

“用你操那個閒心。”

江源達拉住蘇玉芹,吼道:“幹啥呢!”

“你聽聽,她說的那是什麼話,咱倆破沒破裂不應該是我們說的算?怎麼著?到這了,變成她說的算了,她知道別人家是怎麼一回事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嘛!”

“你別吵吵,好好說話,”江源達往外攆著情緒激動的蘇玉芹,還小聲急急商哄道:

“你現在火氣咋這麼大,又開始缺心眼了,咱家這片,你繞不開這,得罪這傻老孃們了,你還想不想離婚了?”

兩分鐘後,蘇玉芹和江源達冷著臉,重新站在中老年婦女面前。

被冷了心的大姨也氣哼哼的,這回都沒廢話,正好還著急去食堂吃飯呢,她是迅速辦理,“咣咣”兩聲。

……

民政局門口,晌午的大太陽光,恍的人得眯起眼睛。

紅色結婚證,在吵吵鬧鬧中,就這樣換成了離婚證。

蘇玉芹將其中一個遞給江源達。

江源達抿了抿下唇,低頭看著那綠證。

他一直感覺不真實,是一直啊,最近除了耳朵被蘇玉芹煩的磨出繭子了,並沒有覺得真離婚會怎麼樣,可是……

江源達接過屬於他那份證件,小二十年的婚姻,就這樣結束了?

他抬眼認真地看向梳著短髮的蘇玉芹,又趕緊兩手連同離婚證一起插在褲兜裡,極快地看向旁處。

“我走了。”

江源達嗖的回頭,他就很奇怪了,這臭女人怎麼能這麼平靜,平時哭哭咧咧的,現在一滴眼淚都沒有,而且怎麼就能這麼幹脆地說走呢,他忽然大呼小叫上了:“上哪去?這都中午了,不得吃飯嗎?!”

蘇玉芹說:“以後只有男男在,咱倆才能一起吃飯。”

“可我提醒你,你新買那房子現在還是毛坯吧,啊?咋的?不吃飯,晚上你也不回家睡覺得了唄!”

“對啊,我們離婚了,我從你那分來二百多萬,有幾個人能趕上我富裕?今晚我住賓館去,就住香格里拉。”

“你?!”

而蘇玉芹已經轉身走了,她告訴自己,可別再哭了,哭了小二十年,沒勁透了,花錢,以後沒有家了,那就談不上敗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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