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言出法隨

黃玉書自願獻出妖心、妖膽、妖道本源,白家需要為此擔罪麼?

這個問題把黃慄娘給問住了,一時怔然。

妖心、妖膽、妖道本源這幾樣東西,的確是她兄長,自願獻給白家父女的,這點無可辯駁,她與母親最惱恨的也是兄長被白氏女蒙了心,為了所謂情緣給人刨心刨肝刨膽,甚至還想親手剝下妖皮,送給對方。

其次才恨白家狠心,如此貪得無厭,喪盡天良。

可說歸根結底,還是她兄長自願獻出的,否則以他兄長的境界與實力,白家斷然無法這樣作弄他。

白家需要為此擔罪嗎?

就像一個財主,將家中所有錢財,贈與一個乞丐,乞丐需要為此擔責麼?

好像不用?

但她的兄長卻因這事,從一個妖族天驕,變成了殘破不堪的垂死之人,甚至差點連身上妖皮也失去了。

他不可憐麼?

她和母親能不恨麼?

“白家總需要擔點罪的吧,我好好的兄長變得這般悽慘,白家豈能一點罪都沒有?”

黃慄娘說不上來具體罪在何處,但總覺得白家不可能真個清白,可以寬恕。

她瞪向尚留在臺上的白家小姐,找補道:“如果這個女人,是真心與我兄長交好也就罷了,只當我兄長自己犯傻,怨不得別人。”

“可是今夜這一遭大家都清楚,這個女人對我兄長全無愛意,一心只想要剝奪我兄長的一切,好教白家崛起進階。”

“暗地裡更是攀上了這個惡道,真是連我兄長的一根骨頭、一點皮毛也不留下,甚至還尋人圍了我天野山,想要將我黃狼一族徹底斬除誅滅。”

“如此白家,豈是無辜?豈能無罪?”

說到後來,黃慄娘神情眼神變得凌厲,神情變得堅定,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將白家小姐給打殺了。

趴在李往矣肩膀的貓貓國師,小聲嘀咕道:“說得好,貓貓也覺得雖然那頭蠢黃鼠妖,是自願獻出一切的,但白家肯定不是好人,必定有罪由。”

“小李子,你覺得呢?”

李往矣沒有直接回答,道:“且看張道長怎麼說吧。”

張問道看向因父親弟弟遭劫,黃豐道人被帶回,有些痴傻驚懼的白家小姐,問道:“白姑娘,對於黃姑娘這番話,你可有辯駁?”

白水涵聞言抬頭看向黃慄娘,雙眼發紅,充滿了怨恨,大聲回道:“你兄長自己非要將一切送與我,我白家何罪?”

“伱兄長是山野妖魔,我白家乃人族顯貴之家,人妖殊途,高低有別,我本看不上你兄長,是他死纏爛打、死皮賴臉,非要與我相好。”

“我父看他面相忠良,頗為赤誠,又未見害人之舉,才要我接受,接引他入鏢局,融人世,看看是否真為純良之妖。”

“哪成想他入得鏢局沒幾日,便要我與他圓房歡好。”

“未曾結契成婚,我清白女子豈能如此隨便與人貪歡,豈非糟踐?我本欲讓他迴天野山請得高堂恩准,著人前來說親,玉成此事,便將自己交付與他,哪知道他竟急不可耐,非要剝心剝膽向我白家表明心意。”

“我與父親極力阻止,卻攔不住他境界高妙,竟是又強行破開了妖道本源,再不允他便要燃燒妖軀妖魂,以告天地。”

“我和父親、弟弟推脫不得,又勸說不止,只好收了他的心、膽、本源,如此我白家何罪?”

一通辯白下來,到得最後,白水涵竟也是怨憤中帶著淒厲,加上她嬌弱的身姿,慘白的臉色,讓人不忍生起幾分憐惜與認同。

連貓貓國師聽了,都忍不住道:“小李子,我怎麼覺得她說的這番話要是真的,好像也沒什麼錯?哎呀,都把貓貓弄糊塗了!”

涅槃之前,貓貓國師腦袋就不算靈光,全靠本性行事,現在變成小奶貓,腦瓜就更不清醒,弄不懂孰是孰非了。

它只好向李往矣求救。

然而李往矣卻仍舊沒有回答,它只能轉向寧小枝:“寧小丫頭,你覺得她們誰有道理?”

寧小枝年齡雖小,揹著一個小包裹,穿著一身小長衫,卻像是一個真正的伶俐書童。

聽得貓貓國師的話,她認真想了想道:“我覺得這件事的關鍵要旨,便是仙君大人你剛才提到的,白家小姐這番話的真假。”

“如果白家小姐這番言語是真的,是那黃玉書非要獻出一切,那白家便無罪;如果這話是假的,那真相必然相悖,既需隱瞞,必是有罪!”

