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色微微示意,一畔的侍從便又取了一份合離書來,另兩人則壓著蕭策,想要逼迫他在那合離書上畫上名字。
蕭策被人按頭壓著,那手卻拼命伸展開來,不肯握筆。
濃重的墨汁泅開一團,蕭策手上的青筋也跟著暴起,猛然推翻一側的人,又在那名侍從的腿窩處遞上一腳。
蕭笉眼見著蕭策不識好歹,當下迅疾如風般站起,隻手肘部微微使力,便將蕭策的胳膊卸下。
軟噠噠的胳膊下垂著,蕭策的面目上俱是被羞辱後的赤紅,“蕭笉小兒!活該你當年斷腿!我只恨母后當年沒有將你一擊必殺,竟容你苟延殘喘至今!”
蕭笉的目光霎時變冷,凝視著蕭策的目光彷彿在瞧一個死人。
他呵然冷笑,“那件事,果然是你們母子的手筆。”
任由那兩名侍從壓住蕭策,他微微側目,“既來了,那便出來罷。”
隨著他的話落,淩氏自拐角處嫋嫋走來。
許是今兒個歡喜,她著一身明麗金紅兩色拼接長裙。腰間掌寬的金色束腰更是襯得纖腰盈握,分外惹人遐思。
淩氏一步步走近,只那目光半分也未施捨給太子蕭策,反倒衝著蕭笉盈盈一拜,“見過五皇子。”
蕭笉唇角含笑,“皇嫂不必多禮。”
“禮數還是要守的,”淩氏卻是撥了撥耳畔金鈴耳墜,“畢竟,過了今日,臣女便只是臣女,再不是大鄴太子妃了。”
“淩氏!你敢!”蕭策怒吼。
淩氏目色冷淡得瞧他一眼,“太子可還記得臣女這件衣裳?當年花燈節上初見,臣女便是一身紅裙張揚。太子可還記得,當年說的話兒?”
她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目光直直瞧著他。
蕭策目光瑟縮了下。
他說,“若得淩氏女,可棄三千嬌娥。”
眼見著蕭策似是回憶起當年的話兒,她輕撫了撫鬢邊,絲毫不予他反悔的機會,提起石桌上的筆,再次尋了張紙箋,將先時被蕭策汙了的合離書重新謄抄一遍。
“我是不會簽字的!”蕭策梗著脖子道。
然而,淩氏卻只是莞爾一笑。她雙睫輕垂,眼縫微眯,“太子不知,臣女為了等這一日,親自臨摹過多少遍您的字跡。太子既不肯親書,自由臣女代勞。想必,五皇子不會多說什麼。”
蕭笉含笑應道,“自然。”
蕭策聽得這兩人一唱一和,氣得恨不得站起身子撕了這兩人。奈何他現在被縛著,胳膊又脫力,整個人便如困獸之鬥,不足為懼。
淩氏很快便寫完合離書,又摩著蕭策的字跡寫上名姓兒,這才抬了他的手按了朱泥,摁在那合離書上。
蕭策幾次三番想要將淩氏撞出去,卻被身後的侍從擋了回去。
淩氏捏了那合離書,最後瞧了一眼蕭策,“咱們以後,各自安好。太子好生珍重。”
蕭策咒罵之聲兒不絕,蕭笉卻一把抓住了他頭頂髮髻,迫他仰頭瞧著自己。
“淩氏的事兒了了。咱們的賬,是不是爺該好好兒了結了?”蕭笉聲音泛寒,雙眸宛似結了冰,格外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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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三十四年春。
天元帝冊立五皇子蕭笉為太子,入主東宮,協理朝堂事宜。
當這件事傳入納達爾時,時錦正在熬藥。
天氣越來越熱,她仍穿著厚厚的羌戎長襖,指尖卻仍是冰涼一片。
濃烈的苦味在整個帳篷裡蔓延著,將木枝一邊戴著面巾一邊與時錦道,“你這藥也忒難聞了些。也就多亥信你,竟讓玄鵠喝這麼難喝的藥。”
“良藥苦口,多亥也是見玄鵠的病有了起色,不然又哪裡肯喂這苦藥?”時錦笑眯眯道,“我還有美容養顏的方子,你要不要試一試?”
“還是算了吧,我是無福消受!”將木枝嘆了口氣,“這大鄴換了新太子,也不知會不會如以前一樣瞧不起我們羌戎人?”
“怎的?以前的太子瞧不起羌戎麼?”時錦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大約是大鄴國富兵強的緣由,又對我們羌戎敵意頗深,每每開了自由通商的先例,又會因著各色緣由廢棄這些先例。羌戎人大都逐水草而居,不善農事,想要糧食,便只能花大價錢去買。這倒還好,逢上食不果腹的年歲,便格外難熬。因是有些野心大的王庭便屢次發動戰亂,想要從中牟利。”
將木枝將其中的利弊細細道來,“眼下我兄長與父汗都有倒向杜爾勒的意思,杜爾勒狼子野心,絕不會屈居草原一隅,羌戎這裡,怕是要不平靜了。”
時錦聽她這般說,探手捂住了她的手掌。將木枝的手掌有著常年放牧牛羊的粗糙,她嘆口氣,言道,“草原上的事我確然不知曉。只五皇子,我有幸在青堰賑災時見過。他是位一心為民的好君主。希望他將來能改變羌戎與大鄴的未來。”
“但願如此。”將木枝沒有多說,眼下康仕誠在納達爾動作頻頻,明眼人便能瞧出,他想將杜爾勒、雲中、巫裡還有納達爾聯合起來。前三個王庭大都與聞人王府沆瀣一氣,納達爾明明置身事外,可若攪入這灘渾水,怕是戰火不斷。
兩人一起熬好藥,時錦待那藥晾得差不多了,才囑將木枝將藥捎給玄鵠。
她見過玄鵠幾次,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每日裡被病痛折磨著,大多時候竟是連下地都不成。
現在喝了一段時間她配的藥,據說每日裡能下地兩三個小時,可見是大好了。
才將藥爐收拾乾淨,時錦又淨了手,將門簾高高挑起。
獨屬於中藥的清苦一下子傳出老遠,時錦又拿了薰香將整個帳篷燻了一遍,這才安心了些。
待得一切收拾齊整,多亥過來了。
自打玄鵠的病開始好轉,多亥那張皺成一團的老臉開始舒展起來,便是瞧見時錦時,也不再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模樣。
他攏著手,整個人縮在鴉羽製成的大氅中,身上掛滿了各種灰黑色羽毛。皺著眉嗅著空氣裡的薰香,多亥頗是有些不滿道,“什麼味道?!怎的這般奇怪?”
時錦有些汗顏,“之前的藥味太濃,便點了些薰香。”
“女孩子真是奇奇怪怪,薰香哪有草藥清香。”多亥將手伸出來,遞給時錦一些塊狀根莖,“喏,你要的草藥,我替你尋來了。”
時錦在看到那些枯褐色的塊莖時,面上不由帶了些驚喜,“褐麻根!”
褐麻根的汁液有強行麻痺的作用,正是她苦苦尋覓的最後一味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