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曾因酒醉鞭名馬

雲浮國,羅天觀山下。

謝嘉樹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手中的信箋,有些意外。

而當開啟一看,他的臉色立即一變。

“怎麼了?”南流景詢問。

“流景兄,我……不去東華山了。”

南流景微愣,看了一眼信封上南楚皇朝的標誌,他立即笑了起來。

“南楚那位女太子也要去東華山,參加遊神會?”

“你怎麼能猜到?”

謝嘉樹不解,他並未跟南流景說過,他與南楚女太子風舞雩之間的事。

南流景回道:“南下之前,我不是與李更新相逢於青蓮觀嗎,他跟我說過你與那位美麗冷傲,又英姿不凡的女太子的事。”

“李更新說他覺得你倆挺般配的,讓我勸你從了她,這樣寒山書院也能多一強力姻親,有了南楚皇朝的幫襯,說不定你們寒山書院真能成為僅次於琅琊學宮的,北洲第一儒家書院。”

謝嘉樹很想白他一眼,李更新那廝胡鬧,你怎麼也跟著他瞎說?

南流景卻繼續調侃:“玉甫兄,我知道那位南楚女太子,天資、品格、未來大道高度都極為不俗,尤其不出意外的話,她還將成為南楚皇朝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

“她如此傾心於你,你究竟為何不接受她?莫非已是心有所屬?”

謝嘉樹搖頭:“並無所屬。”

“那就是她不夠好?”

謝嘉樹再次搖頭:“她自然是極好的女子。”

南流景卻不解了:“既然這樣,那你為何一再地辜負佳人?甚至到了避之不及的地步?”

謝嘉樹沉默。

過了半晌,看看手裡的信箋,他微嘆一口氣,終於開口:“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我與她並不合適。”

南流景略帶訝然地看著他。

看來謝玉甫與那南楚女太子,並非無情,而是情深恐不壽啊。

謝嘉樹瞥了他一眼,道:“你一個出家人,天生道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關心兒女情長了?”

南流景坦白道:“是李更新讓我問的。”

“李更新那廝不是什麼好人,以後少跟他學。”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那你還去東華山嗎?”

“不去,那貨正在去東華山的路上,看到他就煩,你到時見到他,記得將他打一頓。”

“好的,都聽你的。但我還是好奇,你既不去,女太子這封信你要怎麼回?”

謝嘉樹又嘆了一口氣,道:“暫且不回吧,我先去一趟中土神洲,說不定她什麼時候,便把我忘了。”

看他是真愁,南流景便也不打趣了。

但他其實還有一個問題。

若她不忘,你待如何?

……

東境,南楚皇朝太子寶船上。

風舞雩立於甲板,望著地面山道上,瀟灑而行的青衫身影和翠裙女童,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

離船之前,李往矣留了一番話給她:

“謝家子那人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你給他傳信,他肯定不會回你,甚至還會被嚇跑,不是跑回書院,就是跑到別的大洲去。”

“不過你放心,他那人也不是薄情寡義之輩,你的情意他還是能感受到的,而且他心裡肯定有你,只是他一心讀書修行,未涉情場,還沒開竅,不懂得如何回應。”

“只要你掌握好火候,不需多久,他必然從了你。”

她也是這麼想的。

她風舞雩看中的男人,豈能不喜歡她?豈能讓他跑了?

當這位南楚女太子心中暢想的時候,寶船三樓貴賓雅間裡,吃飽喝足的少女仙龍練霓兒,正在呼呼大睡。

當日在那個修行小鎮,看到東華山將舉行兩洲天驕大比之時,她就想提前趕去,會一會各方天驕。

只不過因為不識路,才被迫與李往矣和小芊君同行。

現在南楚女太子的寶船直飛東華山,她便不想再走路了,因此當李往矣和小芊君告別時,她留了下來。

這頭少女龍來自萬龍洞天,風舞雩自然也樂意與她交好,不僅收留她,還以最高禮儀相待。

她也很期待,到了東華山後,會有哪些天驕英傑提前下場爭鬥,為兩洲大比預熱。

……

地面山道上,看著三艘皇家寶船掠空而去。

小芊君嫩聲問道:“大師兄,還有差不多十天便是遊神會了,咱們一路走去,能趕得上嗎?”

李往矣笑了一下回道:“此地離東華山還有兩千裡之遙,自然是趕不上的,不過等到了五百里外的千藤城,咱便乘坐仙家寶船,或者直接御風飛去。現在,咱們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小芊君好奇:“什麼地方?”

“忘川崖。”

“忘川崖?那好像是東境的一處絕地,十分兇險,為什麼去那裡呀?”

“看望一個人。”

看望?

