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閨閣中事

儀門之內,上房裡,尤氏正坐在屋裡垂淚。

若說賈珍病成這樣,誰的日子最不好過,便是尤氏了。

賈珍每不能舉勢的時候,便拿她出氣。

只她家世不顯,因為顏色生得好,嫁進賈家來,又不曾得一兒半女傍身,凡事少不得忍著。

“太太!”丫鬟銀蝶小心地跨進門來,朝外看了看,沒有什麼人,便快步走到了尤氏的身邊,“聽說,今日請的這個大夫是個極好的,老爺的病有了五分準。”

“當真?”尤氏心頭一喜,她也不是喜賈珍好了如何,賈珍對她的那點新鮮勁兒過了之後,早就不來她這裡了,她為的是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

“聽說……”銀蝶俯身在尤氏的耳邊,將張友士推薦的蜜餞也說了,“老爺聽了極為高興,當下就讓蓉大爺買去了,不過,還說了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老爺讓蓉大爺找人對付那邊的琮三爺呢,老爺這傷當初就是琮三爺踢出來的。”

“不是說,要等聖壽節過了嗎?”尤氏一聽這事就不好,她小門小戶出身,最怕的就是鬧出大事來,“那邊老太太已經鬆口了,只等著過了聖壽節,就把人交給老爺辦,怎地,還等不得了?”

“老爺只讓蓉大爺去做這事,也沒定是什麼日子。太太是在擔心琮三爺嗎?聽說琮三爺是個厲害的,這麼小一點就得了從八品的官身,還拜了一個了不得的師父,在外頭又有名聲。”

尤氏擔心的就是這些,若是老爺得手了,賈琮有個三長兩短,宮裡還有賈琮的師父能不疑心嗎?哪有做了事,不留痕跡的?

可若是賈琮躲過了一劫,他又豈能不疑心,不反過來報仇的?

“那孩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真不知道當初老爺為什麼要管東胡同子裡璜大奶奶孃家侄兒的事,為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鬧得兄弟不合,家宅不寧,何苦?”

正好賈蓉來了,說了賈珍的病,又道,“父親說,原該親自去和老太太說,隻身上還不大得勁兒,兒子去又不成敬意,母親去一趟,好寬老太太、老爺和太太們的心。

尤氏道,“是該去一趟,既然老爺的病好了五分,也合該過去跟老太太說一聲,省得老人家懸心。”

銀蝶忙出去為尤氏備車。

到了西府這邊,老太太也正惦記著賈珍的病,要打發人去問,恰好,尤氏來了,又是興高采烈,老太太見了也很高興,“說是請了個高明的大夫,果真是有用的?”

兩邊府上本就沒有秘密,有點風吹草動,就闔府皆知,要不,怎麼說,賈璉兩口子從鴛鴦手裡盜了老太太的東西出來典,本是機密事,賈珍卻很快就知道呢。

“也合該老爺有這樣的運氣,已經有了五六分準了,只要好生保養,也未必不能復原。”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不把話說滿。說是五六分,必然就是準的了。你們年輕,不曉事,這瞧病,可不比別的,也講究個緣分。“

“是呢,誰能想到,恰好馮家薦了他來,學問又淵博,醫理也深,恰好在他家住著,合該老爺的病在他手裡除災呢!”尤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王夫人也笑著道,“是呢,再沒有這麼巧的事!”

邢夫人自從那日送了八百兩銀子去給鍾姨娘後,又著實病了幾日,怕時間長了又不像話,也只好掙扎著前來服侍,聽了這話,想著又是賈琮,牙癢癢地罵道,“那孽障讓珍兒吃了這麼大的虧,自己竟更沒事人兒一樣,什麼時候,叫他知道厲害!”

老太太聽邢氏說得這麼不堪,很是不喜,倒也不是她為賈琮抱屈,不過一個令人討厭的庶孫罷了,她只是實在瞧不起邢氏這小家子氣。

很多事,只能做不能說,邢氏倒好,還沒做,就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

王熙鳳察言觀色,見老太太越發惡了邢氏,心裡很是高興,忙見風使舵道,“老太太才說要抹牌,人少了沒趣兒,這不,大嫂子就恰恰趕來了。平日裡,老太太對我們可不客氣,今日,必不放過大嫂子去!”

