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那不屬於我的月亮

“我和小沈最近都沒有聯絡了.”

肖堯這樣回答道。

事實上,這還真不算撒謊。

感謝漢語的模糊歧義,啊不,博大精深好了。

鬱波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就這麼,看著肖堯。

那目光,說不上是狐疑,也談不上嚴厲,應該叫作“審視”。

他的眼底彷彿是炙熱的火焰旋渦,像要把肖堯的記憶從眼睛裡拽出來,吸進去,查個一清二楚,看得肖堯心裡直發毛。

肖堯這輩子暫且還沒有進過局子,不過他聽人說,那些老刑偵老刑警看嫌疑人的眼神好像就是這樣的,心理素質差的人根本扛不住,一會兒就全招了。

鬱波和那個姓粱的女法醫是朋友,莫非最近學了幾手?不可能,哪有這麼快……

肖堯一邊胡思亂想著,考慮著要不要乾脆全招了的時候,鬱波再次開口了:“那你女兒怎麼辦?”

“啊,女兒……”肖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

鬱波轉回身去,又開始重新撥弄起他的那些花兒:“今天的課聽得怎麼樣?有什麼不懂的嗎?”

“沒什麼不懂的,”肖堯馬上回答道:“聽得挺好的.”

不過,他並沒有鬆一口氣。

“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鬱波用彎曲的指節敲了敲太陽穴:“今天的主題是啥來著?”

“回您大人的話,是婚姻聖事.”

肖堯口齒伶俐地回答道。

“啊,對,是婚姻聖事,”鬱波說:“你怎麼理解婚姻聖事?”

肖堯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這種時候搞期中考試,還是突擊抽查是嗎?

“啊這,要素很多啊……”肖堯一邊回憶一邊說道。

“隨便聊聊就是了.”

“嗯,印象比較深的,”肖堯說:“除非婚配雙方的一方死去,婚配是不能解除的.”

“不錯.”

鬱波說。

“領過洗的人和沒領過洗的人不能婚配.”

肖堯說。

“婚配聖事的主體是一男一女,”鬱波悠悠地說:“就像創始之初,祂在伊甸園裡造了亞當和厄娃一樣,造了一男一女.”

“是的,兩個男的或者兩個女的肯定是不行的.”

肖堯眼珠子一轉,避重就輕道。

“一位男性和兩位女性可以嗎?”鬱波說。

“那當然也是不行的了.”

肖堯說。

“我們之前也提到過,”鬱波再道:“合法的性行為只能是發生在……”

“聖潔的婚姻中.”

肖堯打斷了他道:“這兩點我都會謹記的,神父.”

說到“神父”兩個字的時候,肖堯加重了咬字的語氣。

“i’ureyoull.”鬱波道。

“神父,你今天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肖堯覺得鬱波無論是作為神父的立場還是舅舅的立場,敲打自己都是無可厚非的,但既然是做賊心虛,他當然想要快點開溜,更何況——

“小子,伱應該記得,我不是什麼老古板.”

鬱波嘆了一口氣道:“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上高中的時候,我也喜歡過我們班的班長很久.”

“你說的那個班長會不會碰巧也姓梁?”肖堯脫口而出打趣道。

一般來說,肖堯並不是一個不分場合不看物件亂抖機靈的人,只是此刻的他急需把話題的矛頭從自己身上轉移出去。

萬萬沒想到,鬱波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沒錯,就是她.”

這下子,輪到肖堯一時語塞了:“啊~~~~~~”

“啊”了半天才說:“還,還真是她啊.”

“嗯哼,”鬱波滿不在乎地說:“別看她現在這樣,上學的那會兒,論美貌論性格,可不比我們家穎穎差.”

“嘖,”肖堯“嘖”了半天:“真的啊?”

“真的,”鬱波認真地說:“這我騙你幹嘛.”

“那,”肖堯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那,你倆真是,真是……老,老相……”

“沒那回事,”鬱波毫不猶豫地說:“人家拒絕我了.”

“然後你一怒之下就出家了?”肖堯笑道。

“那倒不至於,”鬱波告訴肖堯:“客觀上,沒什麼直接必然聯絡吧.”

“噢……”肖堯說:“不過她要是答應你了,你不就不出家,改結婚了嗎?”

