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冰是沉睡的驚濤

鬱璐穎還在和沈婕一起逛華蓮超市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勁了。

燥熱,上火,難受,積蓄的山洪,湧動的暗潮,難以言喻的衝動。

緊接著,她感到一股冰涼的水從頭淋到腳,下意識地“嘶——”了一聲。

其實大夏天的,洗個冷水澡也不是什麼特別刺激的事情,就是有點突然。

“怎麼了?傻妹?”穿著長裙,光腳踩拖鞋的小個子少女手裡拿著兩對成套的白色內衣褲問她:“買這行嗎?”

“行啊,行,”鬱璐穎心不在焉地道:“我都可以.”

“這牌子沒怎麼見過,價格也有點便宜,不知道穿了以後會不會身上癢?”沈婕自言自語道。

“不會的啦,便宜才不會有別的問題,棉布而已.”

鬱璐穎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

“可是也買不到睡衣或者大t恤啊……”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還在喋喋不休:“算了,我就用浴巾吧,反正……傻妹,我給你買這一套?”

“好好好.”

鬱璐穎道——反正我穿了不會過敏,就你體質特殊,一天天的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

買好了內衣,二人又手拉著手,在店裡轉悠了一會,漫無目的。

鬱璐穎感受到肖堯洗完澡,現在又開始奔跑了。

是的,他在奔跑,而且跑得氣喘吁吁,讓自己的呼吸也有點不勻暢起來。

她所認識的肖堯,從來都不是一個熱愛運動的孩子,遑論夜跑的習慣了。

鬱璐穎能猜到肖堯為什麼忽然洗冷水澡,又忽然開始夜跑。

也怪自己不好,可是腰花確實很好吃,也確實平常不容易吃到。

可惜,也沒往那方面想,誰也預料不到勁兒這麼大。

“好像也沒什麼東西要買了,”沈婕還在一個人嘀嘀咕咕:“傻妹你怎麼了,不開心了?都不說話。

有什麼不開心的要跟姐姐說.”

“沒有,”鬱璐穎搖搖頭:“我只是累了.”

“是挺累的,咱們回去吧.”

沈婕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嗯吶.”

鬱璐穎說。

這些有錢人是不是都這麼精力旺盛?鬱璐穎想。

回到賓館房間門口的時候,沈婕敲了半天門,卻無人應門。

鬱璐穎早就知道肖堯出去了——畢竟七天的房間裡沒有跑步機——但她必須裝作一無所知。

沈婕拿出手機,撥通了快捷號碼,張口就罵:“伱死哪兒去了?”

“……”

“散你個頭,你把房卡拿走了,我們倆怎麼進去?”

“……”

沈婕放下了電話,鬱璐穎卻鬼使神差地,抬頭對她說了一句:“姐姐可以對他溫柔一點的.”

這話一出口,鬱璐穎立刻就後悔了——人家怎麼對待她男朋友,何須自己多嘴,真是狗拿耗子。

遑論自己多少還有點身份敏感?

不過,沈婕看起來像是絲毫沒有介意:“還是傻妹心疼那傢伙啊——老孃溫柔到爆好嗎?”

鬱璐穎捂著嘴笑了起來,現在她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溫柔到爆”的可愛姑娘了。

“算了,站在這好尷尬,”沈婕咋咋呼呼道:“咱們去問問前臺,能不能再給我們一張房卡,順便問問能不能加床.”

“不好吧,”鬱璐穎弱弱道:“嚴格意義上我們並不是這裡的住戶.”

“沒事,怎麼回事前臺心知肚明,房都開了不會為難咱們的。

我看那小姑娘人蠻好的.”

“那你去吧,我在這等.”

“那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那你買不到橘子就不要回來了.”

管人家20多歲的叫小姑娘一剛……鬱璐穎一邊想著,一邊靠在房門上,滑下去,坐了下來。

她雙手抱住自己的小腿,陷入了沉思。

自己雖然見識少,但是並不糊塗。

高一上半學期的時候,學校裡還專門開設生理衛生課來著。

鬱璐穎記得當時的課堂氛圍,男生普遍偏興奮,女生稍微有點不好意思,但總的來說,就跟上別的課程沒什麼太大兩樣。

魔都的小孩就是這樣,可能是因為見過的太多,所以他們很少會對什麼東西輕易咋咋呼呼的。

自己當時在寫作業,但基本還是認真聽了的。

她知道,很多男生——也許是絕大多數男生,都會有那方面的……壞習慣。

她還知道,有一些,少量的女生——比如同桌周瑤,也會有自我安慰的習慣。

鬱璐穎從來沒有過——可能是因為,從小,主日學老師們和神父們就都告訴自己,這是一種嚴重的錯亂和罪行。

而生理衛生課的老師卻講論說,這是正常的,而且只要不過度,就對身體和心靈都是有益無害的,更不存在道德問題。

由於自己從小就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潮的雙重洗腦,所以她對這種認知上的矛盾早已見怪不怪了。

“哎呀,你怎麼坐地上啊.”

