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聽雨劍出

“這江淮地界果真不太平,老子在城內嫖宿都要遭刺客,看來是該狠狠整頓一番了.”

程三五肩頭一抖,甩開身旁妓女,雙指夾劍緩緩起身,目光盯視張紀達之餘,還瞥了周遭幾名黑衣俠士一眼。

眾俠士被程三五氣勢所懾,一時間竟然慌亂無措、進退兩難。

還是張紀達尚有幾分清明,沉聲一喝:“動手!”

喝聲同時,運起十足功力,劍鋒一絞,氣芒迸發,掙脫程三五雙指鉗制,劍氣如綿密春雨,逼面而至。

此刻程三五手無寸鐵、不著片縷,雙掌在身前飛快掄動,撤步後退的同時,罡氣凝作厚壁,如封似閉,擋下綿密劍氣,反手一掌推出,宛如洪潮潰堤而出!

面對如斯澎湃掌功,張紀達登時汗毛倒豎,只得閃身迴避,任由掌勁掠過,將屋中那繡墩方桌劈成碎片。

“這是……《坎淵九壘》!”

程三五出掌剎那,四周氣息為之一凝,幾乎要讓人窒息。

張紀達對這種掌功尤為熟悉,當年僥倖保全性命,卻在心中留下極大陰影。

“倒是識貨.”

程三五哈哈一笑,不待上前反攻,左右便各有兩人持刀劍逼殺而至。

四人分別攻向上中下三路要害位置,可程三五根本不採取守勢,雙臂虛抱,罡氣摶如圓球,牽動四周氣流風走,帷簾紗帳飛揚擺動。

更奇妙的在於,四人攻勢走路被程三五透徹在心,鋒芒尚未加身,隨著雙臂向兩翼排開,倒卷而回的氣流狂嘯而出,宛如海中巨人奮起神威,怒掀萬丈波濤。

左右四人直接在中途被掌勁掃得身形歪斜,腳下踩著樓板,噔噔噔接連後退,身中氣息也為之一亂。

程三五出掌剎那,敏銳感應到有暗器從戶外射來,連一點破風聲也無。

好在罡氣流轉全身上下,無一絲破綻,將暗器擋在身外數寸。

拿眼一掃,竟是十餘根鋒利鋼針,在燭火光芒下泛著不祥的暗青光澤,分明是帶有劇毒。

這些鋼針盡數朝著程三五各處穴竅射來,倘若結實命中,莫說毒發,光是鋼針入體,一身武藝怕是要廢掉大半。

程三五冷哼一聲,罡氣鼓盪,鋼針倒飛射回,可還不等屋外傳來痛呼,又有一名健壯刺客破窗而入,手提兩柄瓜錘,直撲程三五。

這兩柄瓜錘分量沉重,錘頭比起軍中骨朵要大上好幾圈,非膂力驚人者不能用,搞不好會扯傷自身筋骨。

瓜錘未至,呼呼破風聲挾暴烈罡氣壓上面門,哪怕是鋼筋鐵骨也能被砸成一灘肉糜,真就是擦著就傷、挨著便死。

程三五沒有硬接,偏身避過幾錘,覷見對方破綻,提元運掌,一股旋流功勁由掌到指,好似針錐一般點落持錘刺客肩頭。

看似輕飄飄的一指,卻蘊含不輸破風瓜錘的強悍威力,那刺客身子一晃,面罩下傳出悶哼,卻硬是不退,旋身擰腰,掄動瓜錘擲向程三五。

此一擲之威,足可將城門直接擊穿,而且在咫尺之間,程三五幾乎無法迴避,遑論硬接。

眼看瓜錘碎顱而至,程三五眼中光芒一閃,赤條條的身軀透出火光,速度陡然加快,周身孔竅有炎流噴薄,推動軀體偏移閃躲。

只見那瓜錘擊碎了一道火光殘影,帶著不死不休的勢頭撞穿牆壁,飛出戶外,一路不知飛出多遠,砸到地上傳來連片破碎聲響,緊接著便是男女尖叫,想必是波及到紅袖招的其他客人了。

“不對!”

張紀達沒有理會同伴引起的意外,他看著程三五遍體炎流,當即喝問道:“你不是範中明!你到底是誰?”

程三五叉腰挺胸,毫不掩飾偉岸體魄:“老子是內侍省昭陽君,你們這幫逆賊夜裡行刺,居然還敢朝我大呼小叫?”