“中學生家家的,答應了就一定能走到最後了?”鬱波揚了揚眉毛:“更不要說,還有那麼多的現實阻力……”

眼見談話的氣氛變得有些傷感起來,肖堯慌忙吐了吐舌頭,閉上嘴巴。

……

……

“不過,她拒絕你了,你倆關係還能這麼好啊?”肖堯還是沒忍住打破沉默:“是不是長大以後,上學時候的恩恩怨怨往往就一筆勾銷了?”

“那當然不是,”鬱波神情溫柔地說:“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我在操場跟她表白……”

“我測!”肖堯道:“你那是哪一年啊,也能這麼開放?”

“梁亞楠只是愣了愣,”鬱波沒有搭理肖堯,只是自顧說了下去:“走過來,抱住了我.”

“哇哦~~~~~~~~~~~~~~~”肖堯發出了那種起鬨的聲音。

“然後,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鬱波說:“鬱波,我不喜歡你,但現在你可以牽著我的手離開人群.”

肖堯的神色有些呆若木雞:“……”

“那不屬於我的月亮,卻也有一刻照在了我的身上,”鬱波對肖堯說:“懂嗎?這就是愛,雖然可能不一定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完全能懂!”肖堯用力地點著頭:“不過你倆這麼高調,沒被老師找嗎?那個年代……”

“找了啊,”鬱波道:“兩個人分頭被找,寫檢查,請家長,梁亞楠也寫了.”

“你的意思是,”肖堯有些不可置信地說:“就為了那一刻的月光照在你的身上,就因為你當眾亂告白,害人家小姑娘陪你一起吃檢查.”

“我是不是很煞筆?”鬱波道。

“太煞筆了.”

肖堯說。

“但是,愛就從其中顯露出來了,”鬱波說:“你知道愛的硬幣反面是什麼嗎?”

“應該是……犧牲?”肖堯說:“就像是十字架上的犧牲一樣.”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嗎?”鬱波問肖堯。

“記得.”

肖堯說:“我纏著鬱璐穎跑到了這裡,被你提著領子拎起來,差點捱揍.”

“我那時候以為你是外面坳分的小流氓,所以才那麼粗暴.”

鬱波告訴肖堯:“後來我知道你是穎穎的同班同學,並且瞭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我就勸穎穎要給你回饋以善意.”

“真的假的?”肖堯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身為她的舅舅,對於死纏爛打你外甥女的小赤佬,你不是保護你的外甥女,而是勸她羊入虎口?”

“不相信嗎?”鬱波挑了挑眉毛道:“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聖誕節以後,她忽然就開始搭理你起來了?”

“真的是你在做工作?”肖堯大為震撼。

他明知道鬱波不會撒謊,卻一時半會覺得難以接受,只因為這個故事實在太離奇了。

“這事情,你是不是得好好謝我?”鬱波說。

“謝謝波哥!”肖堯有些激動地說。

“我那樣做,”鬱波告訴肖堯:“除了是為了培養穎穎為人處世、待人接物的方式,也是因為,我看得出來,你這個小赤佬,本質不壞.”

肖堯為這份認可而感到感動:“波哥……”

“所以現在,我也同樣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

鬱波圖窮匕見:“我也希望你明白,我剛剛跟你說這些,完全不是針對你本人有什麼偏見……”

“我明白的,波哥.”

肖堯說。

“穎穎這十幾年的人生過得談不上幸福,她的很多情況,不用我說,你應該也已經瞭解了,”鬱波道:“我從來不反對你成為我的外甥女婿,起初如何,今日亦然,但是你要千萬當心,別不小心傷害到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完全明白.”

肖堯說。

此時此刻,剛才的那點牴觸情緒已經煙消雲散了,所剩下的唯有後怕與愧疚。

“行了,玩去吧.”

鬱波重新往後直了直腰,宣佈了今日訓話的結束。

“波哥,還有一件事.”

肖堯卻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說.”

鬱波道。

肖堯簡明扼要地,跟鬱波彙報了,沈婕因為之前跟自己在一起的這件事,現今被父母囚禁並且即將被強制訂婚的事件。

“竟然……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麼?”鬱波稍稍有一些小小的意外,悶了好一會兒。

“是這樣的.”

“我知道了,我會為她祈禱的.”

鬱波說。

“???”

“怎麼了?”鬱波明知故問道。

“就這?就這?”