尤氏笑道,“真正鳳丫頭小氣,說的老太太抹牌竟是為了贏錢,不過是頑兒罷了!“

“哎呦,老太太快瞧,大財主來了,今日咱們就看老太太的手氣了,真正贏了錢,我們就等老太太的東道。”

一屋子都笑起來,鴛鴦忙讓人擺桌子,鋪下紅氈,洗牌告么,五人起牌。

屋裡,黛玉歪在床上,看寶玉坐在床邊玩九連環,入了冬後,她的咳喘漸起,再又添了心思,這些日子一直在用藥。

寶玉每日裡來陪著解悶,兩人也漸好起來,不如從前那般見天兒吵架。

眼見黛玉睡眼迷糊,要睡去,寶玉忙將她搖醒,“如今天兒短,你已經睡過一發了,再睡,仔細夜裡走了困。”

黛玉睜開眼,見是寶玉,“你且出去逛逛,我昨兒鬧了一夜,沒有歇過來,渾身痠痛。”

“痠痛事小,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伱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

黛玉只合著眼,“你且讓我歇歇兒,先去別處鬧會子再來。”

寶玉推她道,“我往哪裡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

黛玉只得又睜開眼,朝床下的凳子看了一眼,“你既要在這裡,就那邊老老實實地坐著,咱們說說話。”

寶玉瞧著黛玉,笑道,“那我也歪著!”

黛玉推了他一把,“胡說,你怎麼歪著?你要歪著,我就讓給你歪著,我到外頭去。“

因看到寶玉左邊腮上有鈕釦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這又是誰的指甲刮破了?”

寶玉側身一面躲,也不說與黛玉一張床上歪著的話了,“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點兒。”

說著,就要找帕子揩拭,黛玉咳了幾聲,“你再不學好,又做這些,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裡,又該大家不乾淨惹氣。”

寶玉聽得這些話,竟是貼心貼肺一般,他一面幫黛玉拍著後背,一面道,“怕什麼,左不過是挨一頓打罷了,為了你們這些人,我竟是死了也是願意的。”

“要死了,又說這些,給誰聽呢?”黛玉覺著挺無趣的,探春急急地進來了,也不管二人在說什麼,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聽說,那邊珍大哥哥要尋琮三哥哥的晦氣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黛玉忙撐起身子,再不懷疑,“珍大哥哥吃了那樣大的虧,且不說是因了什麼,必然是要尋三哥哥的晦氣,這可如何是好?”

她一著急,便咳起來,一張臉先是脹得通紅,又煞白,寶玉見了心疼不已,沒好氣地道,“管他呢,這事兒,與我們什麼相干,橫豎理不著咱們什麼事。”

這話一落地,不光黛玉看著他,便是連探春也覺得不可思議,兩雙妙目的注視下,寶玉滿月般的臉上,漸漸地起了羞赧的紅。

他目光躲閃,頗不自在地道,“你們這般瞧我做什麼?我又說錯了什麼?”

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內,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

炕桌上放著茶具筆墨,書籍和一沓邀帖,賈政坐在炕上,搭在梅花式洋漆小几上,看一眼帖子,便唉氣一聲。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賈政吩咐道,“去那邊,把琮哥兒好生請了來!”

王夫人才從老太太那邊過來,聽了這話,吃一驚,“老爺,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不是說了珍兒的傷勢也好了幾分,難道真要為了這事,把好好一個哥兒折了?”賈政拍著炕桌上的邀帖,“外頭多少人羨慕吾家有此佳兒,三番五次下了帖子讓我帶了琮兒去赴宴,多少人想要求一幅琮兒的墨寶,已經到了一字千金的地步!”

可是這家裡,一個兩個卻是在謀算,怎麼樣處置這樣的孩子,這是他賈家讀書的種子啊!

賈政為了此事,已經好些日子不曾睡過好覺了,連趙姨娘屋裡也不去了,他每日裡輾轉反側,王夫人也是知道的。

“他畢竟犯下了大錯,珍兒怎麼也是族長,又是兄長,若是不拿出點態度來,誰又能伏氣?家裡的禮數又在哪裡?再琮兒那孩子,我瞧著是個硬氣的,大老爺的話他都不聽呢。”

“小懲大誡,原也應當!”賈政嘆了一口氣,“他雖不是我生,可我也是做長輩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事越鬧越大了。”

王夫人素來不會違逆賈政,讓人把周瑞家的喊來了,“你去一趟,到那邊去,好生請琮哥兒過來,就說老爺有話說。”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素來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卻是一個極受信任的,領了事後,便去了隔壁東院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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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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