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杖殺立威

賈母卻怒道,“誰說不上話了?你不是他的兄長,他老子雖還在床上躺著起不來,我還沒有死,你二老爺難道也說不得他了?”

賈政眼見老太太又要管那邊的事,心頭一喜,原以為還是顧念親情,放不下賈琮,忙問道,“依老太太的意思,該如何是好?日子怕是都已經請欽天監定好了,再改也不好改。”

“也不是說改日子的事,珍兒還沒有走遠,他就把原先府上那些人晾著了?又不是不得用,都是用了多少年的老成人了!

如今賴升還在牢裡,他既是有那麼多的門路,為何就不肯把人弄出來,多少事做不得?偏不知哪裡找來的些人,別把府上傳了幾十上百年的規矩給壞了。”

賈母是聽說,東府那邊的管家給換了,她心裡才著了急。

從前,賈珍在的時候,是賴升做了東府的管家,相當於是老太太把住了那邊的事,但凡東府裡有個風吹草動,這邊老太太沒有不知道的。

也因此,老太太從來不把東府放在眼裡。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一節,元春被晉為鳳藻宮尚書,封賢德妃後,賞下銀子,讓榮國公府端午節間,在清虛觀打三天醮。

那麼大的事,西府從上到下,並沒有說要邀請尤氏婆媳二人一塊兒去。

賈珍父子倒是忙前忙後地伺候著,等到了清虛觀,才打發賈蓉去請他娘母子,“老太太同姑娘們都來了,叫他們快來伺候”。

尤氏婆媳這才匆匆忙忙地趕過來,正是暑熱時候,等婆媳二人趕了過來,賈母不過一句,“你們又來做什麼,我不過沒事來逛逛。”

一節中,便沒了二人的筆墨。

賈琮將賴升的位置奪了,這大大出了賈母的意料,她是沒想到,賈琮竟然有這個膽量,敢脫離了她的掌控。

眾人均是心知肚明老太太用意,也對賈琮如此改弦更張,不把長輩和規矩放在眼裡不滿。

東府偌大的家業,難不成都要落在賈琮一個人的身上?

他一個人吃肉,別人連湯都喝不得?

唯有賈政,並不覺得賈琮這樣做有何不好,俗話說,一朝君子一朝臣,賈琮既然當了東府的家,眼下賴升又在牢裡,他手上總是要有人用的。

況東西二府如何走得近,也是分府而居,不該去插手那邊的事。

賈璉皺了皺眉頭,自從東山苑一事出了之後,賈璉對這個弟弟有點犯怵,擔心一不小心,會著了賈琮的道兒。

熙鳳一見丈夫這模樣,少不得與他幫襯,“依我說,琮兄弟現在怕是有些性子犯了左,等閒的話,他未必聽得進去,要不,讓璉二爺去和他好生說說,若是他不聽,少不得,只好用孝道壓一壓他了。”

賈母也知道賈琮不是個好相與的,對賈璉道,“伱有什麼好怕他的?你是他的兄長,眼下你老子在床上躺著,發作他不得,你去問問他,府上的規矩,如何能夠動得?還有,賴升那裡,若是沒事了,就把人放出來。”

賈母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道,“他以為,他那下賤的娘不在了,誰就轄制不了他了?趁早收了這個心,他頭上的天還在呢!”

賈璉只好硬著頭皮去了,待進了東府,只覺得氣象一新,從未有過的肅穆之感,令人振奮,比起從前,那迷靡之象,已是迥然不同。

“你們三爺呢?”賈璉穿了一身素服,到了靈前,先是上香,見賈琮不在,便問道。

“我們二爺才有事過去那邊了,璉二爺稍等,小的去請二爺過來。”小廝打了個千兒,行動迅猛,幾息功夫,便將賈琮請了過來。

“璉二哥來了?這邊請坐吧!”

賈琮將賈璉領到了旁邊的耳房,清淨一些,才落座,便有丫鬟過來奉上了熱茶,白瓷茶碗,上面漂浮著鮮綠嫩芽,嫋嫋茶香,帶給人一絲寧靜。

“這才兩日功夫,琮兄弟把這府上打理得這般好,比起珍大哥哥在的時候,要強多了。”賈璉不吝讚美,說的也是真心話。

賈琮心知他的來意,順著他的話,說了兩句,有些不耐煩,問道,“璉二哥,你我不是外人,你這番來,必定不是為了喝我一盞茶,為我母親和珍大哥哥,蓉兒上柱香。你事兒多,我如今事兒也不少,有什麼話,趁早說吧!”