一個聲音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是沈婕帶著前臺小姐過來了:“起來起來,讓一讓.”

前臺小姐幫忙開啟了房門:“彈簧床一會有人給你送過來,先拿這張卡片壓一壓.”

“好的,非常感謝.”

沈婕非常禮貌得體地致謝。

“也不知道那傢伙不洗澡,又出去衝什麼魂?”沈婕走進房間,嘴裡嘀咕著:“傻妹,你先洗吧?”

“姐姐先洗吧.”

鬱璐穎搖了搖頭,坐在床上。

“行,那我不跟你客氣了,早洗澡早睡覺.”

沈婕說。

鬱璐穎向後一倒,兩隻小手墊在後腦勺後面,繼續想心思。

其實……那種事情,自己從小就有概念。

小的時候,鬱璐穎就和父母住在那一間石庫門的亭子間裡——也就是現在和母親住的地方。

現在,自己是和母親一起睡在大床上的——那時候父親還在,那是屬於他倆的床,小鬱璐穎——啊,那時候自己還叫秦璐穎,便是睡在摺疊沙發床上。

那張小小的沙發,與父母的大床之間,只隔著一道薄薄的簾子。

有時夜深人靜醒來的時候,小秦璐穎會聽到從簾子的那邊傳來的……床板嘎吱的聲音。

父母會輕聲說話,看得出他們儘量想把動靜搞得小一點,但是……在那種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動靜很難不吸引人的注意力,以及,孩童幼小的好奇心。

只是,當自己白日裡去問父母的時候,卻得到了母親嚴厲的責斥,父親則溫柔地笑著說:“等你長大就懂了.”

那時候的母親,平時都很溫柔,就像一朵花那樣,只有那一次,變得很陌生。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父母的床都沒有再嘎吱響過,自己也再不敢提起那些問題了。

“我洗好了,”沈婕拉開衛生間的門,裹著浴巾,拿毛巾擦著頭,從裡面走了出來:“傻妹,你洗?”

“嗯,好.”

鬱璐穎說。

她真的準備穿成這樣在肖堯面前晃來晃去嗎?鬱璐穎想。

就算是情侶也……他們平時在家也這樣嗎?

畢竟是中學生啊。

鬱璐穎已經決意和她好好做朋友,也開始喜歡上她了,但難免還是會對她的一些行為看不慣。

算了,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鬱璐穎走進浴室,開始寬衣解帶。

獨處的淋浴間,有時候,是一個陷阱。

徐修女曾說過,魔鬼最喜歡挑這樣的時機,跳出來蠱惑青年男女。

舅舅說過,在古時候,最虔誠的修士會鞭打自己,用疼痛來抵禦這種蠱惑。

鬱璐穎決定效法那些苦修士,同時速戰速決。

她鑽進淋浴間,把水溫調到最高,花灑調到最散,兩臂伸開在牆上,緊咬牙關,任憑被熾火錘鍊過的密集水線從後頸向下猛笞而過,在潔白無暇的脊背上留下道道潮紅。

但還是有一小股水流開了小差,先是翻過光滑的肩膀,再攀越起伏不大的胸膛,滑過狹長的肚臍,跋涉中散去了曾經的炙熱與迅猛,變得溫暖柔和,最後泊泊而下。

其實……在短短的這15年人生中,自己幾乎沒怎麼經歷過這種誘惑。

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其實就在一兩個月以前。

當時自己已經發現了共生的事情,還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告訴肖堯,生怕對方以此來要挾自己就範。

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自己是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鬱璐穎清楚地記得,就在那天晚上,身上傳來的異樣感。

當時,自己立刻打電話給肖堯說:“肖堯!你到底在幹什麼呀?”

那時候少年莫名其妙地回答她說:“呃……?沒幹什麼呀.”

自己則一邊哭一邊拼命罵他:“你太噁心了,你就是個變態!”

