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極宮的氣氛很古怪——熟悉的古怪。

放在平時,大朝前皇上還沒到這點功夫,大臣們會三三兩兩說話,談論談論正事,聯絡聯絡感情,交換交換資訊。

今天眾人也在說話,但明顯心不在焉,都在暗中觀察李世民和太子的情況。

聽說了嗎?太子和秦王又起衝突了!

是的,有眼力勁兒的都明白,這事兒明面上是寵妃和功臣爭地,實際上是太子黨和秦王府的爭鋒。

大家都果如何,昨天的訊息是秦王處在下風,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反轉。

如今看來,應該是太子黨大獲全勝,否則齊王李元吉不會如此得意,瞧那下巴抬得多高,就不害怕脫臼嗎?

不過也不怪他得意,皇上如此處置,顯然看重太子更勝秦王,若太子將來登基,他也能水漲船高。

倒是秦王......可惜了。

李世民默然站著,對眾人的打量混不在意。

不在李淵面前的時候,他也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肩膀被人拍了拍,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李元吉。

李元吉比李世民小四歲,今年才二十出頭,身形高瘦,五官也稱得上端正,不過精明外露,氣質也略顯陰鷙,破壞了他的面相。

李世民對李元吉沒什麼好臉色,同樣是死對頭,李世民不怎麼討厭李建成,反而極其厭惡李元吉。

李建成不能說是端方君子,做為政客他有心機手腕,有時候也會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如收買后妃吹枕頭風之類,但他確實心軟有底線,對家人也有感情。

李世民和他大半是立場不同導致的天然對立,剩下的小半才是長久針鋒相對和李淵偏心拱出的真火氣。

李元吉就不一樣了,這人就是天生壞種。

姦殺擄掠、性喜荒淫,視普通百姓如草芥。

李世民帶他打過幾年仗,下了狠手管教才叫他不敢惹事。

但還是免不了被拖後腿,李元吉打仗不行,棄城逃跑倒是一絕,李世民要給他擦屁股,回京後還要被倒打一耙,真是想起來都覺得晦氣。

也只有李淵和李建成會被李元吉哄住,覺得他是好兒子好弟弟。

對上李元吉,李世民連個眼神都欠奉,李元吉面容扭曲一瞬,隨後笑呵呵道:“二哥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睡不著?”

聲音涼颼颼的,像是陰冷的蛇,帶著附骨的寒意。

李世民討厭李元吉,李元吉又何嘗不討厭李世民呢?想起當初被李世民整治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指著鼻子罵廢物的日子,他就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會打仗又如何,功勳卓著又如何?當初再怎麼威風凜凜,現在還不是一條鬥敗的狗!

李元吉嗤笑道:“想來是我多想了,二哥自小就不如大哥招人喜歡,應該早就習慣了。

好在二嫂懂事,知道替你巴結后妃,二哥有此賢內助,應該可以高枕無憂了.”

長孫氏確實是賢內助,知道李世民拉不下臉討好李淵和后妃,又心疼他總在這上頭吃虧,就時常替他進宮盡孝。

李世民是狗脾氣不假,但也知道好賴,心疼長孫氏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受李元吉挑撥。

他瞥了李元吉一眼,淡淡道:“我有王妃幫忙盡孝,不像二弟還要親自巴結后妃,自然輕鬆一些.”

“你!”

李元吉差點氣炸,但很快冷靜下來,對李世民冷笑道,“二哥果真胸懷寬廣,到了現在嘴還這麼硬。

算了,我不與你浪費口舌,有這功夫還不如和大人們說說話.”

他附在李世民耳邊低聲道:“等大哥登基那一日,希望你的命能和你的嘴一樣硬.”

說完轉身離開,很快被幾位大臣包圍起來。

太子黨風光無兩,李元吉自然也眾星拱月。

李世民看著這一幕,心裡逐漸堅定起來。

臭小子說得有道理,指望著李淵改變是不可能的,他不想陷入被動,就只能主動出擊。

李世民下定決心,等大朝散了便以朝事為由求見李淵。

李世民權柄不小,他有事李淵不會不見。

父子倆心照不宣的默契,關起門再怎麼吵鬧都行,正事不能耽誤。

不過正事說完,他們就沒話說了,御書房陷入尷尬的寂靜。

往日這時候李世民就該告退了,今日卻絲毫沒有走的意思,李淵也不知道他作什麼妖,不耐煩地端起茶盞抿上一口:“如果沒事——”

李世民突然開口:“阿耶!”

“噗!”

