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泣看著嶽理甦醒,無比的憤怒,這個憤怒其實更像是母親發現孩子丟失,等到孩子找回來後的那一股憤怒。

也不知道憤怒這麼,就是心中有一股氣在心中,讓他不吐不快。

但是……裴泣最終還是沒有發火。

他看著嶽理本來想生氣,憤怒,又不知道這股氣向誰撒。

嶽理好像沒做什麼,只是努力寫作品,不小心太累了把自己寫昏迷了。

僅此而已。

而他生氣,生氣什麼?生氣嶽理他努力寫作品?還是生氣嶽理他不照顧自己的身體。

裴泣感覺,自己好像最生氣的,還是自己。

畢竟自己沒有照顧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後,看著略顯虛弱的嶽理,開口道:“嶽理,怎麼樣?身體感覺……如何?”

“還行……”嶽理動了動自己的肩膀,不由得笑了笑:“應該沒什麼問題,稍微休息休息就可以了,沒問題的。”

“沒問題的……嗎?”

裴泣看著嶽理的眼睛,看著他無比認真的模樣,再次嘆了一口氣。

“沒問題,那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啊……”

裴泣坐到床邊,看著嶽理這模樣,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閉嘴,只能無奈搖頭。

有一說一,他是真的想讓嶽理直接躺床上,等比賽結束得了。

畢竟曲子也寫好了,後面就是看作品具體怎麼表現。

那些頂級樂團對作品的理解還是可以的,就算作曲者去世,他們都能演奏出全世界公認的頂級版本。

這一首作品雖然很難,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完成的可能。

畢竟人家的實力在那,他們的幾位小提琴首席以及簽約小提琴獨奏,基本上都是整個江州鼎鼎有名的演奏者。

他們對於音樂的敏感度,還是可以的。

就算嶽理不去也不會有特別大的影響……吧?

可是……

裴泣不由得有點猶豫。

他看都不看嶽理,就知道嶽理絕對不可能同意。

嶽理跟他都是那種,對作品要求特別嚴苛的人,要求音樂中的一切,必須符合他對於音樂的感覺。

細節,細節,還是細節!

需要大量的細節!

讓每個地方都做的完美無缺。

極致的完美主義者!

所以,嶽理絕對不可能同意休息放權。

並且換位思考的話,突然給裴泣說,因為他的身體太差不允許他去監督作品,他會選擇不去嗎?

很明顯,他不會,他甚至還會爬起來拿掛水的杆子去打爛說那個話人的腦袋。

特麼我作曲家不能監督我的作品?我不監督你監督啊?

因此當嶽理真的醒過來的時候,裴泣又開始考慮這件事情。

嶽理昏迷的時候想阻止,嶽理醒了又糾結。

他看著嶽理不由得沉默。

他究竟,要不要試圖干涉嶽理?

裴泣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腦袋最近又開始疼了。

大概是被嶽理氣的吧?

不過嶽理並沒有注意到裴泣的表情,他拳頭緩緩張開,又收攏,感受著身體內殘餘的力量,輕輕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個興奮劑沒有把他整個人全耗光。

他的時間上限雖然又少了三個月,不過也還能接受。

雖然說現在不太好移動,坐輪椅的時候基本上只能動動嘴啥的,不過……

對於他而言,交響樂不就是動動嘴的功夫嗎?

他又不需要參加比賽啥的,交響樂之中他參與的部分更多的賽前的排練。

如果自己身體好一點,完全可以參加指揮。

畢竟,指揮並不需要特別大的動作,還能讓音樂更完美的發揮。

指揮在舞臺上的作用並不是甩著小木棍,在那個地方表演。

指揮手中的小木棍,其實並不是一個必須的東西,畢竟這個東西的實際用處,其實是手指的延伸。

讓樂團的成員對著他所想要表達的東西更加清晰。

在打節拍的基礎上,指揮著樂隊表演出他想要表現的細節。

如果他在比賽前排練,這個排練更多的像是寫一個固定的程式,比賽的時候讓程式自動跑即可。

但是這個程式在比賽的時候,究竟可以表現成什麼模樣,實際上並不受到他的控制。

但是……

如果他上臺擔任指揮呢?

