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英蓮應憐

薛家找到那知府衙門后街靜巷柺子家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

那柺子已經將拐來的這眉心一點胭脂痣的姑娘賣給了一個叫馮淵的。

馮淵是本地一個小鄉紳之子,自幼父母早亡,又無兄弟,一個人守著些薄產過日子,今年十八九歲,本酷愛男風,最厭女子,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丫頭,一眼便相中了。

本是要買來做妾,立誓不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所以三日後過門。

薛蟠聽了家裡管事來回這話,怎麼不火急火燎的?

薛蟠本來也不是沒了這丫頭不能活,正好碰上馮淵買,他是咽不下這口氣,他薛大爺看中的丫頭,竟然有人敢和他搶?

執意不肯收手,非要買回來,為此,將管事給罵了一通。

薛家管事也不管不顧,將銀子給了那柺子,非要買下這丫頭。

這對那柺子來說,可是件好事,收了兩家的銀子,他本來要跑,誰知,那馮家來人接這丫頭,柺子不敢得罪薛家,執意要退了馮家,馮家先付了銀子,是非要這丫頭不可,僵持間,薛家的人也到了。

薛家管事生怕又生出什麼么蛾子來,回頭薛家大爺不可,忙讓人去回了薛家大爺。

薛蟠也顧不上害怕賈琮了,聽說柺子敢跑,馮家敢和他搶人,從賈琮那裡受來的氣,就跟爆竹一樣被點燃了,噼裡啪啦炸個不停,他跳起來就往外跑,喊道,“來人,多去人,給老子打死那囚攮的!不要命了,敢跟大爺搶人!”

薛蟠一路打馬過街地過來,柺子門口,此時已經熱鬧極了,馮淵帶了幾個相好過來,正在和柺子理論。

“這買人的銀子分明是我先付的,你一家貨賣兩家主,我要去衙門告你!”

柺子的包袱散了一地,他正跪在地上求饒,“馮大爺,這也不是小的故意這樣,那薛家非要強買,小的也是沒辦法。小的是什麼人,怎麼敢得罪薛家?馮大爺,你就體諒體諒小的吧!”

要是一個椅子板凳一把梳子什麼的,馮淵也懶得計較,讓出去就讓出去了。

他好不容易立下了誓言,以後就守著這個丫頭過活,好好兒生兒育女,置辦些家當起來,也好讓九泉之下的父母爺孃安心,哪裡肯放手?

他拉了那丫頭就往外走。

丫頭不是別人,正是甄士隱的獨生女兒英蓮。

甄士隱就這一個女兒,疼愛得緊,五六歲上,她被家裡的小廝霍啟抱出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就把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就那個時候,被這柺子拐了。

英蓮這些年沒少被這柺子磋磨,自拐了來,便被打怕了。

那日,馮淵相看了人,甚為滿意,又兌了銀子,英蓮以為她罪孽滿了,可得個好處,誰知柺子轉身又將她偷賣給了薛家。

英蓮此時被馮淵拉扯著往外走,她腳步也跟得極快,只想快些離了這裡。

若是能被馮家公子帶走,不拘去哪裡,哪怕是要飯,也比她跟著這柺子強。

就在這時,薛蟠到了。

“混賬東西,這人是我的,伱往哪裡帶?”薛蟠看到馮淵扯著英蓮,怒火如熾,只覺得自己的要緊物兒被這馮淵玷汙了,頓時,氣不打一處,指著馮淵,“打,給我往死裡打!”

薛家的家僕們平日裡張牙舞爪,為非作歹慣了,此時得了大爺這話,一個個如狼似虎地朝馮淵撲了過去,拳打腳踢。

又有人朝英蓮下手,生拖死拽,將英蓮拖了過來。

大牛眼見不妥,就要鬧出人命,領著人就衝了出去。

這邊上演著全武行,隔了一條街的知府衙門裡頭,張燈結綵,賓朋滿座,正廳、兩側的廂房,以及後面的大院裡頭,擺了約有上百桌,來的人無一不是金陵城中有頭有臉之輩。

“金家老爺來賀,賀儀字畫一副!”

“徐家老爺來賀,賀儀字畫一副!”

“黃家老爺來賀,賀儀字畫一副!”