李淵被嗆到了,李世民都多久沒喊阿耶了,自打一年多前父子交惡開始,李世民就一口一個聖上的叫,好像喊一聲阿耶能髒了他的嘴似的。

今天突然來這麼一下,李淵著實被驚到了,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冷臉也擺不出來了:“何事?”

李世民也有點彆扭,剛才做了那麼久心裡建設,這會兒還是覺得臉微微發燙,張了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李淵卻表現得格外有耐心,不說話也不催促,只等著李世民張口。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硬邦邦地說:“兒子就是想說,李神通那事我不知情。

我回京後極少與他接觸,更不曾授意他做任何事。

兒子對阿耶一片衷心,蒼天可鑑.”

李淵挑眉,沒想到李世民會鬆口解釋。

這兩年每次對峙,李世民都不辯駁不解釋,只失望又無語地看他,好像他是是非不分的傻子,讓人看著就火大。

如今這兒子真是轉性了不成?

李淵問:“那天怎麼不說?”

李世民垂下眼瞼:“兒子從前只想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倒左了性情,過於固執。

多虧承乾相勸,兒子已經想通了.”

李淵看著低眉順目的李世民,沒再繼續追問,只好像很感興趣地問:“是承乾勸你的?”

“是,”李世民便把昨天李承乾勸他的話挑揀著說給李淵,“他勸兒子有話就直說,憋在肚子裡沒人知道。

還說兒子性子太沖,要不是他脾氣好,早就不跟兒子玩了......”

李淵聽得發笑,倒覺得這個數年未見的孫子有點意思,說話還挺有道理。

父子倆很久不曾這樣平靜地說些日常小事,李世民尷尬之餘也有點高興,見李淵有興致,就把魔方拿出來獻上:“承乾自己做的小玩具,這個是特意給您做的,阿耶試試好不好玩.”

這個魔方沒那些可可愛愛的圖案,說是特意給李淵的也說得過去。

李淵給面子地玩了幾下,說了句不錯就放下了:“承乾也不小了,合該請個先生正經教導,就算比不上承道,也不能每日玩鬧,實在不像樣子.”

李世民剛彎起的嘴角又抿成了一條直線,運了半天氣才沒有當場頂撞回去,只是到底也沒了說話的慾望,敷衍幾句就告退了。

李淵:“......”

李淵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又發脾氣!他又發脾氣!我上輩子欠他的嗎?還說什麼想開了知錯了,呸!”

總管太監陳進心裡無奈,心說您都忘了秦王家的小王爺五歲前不能見生人,自然也不能請先生的事,還說人家比不上太子的兒子,秦王不生氣才怪。

但他還是笑呵呵地替兩位祖宗描補:“秦王殿下是和您親近呢,做子女的在父親面前總是任性一些,旁人想看他們任性還不成呢.”

李淵也明白這一點,他從前也頗喜愛李世民的真性情,只是後來......

罷了。

李淵淡聲道:“你去傳朕的旨意,那塊地是李神通的,朕不會搶功臣的地。

張婕妤禁足一個月思過,再敲打一下張家,讓他們安分點,再敢仗著朕的寵愛橫行霸道,就別怪朕不講情分.”

“是!”

陳進笑道,“聖上還是疼秦王殿下的.”

這旨意一下,李世民就被洗白了。

所有人都會知道此事錯在張婕妤,雖然沒提太子,多少也是一點震懾。

李淵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再不好也是朕的兒子,後宮婦人也敢算計他,真當朕是瞎子傻子不成?!”

陳進嘴上應著,心裡卻暗暗吐槽,張婕妤和尹德妃以前也沒少算計秦王,怎麼不見您替他出頭。

說到底,還是秦王先低頭做孝子,聖上才肯做這個慈父。

這個張婕妤也是蠢貨,只想著抱太子大腿,卻忘了她能有今天全靠皇上的恩寵。

惹惱了皇上,莫說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她連眼下的榮耀都保不住。

還敢算計秦王?

太子和齊王算計秦王也就罷了,人家都是皇子龍孫,她一個小嘍囉也敢當出頭鳥,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現在秦王態度一軟和,人家父子倆就和好了。

所有過錯都成了她的。

活該!

張婕妤性子張揚狂妄,仗著得寵對底下人多有白眼,陳進見她倒黴絲毫不同情,只覺得痛快。

陳進自傳旨去了,小太監問魔方怎麼處置。

李淵掃了魔方一眼,不甚在意地說:“收到庫裡去吧.”

這玩意兒的確有點意思,但他已經過了喜歡玩具的年紀,對魔方實在提不起興致。

正好外面通報李承道到了,李淵喜笑顏開,登時顧不上什麼魔方不魔方,讓心愛的大孫子進來,祖孫倆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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