貓貓國師大眼睛骨碌碌轉動了幾圈,欣喜道:“好像是這麼回事欸,寧小丫頭,你真聰明!”

李往矣也伸手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頭,以示讚賞。

小小姑娘,竟然能這麼快就理清事由,抓住關鍵,還真是稱得上七竅玲瓏,蕙質蘭心。

嗯,適合讀書。

另一邊黃慄娘自然也不信白家小姐這番話,她兄長是什麼性情,她很是清楚,或許會因情緣愛意,對白家小姐情根深種,甘願付出一切,但絕不可能為了一夕歡愉,急不可耐得連回山請示母親都不願。

若真如白氏女所說,非要結契成婚才肯圓房歡好,兄長早就以最快速度返回天野山,請母親賜重禮前去求娶了。

“張道長,此女嘴裡沒有一句真話,一派胡言,我兄長絕不是那種人!而且此女若真是如她所說,對我兄長有情,又豈會再去攀太玄觀惡道的高枝?”

張問道各聽完兩女的質問、辯白,很是淡然,道:“黃姑娘莫急,白姑娘所言是真是假很好辨別,一看便知。”

隨後他道袖一揮,黃玉書屍體上立即飛起一縷異光,白水涵身上也飛出一縷異光,二者於空中交融在一起,立即呈現出了一段光陰畫卷。

“這一手‘追本溯源,光陰重現’堪比大摘星術,真不愧是當代道門行走,好手段!”李往矣誇讚道。

貓貓國師也有些驚奇,這一手它好像不會。

張問道聽得誇讚,對李往矣微微點頭,隨後繼續維持光陰畫卷,從黃鼠妖化名黃玉書下山遊歷,與白家小姐相遇開始,往後展現。

黃慄娘認真地盯著光陰畫卷,不願錯過每一個細節,她與母親只知道兄長受難了,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而白家小姐白水涵,一看到這光陰畫卷中呈現的場景,則立即小臉煞白,嬌軀一顫,難掩驚慌。

只見情景再現的光影畫卷中,第一次偶然相遇時,黃玉書便對白家小姐生了愛慕之情,而白水涵看出他乃妖族化形,對其不假辭色。

分別後,黃玉書念念不忘,在揚威鏢局左近找了一間客棧住下,以期再遇。

白水涵回到家中,無意與父親白寒山說起白日之事,白父得知黃玉書乃是妖族天驕,靈性非凡之後,便起了心思,並最終說服了白水涵,讓其主動與黃玉書親近。

第二日,白水涵便再與黃玉書“邂逅”,共同暢遊綠野縣城。

之後雙方關係迅速拉近,很快便成為了整個綠野縣令人欽羨的神仙眷侶,黃玉書也在相識不到一個月內,便搬進了白家大院,撐起了揚威鏢局。

在揚威鏢局重新崛起,穩立於四大鏢局之列後,白水涵便借用各種場合,利用各種話語,讓黃玉書現出妖心、妖膽、妖道本源等物。

在她的甜言蜜語與楚楚可憐的雙重“哀求”下,黃玉書最終獻出了一切。

當用妖心讓她接連破境,用妖膽讓白總鏢頭重回巔峰,用妖膽本源讓白家小少爺成為修行天才後,白父卻仍不滿足,暗中攀上太玄觀黃豐道人。

以活剝下黃玉書妖皮,和告知天野山黃狼一族秘密洞府地址為條件,換取白家姐妹進入太玄觀為內門弟子。

接下來便是今夜之舉。

將黃玉書關入囚籠遊街示眾,以及將子夜斬妖告知全城,暗中宣揚妖血、妖肉可以治癒百病,可奠定修行之基,則是黃豐道人授意,目的乃是在一場瘋狂邪典中,剝下黃玉書的妖皮,以煉製那座高品法陣。

順便引來天野山黃狼一族劫“法場”,好將其一網打盡。

整個過程,完完整整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黃慄娘看得目眥欲裂,憤怒地瞪向白水涵和黃豐道人:“你個賤女人,還敢說你們白家無罪?”

“還敢說是我兄長,強要獻出妖心、妖膽?這分明是被你妖言蠱惑的,你看不起我兄長是山野妖類,我看你才是真的妖邪,是人間大魔!”