賈璉將二郎腿放了下來,側身向著賈琮道,“琮兄弟,你是聰明人,我也不瞞著你,是老太太讓我來的。你把府上的人該換的,都換了,老太太怕你懷了府上的規矩,讓我來過問一句。”

賈琮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深吸一口氣,道,“璉二哥,你覺得這些話,當過問嗎?”

賈璉不懂他的意思,就算賈琮如今是東府的嗣子,他也是從西府出來的。

就算是珍大哥哥在的時候,不說聽老太太的話,西府這邊有個風吹草動的,珍大哥哥還不是鞍前馬後,殷勤至極。

國公府能夠維持眼下的體面,全仗著老太太這個一品國夫人,老太太若是不在了,國公府還是國公府嗎?

賈璉擔心他不懂,道,“琮兄弟,我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你這般年紀,又是詩才,又是字寫的好,還在熊老先生那樣的大文人面前有臉,得人收為徒弟,可你也不能否認,是因為你是國公府的子弟。”

賈琮道,“璉二哥哥說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也承認,我若不是國公府的子弟,我那日,若跪的是寒門,莫說有貴人賞識了,便是看熱鬧的百姓,都不會那樣捧場!”

賈璉一時趕不上賈琮的腦回路,那一日,賈琮在國公府門前一跪,府上丟了多大的臉。

“但璉二哥想過沒有,國公府為什麼成為了國公府,說句不孝的話,老太太這個一品國夫人難不成還是她只掙來的?大老爺身上的爵位是他自己一刀一槍廝殺出來的?還是說,璉二哥身上的世位,是你自己立下了汗馬功勞,得到的敕封?”

賈璉臉色漲成了豬肝色,他氣怒不已,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賈琮嗤笑一聲,“所以,我就算是國公府的子弟,沾了光,我沾的是你們現在活著的人的光嗎?”

賈璉從未見過這樣的賈琮,不,應該來說,他見過,在東山苑的時候,賈琮是如何讓那些想要害他的人,自害成功的?

他只不過,在府上,在自己面前,一直表現出很是恭順的樣子。

或者說,他從未見過真正的賈琮究竟是什麼樣子,也不瞭解,真實的賈琮是個什麼樣的人。

“琮兄弟,你也是朝廷命官,你別的可以不管,可你不能不顧孝道。你母親活著的時候,沒人想要用你母親拿捏你,你母親不在了,可大老爺也只剩了一口氣在。”

賈琮偏頭看了他一眼,“璉二哥,不要拿我母親說事!你來,給我母親上了一炷香,我還敬你是兄長!”

賈璉被他這一眼看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好!不說這些!就說賴升吧,你怕是不知道,賴升是賴嬤嬤的兒子,賴嬤嬤是老祖宗的陪房,從老祖宗當姑娘時候起,賴嬤嬤就伺候老祖宗,五六十年了,你如今說把人擼了就擼了,你想過這樣會不會被人看笑話?”

他索性加了一句重話,“你也不怕人說你不孝!”

賈琮一直靜靜地聽著,末了,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孝道!”

他斜睨了一眼懵逼的賈璉,“老太太用自己的陪房當西府的管家也就罷了,還連東府這邊也都捎帶上,外頭的人會如何評價老太太?

若說東府和西府被管得好也就罷了,可你別忘了,珍大哥哥是如何沒了的?死了都得不著一個好名聲,未必不是賴升攛掇的!

再說了,東府與西府,往上數幾輩,雖說是一個祖宗排下來的,到咱們這一輩上,也是第五輩兒了。”

那意思是,手還伸得這般長!

賈璉見他油鹽不進,一張嘴又說不過,心裡很是煩躁,直言道,“那賴升,你打算什麼時候把他弄出來?”

“弄出來?又不是我把他送進去的,我為什麼要弄出來?”賈琮就像是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笑話,“難不成,老太太覺得,我應當去把賴升請出來?”

賈璉道,“不說請出來,這府上的管家還在牢裡,是一件很光鮮的事嗎?琮兄弟莫不成以為,外頭的人不說閒話?”

“自是要說的,可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今年八歲,我是有本事玩女人呢?還是有能耐弄小相公?世人說怕破了天,三五年之內,能說到我的頭上來?”