“李家老爺來賀,賀儀字畫一副!”

“恭喜恭喜!一點薄禮,微不足道,不成敬意!”

“李老爺,裡邊請,您說這話,就是太見外了些。”

賈雨村站在門口迎客,不停地拱手朝這些人道謝,臉上掛著令人賓至如歸的笑容,這裡頭,所謂的“字畫一副”是有講究的,代表的是一千兩銀票。

真是託了賈琮的福啊,若沒有賈琮在江南整出這些么蛾子,他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窮書生,想要在金陵坐穩這知府的位置,沒那麼容易。

他兒子的滿月宴,想要這麼聲勢浩大,這些鹽商世家來賀,送上這個數的賀儀,也是痴心妄想。

相反,他還得反過去討好這些腰纏萬貫的鉅富們,從手指頭縫兒裡頭抖落一點出來,好讓他的政績漂亮一點。

賈雨村待來人走上臺階,錯身而過的時候,低聲道,“那人今日會來!”

聽的人神色鬆快了,滿意地點點頭,抱拳道,“多謝!府尊大人辛苦了!”

賈雨村也很滿意,他朝街口望過去,這個時候,賈琮也應該來了吧?

客人到得都差不多了,後廚已經開始催席了,賈雨村站在臺基上等了一會兒,正說要去催,便聽到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他眼睛一亮,看到頭戴五梁冠,身穿飛魚服的賈琮,坐在一匹棗紅大馬上,身後扈從如雲,正閒庭漫步地過來。

終於來了!

賈雨村看到賈琮的第一眼,便是這個念頭,忙下階迎了過去。

門內正火急火燎等候的客人們,此時聽說賈琮來了,也都忙擠到門口來,看到賈雨村殷勤地幫他牽馬,而少年從馬上一躍而下,一身飛魚服亮瞎了眾人的眼。

大順除了官服之外,還有賜服,顧名思義,便是皇帝賞賜的特殊官服,因賜服的紋飾與皇帝所穿的龍袞服相似,被視為極大的榮寵。

有因輔政,因戰功,因封襲,受賜官服者,無不以此為榮。

賜服也分三六九等,最尊貴的是蟒服,整體造型與龍幾乎一樣,區別是蟒服龍紋四爪,蟒服中,行蟒又次於坐蟒。

次一等便是飛魚服了,飛魚服下是鬥牛服,最次是麒麟服。

賈琮小小年紀,竟然得賜飛魚服。

這身賜服,非手握大權的皇帝心腹不能獲賜。

這少年,簡在帝心啊!

四品知府前來相迎,賈琮理所當然一般,將手中的馬韁繩直接扔給了賈雨村,當他是賈府小廝一般。

又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賈琮便大踏步地朝大門走去。

門內擠滿了圍觀他的人,少年如無所見,將身後的大氅解開,自有身後扈從順勢接過,而扈從在他身邊,恭敬如僕的竟然是兩名副將郭勳和張翰。

這二人,那些鹽商世家不認識,李繼宗可是熟悉得很,身居副將之職,品階從三品,比賈琮這個昭勇將軍的爵位,還有參將實職只低了半品。

關鍵是這二人驍勇善戰,頗有能耐。

如果說,這二人看在夏進的面子上,在戰場上,不影響戰爭結果的前提下稍微照顧賈琮,或許辦得到,但這般對待賈琮,絕對的服從,李繼宗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

當初,他在寧波抗倭的時候,這二人可是堅決不聽從他的調遣,沒想到,現在倒是會捧賈琮的臭腳了。

同是勳貴之後,待遇差別如此之大,是個人都接受不了這種打擊。

賈琮站在大門口,朝裡環視了一圈,將這些人或嫉妒、或不滿、或憎恨、或譏誚的眼神一一看在眼裡,心頭冷笑一聲,不過是待宰魚肉罷了!

他微微側目,朝跟上來的賈雨村似笑非笑道,“賈大人的面子好大,今天來的客人不少,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了,本官這麼一看,這是往來無白丁啊,全是非富即貴的大人啊!”

如果賈雨村能夠選擇的話,他連滿月宴都不打算擺了。

這話什麼意思?