“還有你這個惡道,你想要我黃狼一族的天靈妖皮,想要那顆鎮山寶珠,你憑本事來奪便是,若技不如你,我天野山黃狼一族沒有二話。”

“可你堂堂太玄觀得道高真,竟用此等齷齪手段來奪,簡直陰險之極!玄門正宗?第一等大道觀?我呸!”

貓貓國師揮動小爪,嫩聲喝道:“罵得好,這白家父女太可惡了,那黃什麼道人也是好不要臉!”

如果不是張問道這位道門行走在這裡,說要主持公道,它早就撲上去,抽那黃豐道人了。

“小道士,你趕緊清理門戶吧,你要敢偏袒那惡道士,貓貓連你也一塊揍!”

李往矣也好奇,張問道會如何處理。

張問道收起了光陰畫卷,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先看向白水涵,道:“白小姐,對於光陰畫卷中的內容,想來你不會有辯駁吧?”

白水涵木然地看著她,她不懂這“追本溯源,光影重現”是何等神通,但裡面的內容確實都是真的,沒有一絲虛假。

見她這反應,張問道又轉向臉色難堪的黃豐道人:“黃豐道長,你還有何話說?”

黃豐道人神情一陣變化,最終咬牙道:“所謂活剝黃鼠妖妖皮,煉製高品法陣之言,都是哄白家父女為我辦事,我的本意乃為斬妖,斬妖除魔,並無大過!”

張問道微微挑眉,回道:“你到底是哄白家父女辦事,還是真個要行邪法,煉製邪陣,在場之人皆心知肚明,無需浪費口舌。”

“至於你說殺妖無過,我們道門宗旨斬妖除魔,斬的是惡妖,除的是邪魔。不為惡之妖,與人族無異。”

“自三教百家聖人,與妖族天妖古祖訂下天地契約以來,九洲天地便不以人妖分,只以善惡別。”

“所以你此言亦有違宗旨。”

隨後他不理會黃豐道人的反應,聲音宏大而肅然道:“小道奉祖庭之令,忝居行走之職,監察天下道觀、道徒不法之事,今日查得太玄觀高真黃豐道人,為煉邪陣,勾連靖水國綠野縣白家父女,意欲激發數千民眾之無端貪念,活剝純良黃鼠妖之皮,以成邪道儀式。”

“為遮掩此事,並圖謀天野山黃狼一族鎮山之寶,派人圍山,意欲剿殺作風正當不違戒律之黃狼闔族。”

“此罪當誅,判斬立決,鎮滅神魂!”

“太玄觀身為一等大道觀,管教不當,監察失職,著打入二等道觀,一應品秩、法事、功德,即刻降等。”

“住持與掌律長老,前往祖庭受訓,不可延緩。”

伴隨年輕道士肅然而恢宏的聲音響起,在他的面前憑空凝聚成了一張紫光燦燦的神符,而後化作一道神光法令,破空飛向數千裡外的太玄觀。

“言出法隨?小道士好本事!”貓貓國師大眼瞪圓,很是驚訝。

李往矣對於眼前這位當代道門行走,也又高看了一眼。

難怪敢以“問道”為名,如此風采,的確擔得起。

黃豐道人聽到判罰,面如死灰,然而不等他再次逃遁,便有一道五色雷霆從天而落。

當五色雷光消失時,黃豐道人已經倒在了石臺上,已無生息,化作了一具空殼,沒有留下一絲神魂。

看到罪魁禍首已死,黃慄娘眼中的憤恨消散了幾分。

又聽得張問道再次開口:“黃姑娘,黃豐道人已死,圍山之人亦將撤下接受處置,此事算是了了。”

黃慄娘點點頭,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

“至於你兄長與白家之事,你兄長固然有受白家的蠱惑,但其為與白家小姐親近,自願獻上一切,也是一因。”

“如今白家父子死於你劍笛之下,兩兩相較,也算是還了,就此揭過,你可願意?”

張問道又評判了第二樁恩怨。

黃慄娘看了一眼死在劍笛下的白家父子的屍體,又看向一片木然,恍若失魂的白水涵,猶豫幾番,最終再次點頭。

“就算了了吧。”

“好!”張問道最後看向了白水涵,“白姑娘,你父親與兄弟之死自有其咎,黃姑娘為兄報仇,理所應當,怨不得他人。”

“你乃是此樁事由的首要之人,又近乎激發全城百姓之無端邪念,協助黃豐道人完成邪典儀式,按說你亦論罪當誅。”

“不過看在你父親與兄弟已死,且邪典儀式尚未釀成大錯的份上,我判你入監牢反省二十年,你服否?”

白水涵呆呆地抬頭看著張問道,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張問道便不再問了,道袖輕拂,白水涵便飛走了,被送往某座修士監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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