如果他上臺,他就可以在舞臺上控制著樂隊這一臺車,肆意賓士。

讓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在儘可能的範圍內,讓音樂,變得完美。

那麼……要不要上臺?要不要再氪一次命?

嶽理同樣低著頭思考,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揉搓著被子。

一切都似乎非常的誘人,讓嶽理心中癢癢的。可惜自己的身體應該不能繼續氪一天的命了……

嗯?等下?

嶽理勐地想起一件事。

自己是不是還有一個……一小時的選項?

這一首作品一個半小時,氪命兩週14天,自己還有的活。

可是身體……能撐得住嗎?

兩個小時的興奮劑,興奮劑結束後便是虛弱。

虛弱後身體完全不屬於自己,大腦陷入停滯,完全使不出一絲力氣的感覺,可非常的難受。

就如同鬼壓床一般。

直接昏迷到還好,昏迷之前的那種感覺,可難受的要死……

嶽理低著頭思考了一番,隨後,他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自己在考慮什麼呢?自己本來就活不了多久,這一首作品是自己目前用命砸出來的最強作品,自己還在考慮什麼?

這一首作品,自己必然是氪儘自己全部力量,去完成的作品。

投入越多,收穫越多。

如果投入這麼多的命,結果因為自己害怕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不敢上臺,結果導致最終結果卻只是一個普通的60分……

自己這一首作品可就白費了。

自己為了這一首作品消耗的時間,自然而然地也就浪費了。

自己這一首作品,必須達到自己所能夠達到的極致!

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夠活下來。

“為藝術而生,為藝術而死……”

嶽理長嘆一口氣,溫和地笑著看著邊上陷入自我糾結的裴泣,輕輕開口道。

“裴泣老師,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嗯?”

裴泣從思考中被嶽理驚醒,看著嶽理那笑容,心臟不由得一頓,心中湧現出一絲不好的想法。

事情,可能正如同他想的那樣發展了……

裴泣試探性問道:“你要幹嘛?”

“我想要……去音樂廳現場排練,我要指揮我的作品,所以,你能幫我安排一下車子嗎,畢竟……”

嶽理抬頭看上自己邊上的那些藥水,無奈地搖了搖頭。

“畢竟我要掛的水太多,普通的車子,應該不太好送我過去……”

“我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可以支撐到演出結束的,相信我!”

裴泣看著嶽理,而嶽理也同樣看著裴泣,兩人同時沉默。

裴泣過了好久,才將自己眼神移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緩緩開口道。

“我相信你……”

“我安排車輛,你先休息吧,身體要緊,休息好了,再說。”

說罷,裴泣轉身離開,沒有任何一絲絲的停頓。

他突然想明白了,掌握自己的作品,是一位作曲家最底線的堅持。

如果換做他,他也不希望別人干涉他的作品。

他在那邊想那麼多,一直想要干涉嶽理,實際上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瞎琢磨,覺得嶽理身體弱年紀小罷了。

他之前寫的古典音樂最高成績,也就比嶽理強上那麼一點點,他相比較嶽理,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地方。

除了,流行音樂。

流行音樂上他是大老,他是之前江州流行音樂的扛把子,但是古典音樂不是。

而嶽理,他已經有了古典音樂下一代扛鼎之人的跡象。

他一直把嶽理看成小孩,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嶽理寫的流行音樂一般。

但是嶽理,並不是小孩。

他現在需要做的,便是幫助嶽理繼續走下去,用自己的全部,幫助嶽理在音樂舞臺上,站出最為重要的一步!