賈璉徹底坐不住了,剛剛弄完小相公的他,騰地站起身來,話也不說,抬腳就往外走,徹底失了身份。

他才出了耳房,想到尤氏,就這麼過去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見上面,心不甘之下,便往裡走,才走到了二門口,就被守門的媳婦攔了下來。

“璉二爺,這可使不得!我們二爺說了,家裡如今成年的男子都沒了,以後後院裡,別說外頭的男人都進不得,便是咱們二爺自己,也都輕易不往後頭去。我可不敢放您進去。”

賈璉一肚子氣沒法出,氣急而笑,“都是一家子骨肉,難不成我連去給大嫂子請個安,都請不得了?”

這媳婦奸笑著搖搖頭,“璉二爺,不是奴婢敢駁您,實在是今早二爺立下了這樣的規矩。”

賈璉笑著遞了一錠二兩的銀子過去,那媳婦收了,一面放賈璉進去,一面催著道,“璉二爺,您可一定要快些出來,若是叫二爺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你怕什麼?出了事,我兜著,他能把你怎樣?”

賈璉說著,朝那媳婦斜眼一笑,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正了正帽子,慢條斯理地走了進去。

他前腳才走,賈琮從二門口的附近晃了出來,朝那媳婦深深看了一眼,那媳婦一張臉垮了下來,往後退了兩步。

賈琮走過去,在她面前立定,揹著手,對跟在身後的賈平道,“平大爺,先把人綁起來,一會兒,喊了大傢伙來觀刑!”

賈平一揮手,上前了兩個家丁,衝上去,將那媳婦一左一右拿了。

那媳婦身上掉出了二兩銀子來,噗通一聲軟了雙腿,哭叫道,“饒命啊,二爺,饒命,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賈琮皺了皺眉頭,賈平見了,怒呵道,“還不拉下去,鬼哭狼嚎像什麼話?”

那媳婦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賈琮進了後院,身後跟著年邁跛著一條腿的賈平,二人在尤氏的院子門前等裡頭的通報。

尤氏才打發走了幾個來稟事的婆子媳婦,就聽到門口的丫鬟通報,“璉二爺來了!”

尤氏與銀蝶對視一眼,均是有些不明白,賈璉怎地又來了。

但如今,在自己的家裡了,尤氏也不甚怕,起了身,賈璉已經一掀簾子,走了進來,嬉皮笑臉上前,“大嫂子安!”

尤氏朝後退了一步,退無所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你怎麼來了?”

“珍大哥哥去了,我怕大嫂子一個人寂寞,恰好有事過來找琮兄弟,就順道來給大嫂子請安!”賈璉在與尤氏隔了一個小几的椅子上坐下。

銀蝶上來給他斟了一杯茶,放在二人的中間,卻被賈璉一挪,他順手就去捻尤氏的帕子,尤氏迅速將帕子一抽,收回了手,沒讓賈璉碰著。

尤氏一身素服,頭上只簪了一根玉簪,玉雪般的臉上不施脂粉,平添了幾分嬌弱,越發俏麗無比,令賈璉心搖神動。

越是得不到,越是勾人的心!

賈璉只覺得尤氏在吊自己的胃口,恨不得一時將尤氏捉過來,摟在懷裡,好生疼一番。

熙鳳與尤氏,顯然各有春秋,一個火熱潑辣,一個靜柔溫婉,卻都是難得的大美人。

賈璉雖從不曾強人,卻也願意為了美色,小意溫存,一點點地打動人心。

他看著尤氏的不染而朱的紅唇,嚥下了一口口水,柔聲道,“莫非大嫂子心裡還念著珍大哥哥,若說珍大哥哥是為了別的事,沒了命,大嫂子念著倒也應當,只為了這樣的一樁事,最後沒了命,大嫂子何必如此自苦呢?”

“珍大哥哥必定是常冷落大嫂子許多,從前,我怕對不住珍大哥哥,大嫂子跟前都不敢多來,今後,不如,就讓我安慰安慰嫂子吧!”他湊上前來,一把扯住了尤氏的帕子,一張俊臉幾乎要貼上尤氏。

尤氏往後倒,眼中忍著屈辱的眼淚,唇瓣哆嗦,又是羞辱,又是委屈,驚顫不已。

她並不怨賈璉為何能夠進這後院來,畢竟,兩府上,原先本就跟一府之人一樣,可以隨意走動。她想到,若是長此以往,她又有什麼好名聲?