此時其他俠士也反應過來,此人斷然不是當初那個為禍無數女子的範中明,程三五展露的功體氣機與他完全是天差地別。

“伱為何會用《坎淵九壘》的掌功?”張紀達又問。

雙方交手之時,程三五所用掌法招式、勁力運使,與《坎淵九壘》十分相近,只是沒有那種引動方圓水氣的獨特表現。

“你管得著嗎?”程三五並未看過《坎淵九壘》,範中明死後,這部武功原典被隱龍司收走,他當然不清楚其中獨門心法。

只是當初與範中明生死相搏,程三五自己可是結結實實捱了《坎淵九壘》好幾道強悍極招,對於如何運勁出招,早已瞭然於心。

而且如果程三五不用玄脈功體,而是運使饕餮邪力,他照樣可以將《坎淵九壘》完美重現出來,甚至比範中明本人用得更好。

如果將來程三五與阿芙雙修《六合元章》至大成,彼此皆成就六合真氣,或許也能憑之施展《坎淵九壘》。

但真到了那時,《坎淵九壘》反倒不算高明武學了。

“事關江淮武林一樁深仇大恨,非是我等冒犯,實是要請閣下說明情況.”

張紀達持劍抱拳,他已經斷定眼前之人絕非範中明。

但這樣一來,行刺內侍省官員便成了天大禍事,莫說他們自己這夥人,只怕江淮武林都要遭殃。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程三五也來了脾氣:“夜裡行刺,釋放迷香,打不過便說自己認錯了人,天底下哪裡有這種道理?”

張紀達正要回話,忽然有兩道身影撞破窗戶跌入屋中,倒地不起。

同樣是蒙面黑衣,是方才在屋外放暗器的兩名俠士。

此時這間上房窗門同時大開,以秦望舒為首的十幾名懸簷眾各持短兵手弩,迅速包圍一眾刺客。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秦望舒冷聲清喝。

張紀達環顧左右,看著程三五慢條斯理穿戴衣物,這才明白今番行刺早已被對方識破,自己過去對內侍省還是太過輕視了。

“怎麼?還想反抗?”程三五打量張紀達等人,活動一下手腕:“真要動手,我奉陪到底,就怕場面不太好收拾。

人家紅袖招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弄得到處是血,總歸不太好看.”

張紀達的心沉到谷底,他看出程三五從頭至尾不曾全力施為。

自己一行人為了報仇雪恨,苦練多年,本就是為了合力圍殺範中明,可眼下對上程三五難佔上風,要是再鬥下去,怕是要死傷殆盡。

看出對方無意將局面逼至絕路,張紀達斟酌再三,扔下手中長劍,其餘刺客見狀,儘管心懷不甘,卻也只能照做。

秦望舒命人把兵器盡數收繳,程三五指著身後榻上的幾名妓女:“將她們帶到別處安置.”

待得懸簷眾帶著妓女離開,一片狼藉的房間中,只剩程三五與張紀達等人對峙。

“還不肯摘面罩嗎?”程三五坐下便問。

張紀達聞言,示意左右,一同揭開蒙面黑布,然後拱手說:“在下姑蘇聽雨樓張紀達,這幾位都是江淮一帶的武林同道.”

程三五表情平淡,似有幾分輕蔑:“聽雨樓?不曾聽聞.”

張紀達心中隱隱不忿,正要開口解釋,上方傳來女子聲音:

“卓劍倚天嘯長空,一樽飲罷聽雨眠。

聽雨樓劍法講究落拓不羈、雋逸不群,為何當代傳人竟是這般行徑?當真有損風骨氣象.”

阿芙翩然而降,現身眾人眼前,即便是碧眼胡姬的容貌,可神態超然、睥睨凡俗,任誰都不會將她視作紅袖招的妓女。

“見笑了.”

張紀達心中暗驚,方才那批懸簷眾起碼還是戰鬥發生後才趕來,可是從自己進入房間起,就不曾察覺屋頂上還有他人藏匿,足見這名碧眼胡姬修為之高。

“閣下……對本門劍法頗有見地.”

張紀達雖然不敢篤定,卻隱約覺得眼前女子有一股非人氣息。

江南地界妖邪鬼祟縱然罕見,卻也偶爾在人前出沒。

張紀達懷疑這碧眼胡姬是修成人形的妖物,壽數悠長,而且聽她的口吻,似乎還對聽雨樓前人十分熟悉。

“張鷙當年縱然劍法未成,對敵之時也從不以多欺少,更不會黑衣夜行、鬼祟行事.”