小芊君越發好奇,卻乖巧地沒問。

李往矣駕起一道清風,帶著她向東南而去。

……

一個時辰後,李往矣便帶著小芊君,落到了一處荒蕪人煙的大峽谷之上。

這處大峽谷,深不見底,幾有萬丈。

兩岸險峰絕壁矗立,谷中雲霧飄蕩,谷地有一條長河。

長河名叫小忘川。

也有人說,它就是那條貫穿陰陽兩界的忘川河,生人勿近,死人不歸。

小忘川河南北走向,全長十里,沒有人知道它來自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它流向何方。

但就這麼一小段河流,卻是北止戈洲十大絕地之一。

曾經有不下十位聖人、劍仙、道君、武神等境界的大神通者,隕落其中。

李往矣來此,是要憑弔一位故人。

一位對他很重要,促使他走上寒山書院的故人。

“阿笑,我已經讀完了萬卷書,晉升到了天命九境,你什麼時候歸來?”

……

在上寒山書院之前,李往矣有一個院子。

有一天,一個人砰地一聲砸在了他的院子裡。

他說他叫風在笑。

是一位刀客。

刀客這事不是他自己說的,而是在一個雨夜,他偷偷溜出李往矣家,李往矣偷偷跟上去,看見他一刀斬殺了大青山上的那尊邪神。

邪神金身破碎的那一刻,萬鬼哀嚎的聲音,響徹了夜雨中的大樟樹鎮。

鎮上的人又喜又怕,喜的是終於不用擔心那頭邪神再害人了,怕的是邪神死後,萬千倀鬼無人能制,將荼毒小鎮。

在鄉賢張太公的帶領下,全鎮的人聚到鎮東頭的大樟樹下,跳起了大神,祈求上蒼的庇佑。

只有李往矣知道那萬千倀鬼,也被阿笑的那一刀蕩空。

於是跳大神那天,他笑嘻嘻地偷了隔壁神姥婆婆的硃砂,弄花了張太公家的大白狗。

李往矣想跟阿笑學刀,但阿笑死活不承認自己是刀客,還說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且膽小如鼠,連條魚都不敢殺,李往矣再煩他,他就說李往矣不適合練刀,應該去讀書。

讀個錘子的書,李往矣最討厭讀書了。

讀書有什麼好的?就算你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著紅袍戴紗帽,打馬御街前,暢飲瓊林宴,博得功名利祿,可到頭來不還是文弱書生一個,經不住一刀宰殺?

大樟樹鎮最有名的一個讀書人,那可真是傳說中的文曲星下凡,六歲開蒙,九歲進學,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全都一考就過,不到二十歲就成為了探花郎,全國聞名。

結果外放做官的時候,還沒走出京城三百里呢,就被那攔路山賊一刀給宰了,慘兮兮。

這還算是好的,畢竟在金鑾殿裡走了一遭,大多數讀書人別說是金榜題名了,連考個舉人、秀才都困難。

要是讀了大半輩子的書,最後連個最低階的功名都沒混上,那就更慘兮兮了,什麼行當都不會,只能去私塾教書。

可是當教書匠一個月能有幾個銅錢?能不能養活自己,能不能娶上媳婦?

難說。

所以李往矣打小就知道讀書沒什麼前途。

當然,李往矣之所以這麼討厭讀書,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而是他一讀書就犯困,一犯困學塾的周老頭就拿戒尺抽他,神姥婆婆的,要不是那周老頭是他爺爺親自請來的,他早一把火把學堂給點了。

去他孃的讀書,還是當刀客好。

不說阿笑一刀把邪神砍殺的風采,就說縣裡長風鏢局的那些鏢師,騎大馬,挎長刀,走在街上可威風哩!

長刀一出鞘,就是縣令老爺也要讓他們三分。

李往矣從小就立志要當一名刀客,可惜鏢局不收他,又沒有其它學刀的門路,只好暫時擱置。

現在總算是逮著阿笑這位大刀客了,可這廝怎麼就油鹽不進呢?

“哐——”

李往矣把一碗紅燒肉重重放在桌上,看著床榻上的阿笑,道:“阿笑,我第三十八次問你,你到底願不願意教我練刀?”

阿笑臉色蒼白,鬍子拉碴的,眼神卻很明亮,說道:“我也想教你,可是實力它不允許啊。我連菜刀該怎麼拿都不懂,又怎麼能教你練刀?”

“好,你不教就不教,我不求你了。”李往矣氣呼呼地把紅燒肉端走了,很快又拿了一個糙餅進來,“這是你的午飯。”

“喂,我還是個病人啊,你有紅燒肉不給我吃,讓我啃糙餅?你於心何忍啊?”

阿笑哀嚎,明顯沒想到李往矣會來這麼一出。

李往矣繃著臉道:“咱倆非親非故的,你已經在我家白吃白住一個多月了,醫藥錢、看護錢、砸碎院子的錢還沒跟你算呢,憑什麼再給你吃紅燒肉?從現在起,你就每天啃糙餅好了。”

說完少年就扔下糙餅出去了。

意思很明白,你要是教我練刀,那你就是我師父,我當然好吃好喝你供著你;要是不教,那對不起,只有這個待遇。

若是受不了,或者覺得委屈了,可以走,不過走之前得先把這些錢給結了。

阿笑看著李往矣一去不復返的背影,很是哀怨。

拿起糙餅,剛啃一口就差點吐了。

這是人吃的東西嗎?硬得能把牙齒崩掉,而且還帶著一股子餿味,該不是放了好幾天的隔夜餅吧?