“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神職人員,你要我採取什麼行動啊?”鬱波故意翻了翻白眼。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肖堯說:“這事兒你是真不想管?”

“我拿什麼立場管呢?人家的家務事,又不是我教中人,我就算是教皇也只能給外交部發照會呀,那趕趟嗎?”鬱波說:“再說你又拿什麼立場管呢?你不是和小沈斷了嗎?”

我哪句話說我和小沈斷了?肖堯想。

“第一,對我來說,”肖堯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最少是我的朋友,和我是有特殊關係的人;第二,對你來說,她也是和你學教理的學生,並且是你手下陰影戰士的一員;第三,就算她真的和我們都沒一點關係,我所認識的那個鬱波,鬱神父,是一個有著樸素正義感的男人,絕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輩,我認為,只有這樣,才配得上說自己是神的僕人……”

“來了來了,戴高帽是吧?道德綁架是吧?”鬱波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憋不住那一抹笑意:“那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肖堯一時語塞。

鬱波已經開始在小花園裡來回踱步了:“首先,她的父母限制她的自由這件事情,在她18週歲以前,只要不是特別長期而且帶虐待的那種,在世界各地的公序良俗中都不被認為是一種侵害事實.”

“這一點我也清楚,”肖堯道:“關鍵點在於強迫未成年子女訂婚這件事情——神父,這件事情,是違反正義的嗎?”

“婚姻這種嚴肅的事情,當然還是要尊重雙方本人的意願才行.”

鬱波沒有正面回答肖堯的問題。

“有一個人,”肖堯說:“就是那個小熊,記得嗎?”

“小熊?”

“啊,就是姚老師那次,你是不是沒有見過他——”

“熊吉同學對吧?他也曾經到達過殿堂中。

說下去.”

“他建議我報警或者找青少年辦或者復聯舉報.”

肖堯說。

“報警?”鬱波反問了一聲。

“我也覺得好像稍微有點離譜,”肖堯說:“但是我想來想去,想來想去,現在能商量的大人,長輩,也只有你一個了.”

鬱波沒有說話,只是繼續,來回地在花園裡踱步。

肖堯看著他走來走去的身影,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按照鬱波對警察辦事風格的瞭解,鬱波估計肖堯如果報警的話,應該會被嘲笑奚落一頓,然後趕出來。

但是訂婚這件事情,如果舉報上去,會不會有什麼很大的影響,則屬於不太能夠輕易判斷的事情。

長久以來,鬱波和張正凱父親雖然沒有多少私下的往來或是利益接觸,但是早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鬱波幫助降低本區的青少年犯罪率,而作為回報的交換,“上面”也會對他很多可大可小的“灰色行為”眼開眼閉。

因此,按照鬱波的本心,他是不希望張正凱父親的政治生命受到什麼負面影響的。

不過,儘管嘴上不以為然,方才肖堯有關“正義感”的高帽子也同樣觸動了他。

如果因為自己的利益捆綁就對不公正的事情視而不見,沆瀣一氣,是否為一件“失其本心”的事情?

可我畢竟是個成年人,是個社會人,不是個非黑即白的孩子了,鬱波想。

況且,如果僅僅是我個人的利益,那倒也還好,可是一旦事關教區、堂區的利益,這就關乎到幾百教民的利益,甚至關乎到堂區的未來,實在也不是腦子一熱就能做出決定的事情。

肖堯不知道鬱波心裡的猶豫,只是耐心地等著他踱步。

終於,鬱波停了下來。

“關於這件事情,”鬱波說:“我會去見張正凱的父親,詢問一下他的想法,給出我的小小建議.”

“他會見你嗎?”肖堯有些意外。

“應該會,”鬱波告訴肖堯:“但是我沒有把握,他會跟我說他的真實想法,或者是能聽得進我的話.”

“不管怎麼樣,試試看也好.”

肖堯說。

他心裡盤算著,只要把這樁“婚事”攪黃了,很多事情也沒那麼大的,迫在眉睫的壓力了。

但是,沈婕可能還是無法擺脫她父親的人身控制……?

“你就等我訊息吧,”鬱波說:“其它事情,就先不要輕舉妄動了.”

“好.”

肖堯欲言又止。

“說.”

鬱波說。

“你覺得這事兒,你那個當警察的老相好能幫得上忙不?”肖堯問鬱波。

“什麼老相好?!”鬱波眼睛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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