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被刑夫人扶著回房歇息後,賈母帶著一眾女眷跟了過來,守在榻邊。

邊上,平兒戳了戳王熙鳳的胳膊肘,竊竊私語道:“奶奶,這什麼情況?”

“囉,你看,我那公公要死了,這會子正迴光返照,我們都過來等著他掉氣兒呢!”

王熙鳳小聲回道。

平兒驚訝的眨了眨眼,疑惑道:“先還好好,怎麼這就要死了?”

王熙鳳癟癟嘴,嘀咕道:“人要死還不容易?他卻是因為心絞痛要死的,連王太醫都不敢用藥了.”

就在二人說話的時候,前院兒的賈政和賈珍也在吩咐人準備棺材和靈堂等一應事物。

整個賈府亂糟糟的。

後邊兒修省親別墅的也喊停了,畢竟都要死人了,哪能在這會兒建院子?

不差這幾天時間。

同時,賈珍又派賈蓉去順天府和宗人府備案。

因為賈赦有一品將軍爵位,他死了必須經過這兩個部門的審查,之後賈璉才能降等襲爵。

天越來越黑,賈府按照最高規格,裡裡外外都掛上了燈籠,像過節一樣燈火通明,照亮了整條寧榮街。

房間裡,坐在椅子上的賈母唉聲嘆氣,老淚縱橫,邊上的王夫人小聲勸慰著,卻惹來幾個白眼。

好一會兒過去,賈母都快餓暈了,讓鴛鴦扶著站起來,走到床邊,看了看,見賈赦睡的正香。

“還沒掉氣兒?迴光返照能撐這麼長時間?”

賈母呢喃道,滿臉疑惑。

王夫人遲疑道:“大伯哥是不是有什麼冤屈,不能瞑目,所以撐著不掉氣?”

“有這個可能!”

賈母一想覺得王夫人說的有理,沉吟片刻,她說:“我明白了,他這是在等璉哥兒回來給他送終呢!”

接著,她就著人將賈珍叫了進來,問道:“你們今兒將銀子送到郡王府上,有沒有說璉哥兒和寶玉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賈珍拱手回道:“王爺說了,怕是要等十天半個月才行,這會子正在風口浪尖上,又是人命大案,就這麼放了,朝廷也不好向天下百姓交待.”

賈母嘆了口氣,轉身上前,握住賈赦的手,淚眼婆娑道:

“我滴兒啊,你怕是不能瞑目了,這回光返照,哪能撐上半個月的?哎……”

房裡氣氛說不出來的凝重,格外安靜,只有賈赦的呼吸聲和賈母絮叨的聲音。

這時,賈政從外邊兒進來,跟賈母小聲說:“母親,靈堂和棺木都備好了,其他要用的東西也都在加緊置辦.”

“哎,這段時間你就辛苦一下,和珍哥兒一起將這府裡府外的打理妥當.”

賈母面色悲傷吩咐道。

賈政應了聲,回頭跟王熙鳳道:“鳳姐兒就幫忙打理一下內宅如何?”

王熙鳳沉吟一下,就點頭答應了。

畢竟這是她公公要死了,如若什麼都不管,倒是會讓人說她沒孝心。

邊上的王夫人將鑰匙和賬簿讓人取了來,交給王熙鳳道:

“一應取用,你安排就是,不用急著來跟我彙報,等事兒辦完了再說.”

賈母餓的頭暈眼花,吩咐婆子:“讓人取些糕點吃食簡單應付一下吧,這樣一直餓著,也不是個事兒.”

說著,她又吩咐賈探春、賈迎春、賈惜春三個:“你們幾個就先回去歇息吧,守在這兒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幾女相視一眼後,都起身行禮告退。

不一會兒,其他四王八公收到訊息的,都派女眷過來看望了。

“還沒死啊?撐的夠久的啊!”

有人竊竊私語道。

“聽說剛不久才揍了兒子,這是戾氣太重,不是那麼容易掉氣的.”

“揍的那個是庶子,之所以不掉氣,有可能是在等賈璉這個嫡子回來送終!”

“可惜賈府的一等將軍又要降一等了.”

“……”

賈芸家。

賈芸得知賈赦要死了的訊息後,心裡納悶兒道:

“不應該啊,我控制的好好的,不至於將他弄死的啊?”

薛寶釵見賈芸沉吟不語,小聲問道:“夫君,賈赦畢竟是林妹妹的大舅,她應該過去看看.”

“嗯,是要去看看,我這就安排.”

賈芸回過神來,起身走出房間,讓賈文琳找人將轎子抬到中院。

安排妥當後,他找到林黛玉,說:“赦大爺要死了,聽說都回光返照了,賈府靈堂都佈置好了,你這就過去看看吧!”

沉吟一下,他補充道:“我讓媚人陪你過去,她練過武,三五八人輕易近不了身,可以保護你.”

林黛玉抿了抿嘴,點點頭,就帶著媚人、紫鵑、雪雁外加幾個嬤嬤在親衛的護送下,去了賈府。

走廊下,襲人疑惑道:“赦大爺好好的,怎麼就要死了呢?”

“你這話說的,人真要死,隨時都可以斷氣兒.”

