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畫抿了唇,到底猶豫著把她跟大公子的淵源告訴了時錦。

“不怕你笑話,我雖莽撞,到底也還算好看吧。”知畫有些羞赧,“其實我以前是大公子院子裡的丫鬟,仗著一把子力氣在那邊做些粗活。那會兒大少奶奶尚未嫁進侯府,大公子更是孟浪,無人管束。那日他瞧見我澆花,便想逼我就範。我這人讀書少,但也知道大公子不是良人,就趁他反應不及把他頭打破跑了。”

“後來跑到園子裡,正好遇到二爺,我知二爺仁義,便向他求救,沒成想二爺果真把我拎回了清風院,慢慢也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說到這裡,她又頗為感慨,“丫鬟打主子,那真是頂破天的大罪。我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二爺這人,雖不近情面,但只要守他的規矩,他也便不會為難我等。”

時錦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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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覺寺後山。

清風拂面,竹林颯踏,一片青翠挺拔中,突兀一角亭。

亭週一泓甘泉隨山而過,水中竹葉漂浮,順流而去。

“殿下,落子無悔。”一青衫長髯老者手執白子,朝對面貴氣逼人的黑衣滾暗紅繡紋男子拱了拱手,頷首笑道。

那黑衣滾暗紅繡紋的男子雖衣飾簡單,卻面目凌厲,一雙鷹眼目含陰沉,手中黑子鏘然落下,“本宮從未後悔。”

“那範程,可曾確認身份?”他又問。

“尚未。”老者悠然落子,“但殿下,心中不是已有答案?”

“把握只在五五之分。”

“所以殿下才只讓康廣文試探拉攏之?”老者沉吟,“但,殿下可知,二殿下那邊似有所覺?”

聽得此話,如鷹如隼的目光帶著極沉的壓迫感掃了過來,“他發現了?”

“也只是懷疑而已。”老者捋著長髯,“殿下即有懷疑,倒不若一擊中地。眼下那錢掌櫃還壓在緹騎司手中,殿下不若賭一把,賭對了,殿下得一擎天助益;賭錯了,靖安侯府雖式微,但殿下可記著,他們身後有誰?”

太子蕭策自然記得,“是孤的老師,太子太師姚知章。”

“不錯!左右無害,不如趁著二皇子尚未反應過來殿下的籌謀,咱們以益昌郡主為餌,結一門好親?”那老者目中精光閃爍,顯然胸有成竹。

益昌郡主,是太子姑母的小女兒,自幼聰明伶俐,又生得雪肌花貌,是顥京眾多好兒郎傾慕的物件。

太子站起身,負手背對老者,仰目所及,山巒疊嶂之處,盡是碧翠欲滴,萬丈河山,盡收眼底。

“便依李先生所言。”蕭策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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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七月十五,中元節。

時錦因身在靖安侯府,到底不方便祭拜先人,特特告了半日假,帶了些自制的糕點、點心,想要攜著阿弟一起去墳上祭拜父親母親。

她對母親的記憶已經模糊,只依稀記得是個溫婉可人的女子。當初阿弟還小,更是半點記憶也無。

倒是父親,因著三年前病逝,兩人仍記憶猶新。

兩人的墳墓有荒草叢生。時錦先是將荒草清理了一遍,又攏了攏那略顯單薄的墳塋。

今兒個的天陰沉沉的,倒是沒那般熱。人都道中元節是鬼物橫行的一日。時錦抬眼望了望天,不知父親和母親可否找到歸家的路?

略略斂了斂衣裙,她這才拉著阿弟在父親墳前跪下,點了香燭,擺上點心,又澆了些薄酒,這才如往年般絮絮說了一籮筐的話。

“女兒這邊一切都好,父親不必掛懷。”臨了,她欲起身,又端正跪下,“望阿父阿母保佑阿弟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崔時年今兒個也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對著那兩點墳塋實實在在磕了個頭,這才紅著眼眶道,“阿姐為了我賣身入侯府,時年總覺得心中有愧。時年定會好好讀書,早早為阿姐贖身。”

時錦心中熱脹脹的,抱著他啞著聲兒道,“你有這份心便好。你身子骨弱,雖說要讀書明理,卻也需注意身體。”

時年狠狠點了點頭,“姐姐,我知道了。”

兩人在山上呆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收了籃子往下走。

時錦今日穿了一身印染藍花荊釵布裙,卻難掩好顏色。一雙柳眉細細蹙起,似是籠了愁,唇色微粉,只輕輕抿著,下巴瑩潤小巧,微微斂下,甚是惹人憐愛。

崔秀才等在山腳下的望歸亭裡,一轉身就看到她牽著時年一步步下得山來。

有一起坐在亭中休息的年輕人,瞧見時錦,便低聲讚了句,“哪家的姑娘,生的這般好模樣。”