阿芙冷笑道:“至於像你這般,遇到強敵便舍卻劍器,更是庸俗無能.”

這番話當面說出,對於武人而言,簡直與詈罵侮辱無異,張紀達肩頭聳動,咬牙說道:“閣下是專程來羞辱張某不成?”

“我沒那種雅興.”

阿芙話不留情:“只是替張鷙感到悲哀,後人在劍法上未得精要真傳便罷了,竟然還是如此蠢笨之輩,輕而易舉就被別人哄騙煽動.”

張紀達臉色難看,卻不敢再隨意辯駁,對方言辭中,彷彿將聽雨樓開宗祖師當做晚輩小童一般,可見輩分之高。

這種老怪是萬萬招惹不起的,張紀達只得躬身道:“請恕我等盲目,不知前輩是何方高人?”

“顧連山沒有跟你說麼?”阿芙微微一笑。

此言一出,張紀達臉上掩飾不住驚疑,左右其他俠士紛紛望向他,有人脫口而出:

“顧連山?當年橫掃江東無敵手、一人獨挑八百軍的顧連山?此人竟然還活著?”

聽到這種武林人士慣用的吹捧名聲,阿芙忍不住發笑:“看來,你帶著武林同道行刺,也沒有跟其他們說清訊息來路啊.”

“前輩目光如炬,張某認栽了.”

張紀達發狠道:“想要如何處置我等,明說便是!”

阿芙斂起笑意,碧眸斜瞥,語氣森冷:“我如果願意,抬手便能滅了聽雨樓上下。

僅就試圖行刺內侍省使者一事,你等背後的師門便要遭滅頂之災,家中女眷被髮賣為奴,連在紅袖招賣笑都沒資格!”

張紀達和一眾俠士喘著粗氣,氣息中隱約能聽出難抑顫抖,巨大恐懼籠罩全身,卻是連反抗也做不到。

“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阿芙坐到程三五一旁,疊腿抱臂:“我問什麼,你便答什麼。

你可明白?”

“是……”張紀達這才發現,自己早就沒有那種拋棄一切的膽魄。

“那我再問一次,內侍省昭陽君來到江都城,是顧連山告知嗎?”阿芙問。

張紀達無奈點頭:“是,他話中提及,內侍省昭陽君掌功高深……極好女色,我們便誤以為是昔日仇敵範中明.”

阿芙瞧了程三五一眼,他咧嘴笑道:“我的掌功是否高深不好說,但我這個人的確挺好色的。

就是沒想到那個死肥豬也喜歡這一口,他胖成那樣,估計不討女子喜歡吧?”

“他當初可是想要對我下手哦.”

阿芙笑容微妙。

“你肯定不喜歡那個死肥豬.”

“對,醜死了,而且落到他手中的女子,往往下場悽慘.”

聽著二人一人一句,彷彿將範中明當成死人一般,張紀達不禁問道:“那範賊……如今怎樣了?”

程三五兩手一攤:“早死了,都涼透了.”

張紀達臉色一變,眾俠士彼此對視,望向程三五似要尋根究底。

見他們如此,程三五立刻變得眉飛色舞,好似偏要賣弄一般,手舞足蹈起來:

“你們是沒見到那傢伙有多陰險,趁著老子跟一個瘋老道拼得只剩半條命,帶著一幫人包圍過來。

而且別看他胖成球了,身法卻是快得離奇,我一開始反應不及,結結實實捱了好幾掌,骨頭都被震斷了,而且掌勁往五臟六腑鑽,疼得老子差點昏死過去.”

張紀達這下完全確定了,範中明的《坎淵九壘》便是以身法奇快、掌力強悍聞名在外,當初江淮武林數多高手斃命這等強悍掌功之下。

若非有過切身交手的經歷,是斷難有這番描述的。

“不過嘛……嘿嘿!”程三五笑道:“那個死肥豬終究不是老子的對手,而且他練的《坎淵九壘》不正宗,我趁他真氣不濟的當口,直接將他打倒,然後一刀砍下腦袋!”

眾人看著程三五來回比劃,表情心思各異,阿芙不由得發笑。

反倒是張紀達臉色幾變,彷彿下定決心,猛地單膝下跪,拱手握拳:“恩公在上,為我等江淮武林除一大害,請受我等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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