而不是一天到晚想著要不要阻止嶽理繼續寫作品,想著讓嶽理好好活下去。

嶽理的命是他自己的,他自己不愛惜,那就不愛惜。

他沒有權利,也沒有任何資格,干涉嶽理的一切。

裴泣想通了,他便離開了。

而嶽理,則是躺在病床上,將自己身邊已經寫完的樂譜拿起,繼續翻閱著。

翻閱,思考,思考音樂之中許許多多的東西。

思考自己後面需要音樂表達出來一個什麼樣的情緒,什麼樣的音色,什麼樣……

復活。

……

時間快速流動,所有人都在準備著自己的事情。

比如嶽理,比如裴泣,比如錢塵,比如絃樂四人組。

很快,江州交響樂團那邊變給嶽理髮了邀請,邀請嶽理前來準備排練。

作品他們已經自己練的差不多,接下來便是作曲家對作品進行細微調整。

正如同做好了一個大的,能跑動的程式框架,裡面該有的功能全都有了。

他們這些作曲家的工作,便是給這個軟體增添細節,讓這份軟體變得更加貼合使用者。

而裴泣,也找來了一輛很大的麵包車。

有點類似於在醫院門口停的那些,醫院用的轉運病人車。

只是這輛車要比其他的那些車豪華許多。

嶽理依舊穿著一件薄薄的衣服,不過身上裹了毯子,防止他著涼。

只是這樣子更像一位病人了。

裴泣站在車門口,看著正費力將嶽理搬進車內的打工人,無奈地搖頭。

果然還是那些免費勞動力用的爽,可惜這件事不能告訴錢塵,否則錢塵又要著急。

等到嶽理的輪椅被固定在車裡後,裴泣也走上了車,對著司機開口道。

“走吧,江州大劇院!”

車子很快便啟動,向著江州大劇院方向駛去。

嶽理坐在車後,轉頭看向車外,眼神微眯。

“江州……好像比之前冷清多了?沒有之前熱鬧了?”

此時此刻的江州,已經多了一點點安靜,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喧囂。

車外的人流量少了許多,那些演奏的人還在,看他們表演的人,最起碼少了一半。

裴泣聽到嶽理的話後,也同樣轉頭看向車外

他看著車外,無奈地開口道。

“沒辦法啊,嶽理你要知道,對於很多人而言,江州音樂節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結束了?”嶽理一愣。

裴泣看著窗外繼續道:“嗯,在大老的音樂演出後。便差不多結束了,音樂節也只剩下最後的作曲大賽。”

“作曲大賽雖然很期待,但不夠期待……”

“他們也是有自己的事情做的,還有班要上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以音樂為生”

“很多人來江州這邊參加音樂節基本上都是請假來的,雖然說江州作曲大賽要推遲一週,他們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大賽,而更改自己的計劃。”

“多請假,找房子,除了江州寧城本地人外,誰有那麼多的空閒?”

“所以,江州內人少了許多,只剩下一些本地人以及一些閒散人員還願意待在這邊等結果。”

車內,逐漸陷入了沉寂,沒有人說話,他們所有人都看著車外,默不作聲。

車輛走的很快,大約只是半個小時左右,車子便來到了江州大劇院門口。

江州交響樂團的首席已經站在那邊,身體筆直,表情嚴肅,沒有任何可以打馬虎眼的地方。

他看到裴泣從車上下來,立刻邁步上前,伸手相握。

“裴泣,好久不見,嶽理呢?”

“嶽理在後面,你們樂隊排練好了?”

“當然,現在就等嶽理最後細節的處理……你們幾個,去將嶽理送下來,快點!速度!跑起來!”

“裴泣,我們這邊走,去主音樂廳!”

首席點頭,伸手指揮後面的一些小年輕將嶽理從車上送了下來,推著走向江州大劇院的主音樂廳。

嶽理與裴泣二人被眾人簇擁著向著主音樂廳方向走去。

很快,他便來到了一個三四層樓,如同球狀屋子前。

這個巨大的球鑲嵌在音樂廳內,四層樓內有無數的樓梯連線著音樂廳與大廳之間聯絡。

巨大,恢弘。

站在音樂廳外,嶽理便能聽到屋內傳來的和聲。

強勁有力!

之前嶽理一直都是小型樂器團隊演奏,要麼鋼琴,要麼室內樂,都是在大劇院的小型音樂廳內演奏,人數打足了幾百人。

但是……

首席對著邊上的人輕輕點頭,他們推開屋子的門後,巨大的音浪瞬間湧向眾人。

屋內金黃色的內飾,酒紅色的椅背以及棕灰的地毯,以極具色彩張力的設計出現在這音樂廳內。

而嶽理只是粗略掃過一眼,這間音樂廳的規模瞬間超過他的想象!

這是一間,足足容納四五千人的超大型音樂廳!

而首席站在門前,看著還在調音的眾人,不由得一笑。

他看著嶽理,看著裴泣,輕聲,卻無比自豪地開口道。

“歡迎來到,我的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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