賈芸搖頭微笑道。

襲人笑嘻嘻道:“這赦大爺死了,璉二爺就能襲爵,璉二奶奶也就有誥命了.”

說起來,整個賈府的女眷,除了探春三人外,成家了的就王熙鳳沒有誥命。

每次過年過節的時候,賈母、刑夫人、王夫人都能去宮裡參加宴會,就王熙鳳沒有資格去。

賈芸笑了笑,沉吟道:“我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是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不明白就別想,耗費腦子不值當.”

襲人上前掂著腳尖,給他揉太陽穴。

賈芸呵呵直笑,抓住她的雙手,將背靠在她身上,軟軟的,格外舒服。

“這人啊,真是命運無常,今兒傍晚才跟賈赦吵了一架,晚上他卻要死了.”

賈芸看著漆黑的星空,感嘆道。

襲人從他背後,抱著他的腰,腦袋靠在他背上,小聲說:

“他那種人,死了也好,免得不分是非和青紅皂白,總想來佔咱們家便宜.”

……

榮國府。

林黛玉過來,賈母十分高興,自是又免不了一番哭哭啼啼寒暄。

好一會兒,林黛玉才得了機會上前看一眼賈赦,見他紅光滿面,正酣睡的樣子,回頭問賈母道:

“外祖母,大舅這樣子,不像是迴光返照啊,這是睡著了!”

賈母搖頭嘆息道:“丫頭你是不懂,這人死之前啊,迴光返照,比正常人看起來都要有精神.”

林黛玉似懂非懂,她母親去世時,她還小,也沒看過人死之前的樣子,所以也不能肯定賈赦是要死了,還是睡著了。

回到賈母身邊。

賈母拉著林黛玉的手,問東問西,還特意打聽了林如海的動向。

林黛玉都謹慎回答。

她自從回了一次江南後,瞭解了許多的事兒,知道眼前的外祖母雖是她的親人,卻也是個笑面佛,林如海先前中毒,就有賈府的身影。

而且她回京後,聽說賈府還私下藏了甄家的銀子,就更加確定了此事。

所以,林黛玉看賈母的神情比較複雜。

一方面,賈母對她確實有養育之恩。

另一方面賈母養育她,卻是帶有目的的,心思不單純,所以這份恩情就打了折扣。

人一旦有所懷疑,就會覺得到處都疑點,到處都是破綻。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會兒林黛玉雖然一如既往的和賈母說話,可心裡卻有了防備,怎麼看都覺得賈母那張笑臉讓人心寒。

要不是賈赦這會兒真要死了,林黛玉怕是不會輕易來賈府的。

時間慢慢過去,四王八公的其他女眷相繼告辭,這會子賈赦總不掉氣,她們也不好再等下去。

接下來,賈母帶著一眾女眷枯坐等待,就怕賈赦掉氣了,身邊沒人。

賈政、賈珍、賈蓉、賈琮、賈薔等人,也都在外間候著,只要屋裡有一點兒動靜,他們就要開始忙起來。

屋裡屋外的人,守到半夜,都筋疲力盡,哈欠連天。

要是讓他們吃喝玩樂,他們倒是精神的很,可就這樣枯坐著,只坐一會兒,就是折磨,更何況還坐等那麼久。

倒是睡在床上的賈赦,半夜悠悠醒來,整個人神清氣爽,剛起身,就見一屋子裡的人。

“母親,你們這是?”

賈赦驚詫問道。

正打瞌睡的賈母甦醒過來,心裡咯噔一下,起身上前,握住賈赦的手,哭喪道:“赦兒……嗚嗚……”

其他女眷也都回過神來,以為賈赦快沒了,不管是不是真心的,都跟著嚎嚎大哭起來。

外間的賈政等人,聽到屋裡的哭聲,都深吸了口氣。

賈政道:“咱們也進去見大哥最後一面,另外蓉哥兒去外邊吩咐,將備好的壽衣等物件兒都拿進來,哎……”

說著,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邁步往裡間走去。

到了房裡,見賈赦還坐著,雙眼發呆,賈政鬆了口氣,暗道總算能和大哥見上最後一面。

於是連忙上前,唉聲嘆氣和賈赦說起話來。

賈赦本來就在為屋裡那麼多的人納悶兒,賈母抱著他哭哭啼啼,其他女眷跟著哀嚎,所以他正發怔呢,不知道什麼情況。

這會兒賈政又上前和他說貼心話,只是聽著聽著,賈赦就察覺出來不對勁了。

“迴光返照?不能啊!我這哪是迴光返照?只是下午喝了點兒酒,腦袋有些暈乎乎的,加上那會子心絞痛有些折磨人,所以才睡著了.”

賈赦大聲解釋道。

可他這樣子,在賈母的理解中,卻是不甘死去。

所以她勸慰道:“赦兒,娘知道你在等璉哥兒回來,可他回來還要半個月呢,你就別等了,聽孃的,早些上路吧,我會吩咐人多給你備些紙錢的.”

賈赦無語之極,一頭黑線,猛地掙脫賈政的雙手,從床上跳下來,大聲道:

“母親你看,我活蹦亂跳的,真不是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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