那邊的那個又是個潑辣的,仗著孃家的腰子,素來連大太太都不放在眼裡,若是聽到了一點風聲,鬧起來,她還怎麼活?

“嫂子,說句話,也心疼心疼我!”

賈璉上前就要貼尤氏的臉,卻聽到外頭一道聲音道,“二爺來了!”

尤氏渾身一震,一把推開他,快步就朝門口奔去,與進來的賈琮迎面對上。

賈琮只看了一眼尤氏淚水滾落的臉,心頭的火便起來了,他越過尤氏走到了賈璉面前道,“璉二哥,這裡是內院,不是二哥哥該來的地方,還請出去!”

賈璉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一家子骨肉,什麼內院不內院的?”

賈琮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睛看了賈璉一眼,不再搭理,而是扭頭對尤氏道,“大嫂子,煩請你把後院的僕婦下人都召集起來,就在天香樓前的那塊空地集合!”

尤氏不明所以,抹乾了眼淚,叫人吩咐下去。

賈琮又對跟進來的賈平道,“平大爺,前院,除了您手底下的那些人原地當差,命管家全伯帶其餘的小廝,管事,一應人等,一併前去!”

賈平似乎知道,賈琮要做什麼了,他忙道,“聽二爺的吩咐!”

賈璉也不知道賈琮要做什麼,單看賈琮請了尤氏一塊兒過去,他也不請自去,跟在了後面。

天香樓被一把火燒了,那一處成了遺蹟一般的地界。近日不曾下雪,原先留下來的灰燼,殘破的木頭,被燒掉了一半的河邊枯草,純黑與雪白相間,極為奪目。

晚風吹來,令人心底生寒。

賈琮和尤氏二人背對著天香樓遺址立定,面前是烏壓壓一片寧國府的下人,約有兩三百之多,中間是一條長凳,凳子上,放著繩索和一根杖刑用的大竹板。

見此,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知道今日,要遭殃的會是誰?

賈璉在一旁站著不說話,揹著手,迎風而立,也想看看,賈琮今日要如何發威?

“帶上來!”

賈琮一聲厲喝,便有兩個年老親兵,將一個披頭散髮的媳婦拉了上來,往那長凳子上一扔,那媳婦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二爺,饒命啊,那銀子,奴婢再也不敢接了!”

尤氏見是二門上的媳婦,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緊咬唇瓣,方才在賈璉處受到的屈辱似乎被洗淨了,心底裡輕鬆起來,多了些喜悅與期盼,今後的日子,不是那麼令人害怕了。

賈璉也認出來了這人,忙上前來,“琮兒,你想做什麼?”

賈琮挑眉朝賈璉看去,“璉二哥,你瞧不明白嗎?你覺得我想做什麼?今日,她要是沒命了,不能怨我,要怪,就怪你!”

“怪我做什麼?”

賈璉好色,但為人有一定的底線,比起賈赦賈珍這等玩弄女性,無視人命的貨色來說,卻要有情多了。

賈琮笑而不答,而是面向眾人道,“今日一早,我說了府上的規矩,首要是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廉潔守紀。我也知道你們的規矩,躲懶耍滑慣了,我也說過了,你們要不適應,但向我要了賣身契,我賞了銀子,你們都可以離開,各謀生路。”

“若是留下來,就要照我的規矩行事,凡是讓我拿住了不守規矩,那就不是幾輩子老臉要不成了的事,而是性命不保!”

賈琮指著面前的這媳婦,“她是二門上的,我說過了,便是我,以後也不得輕易過二門。外頭進來的三尺以上的男子,沒有我的陪同,也不得入二門。今日,隔壁府上璉二哥來了,要進二門,你們問問,她做了什麼?”

賈璉聽著這話,總覺得“隔壁府上”四個字好生彆扭,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那媳婦大哭大喊,令他毛骨悚然。

“奴婢錯了,奴婢不該拿了璉二爺給的銀子,放璉二爺進二門,奴婢再也不敢了!”

聲聲慘叫,直破雲霄,也令人膽裂魂飛。

賈琮卻只是笑了一下,迎上了賈璉驚駭的雙眼,聲聲無情,一字一頓道,“杖刑一百!給我往死裡打!珍大爺這一趟去了地下,沒人服侍,就由她去服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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