掛了電話以後,自己還哭了很久。

當時真的感覺,天塌下來了,自己的清白被歹徒給巧取豪奪了。

如若不是教會嚴禁自殺,簡直該效法過去的烈女一般,以死明志。

但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竟然會偶爾不自覺地想念那種味道。

鬱璐穎相信,這就是智慧樹的蘋果,這就是魔鬼的誘惑,絕對不能屈服。

少女輕咬著嘴唇,用小拳頭輕輕在牆壁上錘了一下,然後關上水,走出淋浴間,穿上沈婕在超市給她買的內衣內褲,又把白天穿的外套和褲子全都套上。

她看到洗臉池裡放著沈婕的內衣褲和她的肉色短襪,便開啟衛生間的門,從自己的球鞋裡把襪子拿出來,然後開啟水龍頭,用手搓起這些貼身衣物來。

沒有洗衣皂,沒有洗衣粉,就用香皂吧,反正不要錢。

鬱璐穎悉心搓洗著手裡的衣物。

也許沈婕說得沒錯,我就是個“灰姑娘”,不管在哪裡都是,買,洗,燒,拖地,洗衣,無窮無盡,永無休止。

鬱璐穎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以前從來沒有想到的問題。

剛共生的時候,自己那麼針對肖堯,堅持認為他就是內褲大盜,是否潛意識裡,是出於他對自己的“褻瀆”所產生的恨意?

如果這種猜想屬實,那便實屬是一種無理的遷怒。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另一個令人不安的猜想便接踵而來。

鬱璐穎停止了手上的搓動。

為什麼自己,從姚老師的殿堂離開以後,就認定自己喜歡上了那個傢伙,以至於跑去和他主動告白?

真的是因為,自己很早就對他暗生情愫了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僅僅是一種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潛意識裡覺得,一旦和他成為男女朋友,就可以合法地,合情地,合理地,允許他做那件事情了呢?

太荒唐了,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再說男女朋友又不是夫妻,合哪門子法?

既然殿堂是所謂潛意識的具現化,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進去自己的殿堂,和那個卑鄙的鬱璐穎之影當面對質。

“我回來了——你們怎麼進來的?”

“問前臺拿的另一張房卡唄.”

肖堯和沈婕的聲音從衛生間門外傳來。

“老婆,抱抱.”

“好好,抱抱抱抱。

好了,可以了,有人呢.”

你怎麼回事?過分了啊?鬱璐穎想。

“你怎麼回事?過分了啊?”沈婕說。

我人還在這呢,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嗎?

當初拒絕你,你死纏爛打,如今結了新歡,就把舊愛當狗殺?

一種說不清是酸還是恨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鬱璐穎長出了一口氣,默唸一段“萬福瑪利亞”,對著鏡子擠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鏡子裡的那個自己,虎著臉,沒有笑。

鬱璐穎倒吸一口涼氣,揉了揉眼睛,再次對鏡子笑了一下。

這次,鏡子裡的自己回以了同樣燦爛的笑容。

是太累產生錯覺了吧?鬱璐穎想著,伸手去摸那面鏡子。

手並沒有穿過去,顯然自己並沒有肖堯那樣的天賦。

幻覺,都是幻覺。

不管怎麼樣吧,鬱璐穎對自己說,肖堯這傢伙,多少還算得上是有點男人的擔當。

自從和他公佈了共生的現狀以後,他不但沒有以此要挾自己和他交往,反而再也沒有……再也沒有……那樣過。

對於男生來說,這麼長時間,是不是挺不容易的啊?

包括今天晚上,他也是寧可衝冷水澡,出去夜跑,也不願意再冒犯自己。

雖然他總是和沈婕卿卿我我,但是到現在也沒有親過她,某種意義上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喜歡上這樣的傢伙,也不能說虧到哪裡去,就當作一段人生經歷好了。

完成了這段自我攻略,鬱璐穎心安理得地關上了水龍頭,把手裡的內衣襪子擰乾,然後用毛巾擦了擦手。

她開啟衛生間的門,卻沒想到那傢伙,就這麼,杵在門口,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眼睛還盯著自己懷裡那堆女孩子的東西,真是沒禮貌!

鬱璐穎對肖堯一瞪眼,側過身去,像老母雞護著懷裡的小雞一樣,抱著它們走到飄窗那裡,開始晾衣服。

“哎,沈婕,鬱璐穎,你們看,窗戶這邊正對著黃江,是不是很贊?”身後,傳來那傢伙的聲音。

“是挺好的.”

鬱璐穎一邊把晾衣杆往自己這邊拉扯,一邊俯瞰著月色下的黃江。

“黃江有什麼稀奇的啦,你不要跟個鄉下人一樣好伐啦?”沈婕說。

“我就是個鄉下人.”

肖堯道:“儂哪能?”

鬱璐穎偷偷地,又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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