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南劍宗,顧然沒再遇到什麼需要他出手的事,只在半途撿回幾個受了傷的內門弟子,帶著他們一起回宗。

宴知寒還在閉關中,顧然便先回了趟住處換上備用的宗服,又恢復了往日的一襲青衣。

他正要去看看眾弟子的修煉情況,二師弟溫辭樹就找了過來。

許久沒見到溫辭樹,他頭上的橫槓依然黑得發亮,瞧見顧然的裝束後他的目光落到顧然的發冠上併發出疑問:【大師兄怎麼換掉了師尊送的發冠?】

顧然:“……”

這小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不過聽了溫辭樹這麼多心裡想法,顧然大抵也知曉他這二師弟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他們師尊,很多對他的埋怨都是因為師尊對他這個大師兄的偏愛。

算不得什麼大毛病。

既然二師弟想要機會,那多給他些機會便是了,正好把一些宗務正式交接給他。

顧然態度比往日更和煦了幾分,笑著詢問:“這幾個月來你把宗中事務處理得很好,我準備與長老們商量商量,以後直接把這些事交給你管。

你有什麼想法嗎?”

溫辭樹沒想到顧然突然這麼說,一時被打得措手不及。

顧然耐心地給他分析起來:“這些事可能會佔據你一部分修煉時間,你要是接下了這個擔子,以後在修行方面須得更用心些。

你要知道對於我們修行之人而言,修為的提升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有足夠強的實力才能服眾.”

溫辭樹握緊了拳。

他的靈根還沒有三師弟好,現在三師弟都突破了,他卻還在原地打轉。

顧然這話戳到了他的痛處,他真擔心師尊出關時會對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不想給就不想給,為什麼要假惺惺說什麼交給我!】

顧然聽著溫辭樹明顯帶著憤怒的心裡話,不免又暗自嘆息。

修行之路最看重心境,溫辭樹這樣的心態繼續修行下去很容易出事。

他這次出去這麼久,一方面是想讓兩個師弟自己冷靜冷靜,一方面是想好好思考該怎麼把他們掰回來。

“坐下說話.”

顧然開口招呼溫辭樹。

溫辭樹正憤懣著,聽到顧然的話後下意識地聽令坐下。

他抬頭望去,只見顧然端坐在他對面。

這樣近的距離,足以顧然那張他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看過的臉印刻到他瞳仁深處。

溫辭樹呼吸一滯。

他幼時聽說他們所在的城池是得了師尊宴知寒的庇佑才安然無恙,從此便對師尊頗為敬慕。

後來他入了南劍宗,很快被選入內門,沒過幾年還被師尊親自出面收為親傳弟子。

整個過程對他而言就好像是做了個美夢一樣,他從來不敢奢望自己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可是美夢總是會醒的。

他見到了大師兄顧然。

顧然從小便長得玉雪可愛,很得長老們喜歡。

可即使是在長老們的偏愛中長大,顧然修行起來依然十分刻苦,對待旁人更是友善無比,外宗來的客人們都愛找他玩。

溫辭樹入門時顧然也沒比他大幾歲,對於突然有了個正經師弟這種事,顧然是非常開心的,每天盡職盡責地帶著他修煉以及熟悉宗門情況。

一開始溫辭樹也很喜歡顧然這位大師兄,直至發現所有人都喜歡顧然。

他長相平平,站在顧然身邊毫不起眼,每次走在一起別人都只能看見顧然。

包括師尊。

師尊常年都處於閉關狀態,他只能跟著顧然修煉。

每次師尊出關,都只關心顧然,哪怕他刻苦練習出了成效,師尊也只會誇顧然教得好。

溫辭樹越來越不願意和顧然對視,他怕自己會洩露了自己的嫉恨,更怕自己和顧然起了衝突後師尊會毫不猶豫把自己逐出師門,所以他一直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絕不讓它們顯露分毫。

可這一刻他猝不及防地與顧然四目相對。

他的心臟一下一下地緊縮起來,呼吸在這一瞬間幾近凝滯,只覺自己深藏在心底的所有不堪都被剖開擺在顧然面前。

叫顧然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不是小孩子了,該想想以後要走什麼樣的路.”

顧然溫聲勸道。

修行之路既艱且險,他不能代溫辭樹他們去走,只能讓他們自己想通。

如果是駱凌雲那樣還處於成長期的,顧然不介意給他當幾年磨刀石,讓他再往上衝衝。

可溫辭樹目前已經到了該決定未來路線的時候了。

他要是想繼續追尋飛昇大道,就該把別的閒雜心思放一放。

他要是想留宗當個理事長老,那隻要不放下修煉就可以了。

至於未來有沒有希望成為宗主,他們師尊宴知寒正當壯年,現在講這個還為時過早。

顧然把兩條路的利弊給溫辭樹分析了一遍。

溫辭樹沉默不語。

顧然也不逼他立刻選擇,等杯中的茶喝得差不多了,才讓溫辭樹和他出去比劃比劃,他好給溫辭樹提點修行上的建議。

溫辭樹默不作聲地跟著顧然走到外面。

才剛交上手,他就感覺顧然的修為又精進了不少,以前他還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差距,如今每出一劍都像是扎入汪洋大海之中。

茫茫然觸不到邊界。

溫辭樹心中巨震,脫口說道:“師兄你又突破了?”