要是有心人聽進去了,往上那麼一奏,他這知府還當不當得成?

要知道,他第一次被擼官,就是因頗有貪酷之弊,被上司參了他一本“生情狡猾,擅纂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惹得龍顏大怒,才被罷官的。

“下官不敢!原下官不敢大肆宴請,也並沒有都下帖子。這些老爺們是因為聽說將爺要來,才一齊兒過來,為的是要見一見將爺的面,瞻仰一番將爺的風采。將爺年歲雖不長,文韜武略,實令人仰慕!”

橫豎,總是要把緣由說出來的,賈雨村不得已就提前就說了!

若叫賈琮誤會了,他的官也就當到頭了。

賈雨村一句話說得語不成句,急得滿額頭都是汗,他站在賈琮身後,朝這裡頭的客人們拱手請罪,今日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不得不說出這番得罪人的話來,改日,只要想辦法彌補。

實在是,眼下這尊大神暫時不能得罪。

賈雨村心裡將賈琮恨了個狗血噴頭,只想今日的計謀能夠得逞,將賈琮這小子早日送走,是歸西還是下獄,都是令人大快人心的事。

賈琮似乎有讀心術,將賈雨村的心頭感言聽在了耳中一般,他扭過頭朝賈雨村嗤笑一聲,抬腳邁過了門檻。

“見過參將大人!”一些白衣鉅富,一些品階比賈琮低的人,不得不在這少年勳貴的神威逼迫之下俯身行禮,不敢稍有怠慢。

隨著賈琮抬腳進去,人群如摩西分海一般,分列兩側,有人膝蓋著地往後退著,賈琮視若未見,淡然地越過了眾人,在賈雨村的彎腰陪侍下,來到了首席上座。

“我坐這裡,合適嗎?”賈琮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彎腰等候的都是些垂垂老者,一看便知是江南這邊身份尊貴者,甚至有些比他的先生輩分還高。

“賈小子,還記得老朽嗎?我們曾見過!”李方膺上前一步,一雙慈眉善目看著賈琮,笑道。

“是望中公!”賈琮忙拱手笑,“不敢忘卻!老先生身體可還好?自前次一別,一晃,又是一年過去,小子看望中公老當益壯!“

“哈哈哈!借賈小子吉言,你先生的身體不亞於老朽,他如今是萬事無憂,越來越會享福了,聽說每日在太湖垂釣,優哉遊哉。不像老朽,還有一大堆的心要操。”

賈琮沒有接話,一接,肯定是上了這老傢伙的鉤了,必定會將眼下的難處說一番,然後就是循循善誘,仗著自己的輩分年紀,令賈琮服軟。

賈琮一笑,恭維道,“人生於世,出世還是入世全看心境了,老先生以出世之心,看入世之境,如看過眼雲煙,悠然之心,也依舊令琮敬佩!”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是不接話,每個字都很好聽,卻讓人沒法往後繼續。

李方膺愣了一下,與同一桌的其他老朽們對了一個眼神。

這一桌,安排的是金陵的幾個世家長輩,上座的位置留給賈琮。

賈琮雖然官職三品,在賈雨村宴請的這些客人中,乃是首屈一指的高官權貴,這上座的位置非他莫屬。

但賈琮卻將李方膺請到了上座,而他則拱手道,“諸位耆老都是與我先生同輩之人,且素有通家之好,今日琮以晚輩身份忝為奉陪,哪裡敢居上座,還請老先生們看在我先生的面上,護琮之羽翼,惜琮之名聲,琮感激不盡!”

黃憤張了張嘴巴,還想說什麼,李方膺已經擺擺手,當先一個落了上座,道,“賈小子既然還有尊我等之心,就不必為難他了,他雖身居高位,手握權柄,既肯當個晚輩,我等就從其心願!”

黃憤笑笑,“今日真該把德輔公也請來!”

