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前。
鄭清來到九有學院院長辦公室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蔣玉。
老姚坐在他那張寬大的書桌後，處理著面前一沓厚厚的檔案，幾根鮮紅的羽毛筆在他身側翻飛舞動著，彷彿一隻只活潑的小精靈。
“唔，你來的恰好，蔣玉剛剛走。”老姚頭也不抬，呵呵笑道。
一點兒也不好。
鄭清扯了扯嘴角，不知面前這老頭兒在樂呵個啥勁兒。
當然，腦海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他已經習慣性給自己身上施加了幾道靈魂守護類魔法，防止對面的傳奇巫師‘無意間’聽到自己的腹誹——不過，如果辦公桌後那老頭兒刻意偷聽自己心裡話，以自己現在的能力，肯定是擋不住的，除了在心底默唸幾句‘偷聽者不得好死’之類的無根詛咒外，他只能寄希望於對方淺薄的道德感以及對世界缺乏好奇心。
“今天找你們來，原本是提醒你們一下關於畢業論文的事情。”
說話間，老姚揮了揮手，那幾根鮮紅的羽毛筆排著整齊的隊伍一根接著一根跳回桌角的筆筒中，然後桌上那些檔案彷彿長了翅膀，呼啦啦，滑過一道優雅的弧線，落在桌子另一側。
然後教授身子向後一仰，愜意的靠在椅背上，摸起他那根菸鬥，塞進嘴裡，聲音也頓時含糊起來：“……但蔣玉同學說已經跟你聊過這件事了，我看了一下她的開題報告，選題非常好，很有深度，視角也很犀利，聽說是魔法社會學的蔣教授擔任她的指導老師，選那個題目倒也不奇怪……你呢？”
他吐出一團濃郁的煙氣，眨了眨眼，彷彿一隻剛剛甦醒的甲蟲。
“我，我還沒想好開題方向。”鄭清莫名有些心虛，聲音也小了很多。
教授揚起眉：“唔，提前畢業要求相對寬鬆一些。因為你們時間有限，所以開題報告不寫也沒關係。但不論如何，都要在一個月內確認指導老師與論文題目，這樣後面寫論文、評審等環節才不至於落後……你現在有什麼想法了沒？”
鄭清猶豫了幾秒。
“我覺得蒙特……”
他剛剛說出這幾個字，辦公室的門便被呼啦一聲推開，伴隨著噠噠的高跟鞋聲，一個高挑的身影裹著一抹清幽的氣息走進辦公室。
是蘇施君。
鄭清注意到她今天戴了一副無框眼鏡，襯著白皙的面板與烏黑長髮，意外顯露出幾分活潑與秀氣的感覺。
“你應該先敲門。”九有學院的院長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噢。”
月下議會的上議員眉毛輕輕一挑，站在原地，抬手打了個響指，門外立刻響起三聲節奏明快的敲門聲。
咚，咚，咚！
然後，她歪著頭，看著辦公室的主人，等待對方開口。
“咳…”
老姚乾咳了一聲，稍稍坐的端正了一些，沉著聲音，一本正經道：“請進！……唔，蘇主任？有什麼事情嗎？”
鄭清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
“找我家相公。”
月下議會的上議員柔柔弱弱的看了身旁男巫一眼，嚇的鄭清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身子幾乎要嵌進那座高大的紅木書櫃裡，似乎剛剛說話的不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而是什麼惡虎猛獸。
“你家…嗯，相公，”老姚用了很大力氣才說出這兩個字眼兒，他神色莫名的看了鄭清一眼，反問女巫：“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蘇施君沒有立刻回答教授的這個問題，而是轉頭看向鄭清。
“今天早上蔣玉離開公館的時候，跟我提了一下，說你的論文題目還沒確定，我就知道你把我說過的話給忘了。”她抱起胳膊，審視著年輕男巫。
鄭清有些不安的摸了摸脖子，嚥了一小口唾沫。
他總覺得女巫的視線落點有些微妙。
老姚抱著胳膊，笑眯眯的看著這一幕，嘴裡菸斗抽的吧嗒吧嗒，滋味十足。
“你說的話…我怎麼可能忘了。”男生強笑了一下，同時腦漿急速沸騰起來，拼命回憶著自己在青丘公館裡聽過的話，不知道蘇大議員指的是哪一句。
“沒忘就好。”
女巫滿意的收回視線，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老姚：“你是不是在跟他聊畢業論文的事情？我是他的指導老師，已經看過他的開題報告了，寫的不錯……”
鄭清一臉懵逼。
開題報告？
自己寫過那玩意兒？
而且指導老師是什麼情況，她怎麼知道老姚找自己聊畢業論文的事情？一個大巫師窺伺傳奇巫師的辦公室，怎麼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沒有那麼厲害。”
似乎猜到男生此刻腦海裡的想法，蘇施君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的解釋道：“我只是對你、蔣玉、還有老姚都比較瞭解，能夠大概推算出什麼情況……”
“你說的開題報告，主題是什麼？”
辦公桌後的教授適時打斷女巫的解釋，臉上露出幾分好奇：“據我所知，鄭清同學好像對畢業論文的事情不是特別瞭解。”
鄭清比他還好奇。
“關於‘克里斯蒂安-月光猜想’的前置證明。”蘇施君嘴裡蹦出一個鄭清隱約聽過的詞兒，還沒等他想起來，便聽到老姚若有所思的聲音。
“是克里斯蒂安跟你一起提出的那個猜想嗎？”教授嘴裡的菸斗早已燃盡，但他仍舊一個勁兒吧嗒著，彷彿沒有注意到火光熄滅：“……確實，你們實驗室去年提交的報告裡提到一個非常成功的模擬案例，可以寫幾篇很有分量的論文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鄭清感覺這一瞬間老姚掃了他一眼，眼神顯得格外滿意。
但他沒有在意。
因為在老姚提及‘實驗室’三個字的時候，他也終於想起蘇施君口中那個古怪猜想的含義了：如果實驗體能夠從1+1維的時空中掙脫而出，那麼它的經歷、它的心得、甚至它在突破瞬間可能發生的種種變故，都會在更高維度重複出現——這就是‘克里斯蒂安-月光猜想’，也是鄭清第一次參觀二維進化實驗室時，蘇施君對他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