顧然“嗯”地應了一聲,並不覺得自己突破這件事有什麼值得大肆宣揚的。

畢竟他突破最頻繁那個時期,幾乎是三年提升一個小境界,五年提升一個大境界,要是每次都要跟人講那就成了有事沒事整天炫耀了。

不過對於所有人來說,境界越高突破越慢,這是通用的道理,所以溫辭樹才會對顧然這次突破感到震驚:顧然再這樣突破下去,修為都要超過他們師尊宴知寒了!

“專心點.”

顧然提醒溫辭樹不要胡思亂想。

溫辭樹忙收斂思緒,毫無保留地把自己這段時間的修煉成果都展示在顧然面前。

這時候的溫辭樹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態其實很矛盾:他既覺得顧然時常佔盡風頭不給他機會,又打心裡信任顧然會盡心盡力教導他。

顧然耐心地給溫辭樹餵了半個時辰的招,才停止這次指導式的交手,給溫辭樹提出幾個符合他當前水平的提升方向。

溫辭樹只覺眼前豁然開朗。

他恭謹地向顧然道謝。

顧然點點頭,讓他回去勤加修煉。

溫辭樹剛才被顧然的劍招逼得渾身是汗,背脊全都溼透了,此時抬頭看向顧然,卻見顧然青衫依舊,連發絲都不曾凌亂半分,冷白的肌膚上更是看不見半點汗漬,可見剛才的交手對他而言實在再輕鬆不過。

【總是這樣。

【總是看似很好親近,實際上離得很遠。

顧然見溫辭樹杵在那兒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頭頂的橫槓還冒出兩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由抬眼看向溫辭樹:“還有什麼事嗎?”

溫辭樹對上顧然投來的詢問目光,猛地回過神來,忙回道:“沒什麼,就是尊什麼時候出關,師兄你知道嗎?”

顧然道:“今年師尊應該不會再出關了.”

一般宴知寒一年也就露兩三次臉,今年他已經出來過兩次了,理當不會再出關才是。

宴知寒的舊傷始終未愈,顧然也頗為擔心,曾費心蒐羅過不少靈藥。

可惜始終不見效,宴知寒後來便不收了,讓他專心修行,早些撐起南劍宗的門戶。

溫辭樹一臉失落地離去。

顧然既已摸清他的心思,便也沒再介懷他的那點惡意。

雖然許多人都說他必然會是南劍宗下任宗主,但顧然還是希望宴知寒能活得長長久久,若是有可能的話最好再把幾個師弟拉拔起來。

就像他與謝重明約好的那樣,他有心想去看看高處的風景,最好能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宗門這些事務於他而言和俗務沒什麼差別,有責任在身的時候他會盡心盡力處理好,如果有旁人能把責任接過去他自然樂得輕鬆。

小師弟是符修,三師弟心性未定,二師弟倒是很有希望培養成接班人。

有二師弟這樣心裡眼裡只有師尊的人在旁幫著處理宗務,他倒是可以放心多出去遊歷了。

他這次去北大陸就收穫頗豐,下次再去說不準可以待個一年半載再回來。

顧然正琢磨著該怎麼撂下宗務多到外面走走,駱凌雲已聞訊找了個過來。

駱凌雲蜜色的身軀上還溼漉漉的,水滴從他有些捲曲的鬢髮裡滴落,瞧著似乎是一聽到顧然回宗的訊息就急匆匆趕過來。

事實上他剛才在潛心煉體,沒能第一時間知曉顧然早已回來。

等知曉溫辭樹已經見過顧然並得了顧然指點,駱凌雲心裡湧現一種難言的委屈。

“師兄你路上說‘快了’,結果這麼久才回來.”

駱凌雲忍不住埋怨道。

顧然這次沒聽見駱凌雲那亂七八糟的心裡話,只覺自己出去一趟的決定實在再正確不過,這不就卓有成效了嗎?

他剛這麼一想,就聽到駱凌雲頭頂的橫槓開始說話:【難道你就那麼捨不得離開謝重明那傢伙?】

接著還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腌臢話。

顧然聽得心頭火起。

這小子怎麼這麼冥頑不靈?

以前疑心他曾暗害同門這種荒唐事就不提了,現在怎麼滿腦子都是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顧然道:“不是說你突破了嗎?來,我給你喂幾招看你能不能接下.”

駱凌雲聽顧然這麼說立刻來了精神。

他感覺自己離顧然已經更近了一步。

結果等顧然拔出劍來,駱凌雲就感受到了那撲面而來的凌厲劍意。

顧然還是把境界壓在與他同等水平給他喂的招。

……結果他根本接不下。

天塹依然在。

駱凌雲隔著劍光怔怔地看著那襲青衫,忽然有種自己永遠都追不上眼前之人的茫然與絕望。

哐當。

顧然把他的劍挑落在地。

下一瞬,劍尖抵在了他咽喉前。

宛如實質化的劍氣逼得他狼狽跌坐在地。

“駱凌雲.”

顧然垂眸注視著自己悉心教導了許多年的師弟,語氣滿是掩不住的失望。

“如果這是遇敵,你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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