賈琮心說,賈雨村的兒子滿月酒,有什麼資格請我先生前來,這些個老傢伙們,平日裡怕是極瞧不起賈雨村這等草根出身的鳳凰男,若非今日要為他設這個局,賈雨村怕是請也請不動。

這些個人和那些鹽商們還不同,鹽商們雖然與權貴官員們暗地裡來往多,但是真的商戶,有錢無地位。

這些個世家大族耕讀傳家,每家每戶每一輩,總有科舉出仕的子弟,家族得以庇護,清高自傲,連賈琮這等權貴都不放在眼裡。

若賈琮沒有熊弼臣這個先生保駕護航,沒有寫一首傳唱一首的詩詞開路,沒有賣瘋了的詩集積攢出無人能及的名望,沒有手握兵權持皇帝令牌的實力護航,這些世家大族的家主們,豈會專為他前來,與他一個少年同坐一桌,且如此慎重?

這邊,一一落座之後,賓客之間相談甚歡,這上桌,賈雨村專門做了東道,聽賈琮始終將與這些耆老們的談話節奏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心裡不由得漸漸升起恐懼來。

所以說,他去給賈琮下帖子的時候,賈琮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

如果是有意,是為了什麼?

葫蘆廟隔壁的甄家,已是幾易其主,幾年前的一把火,被燒光之後,起了宅子,外頭人以為還是甄家,這家的下人們也從不分辨。

不久前,宅子被封,後來封條被衙門的人撕掉了,最近幾日,又有人住了進來。

甄封氏在宅子裡轉來轉去,斗轉星移,這昔日熟悉得閉著眼睛也能摸轉個透的家,早已物不是,人已非。

那個幸福的三口之家,早已是天南海北,骨肉分離。

她還記得自己五歲的女兒,眉心一點胭脂痣,伶俐中透著嬌憨,她總在想,她的孩子,為了她,她連命都可以不顧呢。

後來,丟了。

那一段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啊!

甄封氏想起來,淚流滿面,痛徹心扉。

後來的房子沒了,財物損失對夫妻二人來說都算不得什麼,女兒沒了的打擊,才真正致命,以至於她相公被個瘋癲落脫的跛足道人,幾句話勾引,便跟著走了。

留下了她一個人,雖跟著老父,卻被嫌棄至極,度日如年,若不活了,又怕女兒還在哪個角落裡等著她救命,也怕女兒哪日回來了,尋她不見。

心裡總是存了一絲期待。

前兩天,有人去了她老父家裡,跟她說,女兒找到了,但若想找回女兒,便須聽從安排。

她做夢都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回到昔日的家中,雖然這家,已經不是從前的模樣了。

“甄太太,時辰到了,你跟我們走,我們護送你去知府衙門,找知府大人喊冤吧!”

甄封氏吃驚不已,不解問道,“這是怎地?我女兒她如何了?”

說話的正是狗蛋,他笑道,“不瞞太太說,你女兒七八年前被拐子拐了,這柺子也沒有住得很遠,就在知府衙門後面的靜巷裡頭住著,賃的屋子是衙門裡一個門子的。當今這知府大人,受你家的恩惠不淺,當年他寄寓葫蘆廟的時候,與你家老爺來往甚密。”

狗蛋的話還沒有說完,甄封氏的淚水就下來了,她氣恨不已,咬牙切齒道,“當初,我家老爺白送了五十兩銀子和兩套冬衣資助他進京趕考,後來他得中之後,並未說要還我家的銀子。

還是他看中了我的丫鬟嬌杏,要抬嬌杏過門,才送了兩封銀子和四匹錦緞來,換了嬌杏。他說了要使番役去為我尋女兒的,我還巴巴地等著。“

原來就隔了一條街住著,賈雨村這殺千刀的,卻想不起幫她找回女兒。

真正是狼心狗肺啊!

狗蛋道,“那門子,估摸著你們也認識,從前葫蘆廟裡的小沙彌,往來過你家裡,也認識你女兒,卻是看著那柺子打罵虐待你女兒,卻不曾想過要解救。“

甄封氏要崩潰了,淒厲一聲哀嚎,噗通跪了下來,“軍爺,你要我做什麼才肯幫我母女一把?不管要我做什麼,只要肯把我女兒解救出來,我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

“不需你做什麼,你女兒這會子被兩家搶著買賣,眼看就要被賣掉。你這會子去敲衙門的鳴冤鼓,讓知府大人幫你要回女兒。你也不必怕知府老爺會拿你如何,我家爺因與你家老爺有舊,才想要幫你一家子伸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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