“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啊……”阿笑悻悻地罵道。

本想硬逼著自己啃幾口糙餅,祭奠一下五臟廟,可還沒等張嘴,那濃郁誘人的紅燒肉香味就源源不斷地湧進了鼻子裡。

隔夜餅和紅燒肉,差距太大。

阿笑猶豫、掙扎了一會兒,最後把糙餅往床邊的桌子上一扔,大喊道:“李往矣,我有話要跟你說!”

沒有動靜。

只有紅燒肉的香味越來越濃郁。

“李往矣……李小矣……李哥兒……李大爺!你快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在阿笑喊得嗓子快要啞掉的時候,李往矣終於進來了,端著紅燒肉,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碗裡的紅燒肉竟然一塊都沒少。

“兔崽子,剛才味道那麼濃,我還以為你在外面大快朵頤呢,原來是在誆我啊!”阿笑沒好氣地罵道。

李往矣卻一點也不在意,笑呵呵問道:“阿笑,你終於願意教我練刀,收我為徒了?”

阿笑仰頭看向屋樑,道:“我現在腹內空空,沒有氣力說話啊,更別提什麼教誰練刀了。”

李往矣趕緊把紅燒肉送到阿笑跟前,再把筷子恭恭敬敬遞上。

阿笑接過大陶碗和筷子後,一下就夾了兩大塊肉放進嘴裡,狼吞虎嚥起來。

“有酒嗎?”

“有!”

李往矣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又是遞酒又是盛飯的。

半盞茶之後,一大碗紅燒肉,兩小碗米飯,加一大盅水酒下肚後,阿笑終於吃飽喝足了,半倚在床榻上,一手摸著肚皮,一手剔著牙,很是愜意。

李往矣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陶碗、酒盅,有些肉疼,這也太能吃了,三兩雪花銀就這麼沒了。

不過只要能練刀,一切就都值得。

李往矣搓了搓手,十分期待道:“阿笑,現在肉也吃了,酒也喝了,是不是該舉行拜師儀式了?”

“不急,”阿笑搖了搖手指,“我有個問題要先問你。”

“您問。”少年用上了敬稱。

畢竟阿笑馬上就是他師父了。

“你既然從小就立志要當一名刀客,那刀客間流傳著一條至高格言你應該知道:刀在人在,刀失人亡。你說我是刀客,那我的刀呢?你有看見嗎?”

阿笑笑容玩味地道:“你要是能找出我的刀,我就收你為徒。”

李往矣能找出阿笑的刀嗎?

當然不能,鬼知道他把刀藏在了哪裡。

那個雨夜裡,李往矣只看見阿笑伸了個懶腰,手裡就多了一把長刀,等斬碎邪神金身後,刀又不見了。

不過李往矣自有辦法,他拿出自己所有的壓歲錢,找鐵匠鋪的大山叔,打了一把長刀,丟給阿笑。

這當然不是阿笑的那把刀,但他硬說是。

阿笑拿不出真刀,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但阿笑終究沒有教李往矣練刀,李往矣很氣,舉著那把用所有壓歲錢換來的長刀,追砍阿笑,從鎮東頭追到鎮西頭,又從鎮西頭追到鎮東頭,直到阿笑實在跑不動了,用一個屁把他轟飛。

李往矣不知道的是,其實那天阿笑是想教他練刀的,只是那天夜裡,學塾的周老頭,找上了阿笑,告訴阿笑他要是敢搶他的弟子,他就跟他拼了。

於是阿笑只能反悔。

後來阿笑養好了傷,離開了小鎮。

離開前,他告訴李往矣,等他哪天成為了北止戈洲四大儒家書院之一的嫡傳,成為修行中人,他就教他練刀。

練天下無敵的刀。

想練刀,就得先讀書,李往矣記下這話,屁顛屁顛地跟著學塾周老頭走了,上了寒山書院。

等去到寒山書院,李往矣才知道,阿笑是天底下最不入流的刀客,什麼教他天下無敵的刀,狗屁,那傢伙都沒入境。

連第一境的刀修,都不如。

但後來從仙家邸報上,他又看到沒有入境的阿笑,竟然連斬了六位十境之上的刀皇。

很多人稱他——風在笑,是北止戈洲第一刀皇。

但阿笑說自己只是一位刀客,連刀修都不是。

李往矣給他飛劍傳信,問他什麼時候來教他練刀。

阿笑回信說,他要再去斬一個人。

等他什麼時候讀完萬卷書,成為至少天命九境的儒家宗師,他就將天下無敵的那一刀,傳授給他。

李往矣認真讀書,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結果沒過多久,所有仙家邸報都在記載一個訊息:斬殺第七位刀皇的風在笑,被歲月長河裡飛出的一刀,劈進了忘川河,命魂已碎。

李往矣不相信這個訊息。

所以他今天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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