“也不知道婚配沒有?要知道哪家的,我倒願意讓我娘去提親。”

崔秀才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朝著時錦和時年迎了過去。

“表哥還在這裡等著?”時錦不妨崔秀才等在這裡,不由得問道。

崔秀才今日也要祭祖,只是與他們方向有偏,時錦便想著崔秀才若快的話,倒不必等他們。沒想到他卻特特等在這亭中。

崔秀才展顏一笑,“倒是不妨事,我也才剛剛下山。”

他十分自然得接過時錦手中的籃子,護著兩人往城中去。

遠處那些等著的年輕人看到時錦身邊的護花使者,不由得生出好幾分失望來。

中間的小插曲一閃而逝。

時錦隨著崔秀才和阿弟進了城,眼見著時間漸晚,她不由得撫了撫額,“我得趕著回去,表哥不如帶著阿弟先行回家,待到月底領了月錢,我再回去看你們。”

崔秀才的目光閃了閃,這才猶豫著問她,“上次,那個人,沒為難你罷?”

他一直想問,但到底幾番猶豫,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時錦想及齊墨璟的威脅,心中顫了顫,到底是搖了搖頭,“並未,我在侯府一切都好。”

崔秀才欲言又止,“明年又是科舉年,等到中了舉……”

想想,到底是虛無縹緲的話,便又咽了下去。

時錦露出一抹笑來,拍了拍時年的背,“若是表哥真能中舉,時年也算是沾了表哥的光了。”

兩人互相告辭,時錦便趕在日落前回了靖安侯府。

剛要從角門進去,便見二公子齊天逸正備了馬車帶著三小姐齊姝出門去。

時錦只掃了一眼,便進了府門。

中元節前半夜,大街上總會有些難得的熱鬧。像放河燈、放焰口、扎花盤等更是吸引不少人圍觀。

時錦早已不是三歲小孩,自然對這些沒甚興趣。

她回了清風院,恰好知畫尋她,“時錦,二爺回來了,有事尋你。”

時錦顧不得換衣裳,便著一身荊釵布裙去見二爺。

彼時二爺正著一身玄色廣袖長袍坐於書案後的矮榻上作畫。時錦正欲說話,卻被他抬手一個制止,只得侍立一邊,不言。

待得他將畫作旁的落款寫完,又印了一方小章,抬起頭來,便見時錦正垂手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齊墨璟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拿起一旁的巾子擦了擦手,“出去祭祖了?”

時錦不妨他問,下意識得點了點頭,又抬起頭來,恭謹問他,“奴婢聽知畫說,二爺尋我?”

齊墨璟兀自把畫放在一邊的高低紅木雙層架上,抬眼瞥她,“後日是益昌郡主生辰,我得了太子邀請,怕是要過去赴宴。你也準備下,一起過去。”

時錦不由瞪大了眼。

雖說是益昌郡主生辰,但像二爺這般男賓,到底在外席作陪便可,有侍墨陪著,怎的還需要她一個侍女?

似是看出了時錦的疑惑,齊墨璟拿筆點了點她身後,“你且試試那件衣裳,可還合身。”

時錦轉過頭去,便見一件烏色繡藍紋交領小廝外衣正掛在玫瑰椅旁邊的一架衣架上。

那衣裳簇新,時錦記得,侍墨也有件這般衣裳。

她應了聲“是”,過去拿起衣裳,正想回耳房試一下,卻被他叫住,“就在這試罷。”

說著,也不抬頭,指了指紅木書架一邊連通的一處隱蔽角門。

時錦由是抱了衣裳屈膝行禮,進了內室。

這間內室極簡陋,只有一張紅木架子床置於原地,又一盞高架挑臂套畫長燈立於床頭。

正對床面,是一扇綠影薄紗扇面窗戶,正對外面齊墨璟伏案而臥的書案。

時錦避無可避,又見二爺專心讀書,便解了藍花粗布荊裙放於一側,再拿那身烏色衣裳穿上。

齊墨璟聽得其中聲音細瑣,不經意抬頭,便見書案旁高低紅木架一側的西洋琉璃浮繪擺件上映出了綠紗窗上重重疊疊的影兒,整個人便是一僵。

待得時錦出來,直至走到他面前,齊二爺才不動聲色得掃了眼那琉璃擺件,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臉上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紅,淡淡撩了時錦一眼,又重新埋頭入書本里。

“不錯,下去吧。”他道,聲音一如既往。

時錦一身小廝打扮,唯長髮散於腦後,眉眼溫順,更顯唇紅齒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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