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鎮是個大鎮,一場小雨過後,空氣裡全是被淋溼的馬糞味兒。

鎮東頭有一座院落,門口懸掛一面嶄新的匾額,只能隱約瞧見上面共濟堂三個草字,因為匾額外圍掛了一條白紗。

這是一間藥鋪。

匾額之下,大門洞開,有個約莫十七八歲數的青年坐在門檻上。

他叫林守,是藥鋪的新賬房。

三個月前,老掌櫃和夫人在縣外官道遭遇山精襲擊身亡,鋪子落到了年輕的小掌櫃名下。

沒多久,原先的賬房請了辭,不是因為小掌櫃是女子,而是因為她不通醫理,恐怕難以將藥鋪維持下去,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老賬房便潤了。

過了些許日子,林守來到共濟堂門前,很順利地成了新的賬房。

在三俠鎮這種地方,但凡能多認識幾個字,那都屬於文化人,所以對他這個穿越者來說,應聘個賬房屬於是降維打擊,畢竟穿越前,他是個會計。

但林守找上這份差事,不過是先求個安身之所,他在等的是一個機遇,一個能讓自己翻身的機遇——他要成為修行者。

讓他如此耐心的原因,要源於穿越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心裡有個算盤,經過徹夜研究,他弄清楚了這東西的功能,珠算。

但算的不是數,而是運。

利用這把算盤,他能算出眼前之事發生的可能性。

當時還是乞丐的他第一反應是,賭。

趁著鎮裡富商給老母祝壽,混在一幫同行中說了幾句吉祥話,討來幾十個銅板,然後就進了賭坊,用腦中的算盤測出開大開小的機率,此機率並非數學概念,而是玄學。

有這等手段,雖不能保證每次必中,但總歸是贏多輸少,很快他的腰包就鼓了起來,及至半夜,整個賭坊裡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羨慕、嫉妒。

林守漸漸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張揚,當即收手,卻為時已晚,他沒走出兩條街就被幾個壯漢堵在了一條無人的巷弄,是賭坊的人。

賭坊是本地豪紳劉坤元的產業,在整個三俠鎮,敢惹他的人不多,只因為他手下那名修行者,在這個鎮拳頭是最大的。

不多久,林守身上多了些傷,少了些錢,他終於明白,命裡無時莫強求,哪怕用心中的算盤直接掠取黃白之物,終究也守不住。

自己毫無背景根基,若要安身立命,非成為修行者不可。

他忍著疼痛在心裡撥響了算珠。

我能成為修行者的機率——兩分,也就是百分之二。

忍飢挨餓,他在三俠鎮裡尋找了幾天,最終決定在共濟堂當一名賬房,只因為他看到招募告示之後,再次算了算那個機率,一成。

從百分之二激增到了百分之十,顯然,這裡應當存在一個機遇。

於是在展現了令小掌櫃驚訝地心算能力,並寫了一筆雖狗爬,但好歹能看明白的毛筆字之後,他被錄用了。

從回憶中掙扎出來,林守摸了摸嘴角,那裡的淤青已經消失,卻讓他心有餘季,這世界命如草芥,別說妖魔盜寇,就算是地痞流氓對普通百姓來說都很危險。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

“林先生,我出去採買些米麵,麻煩你看一下店。”

好聽的嗓音總能讓林守心情舒適,小掌櫃是個妙齡少女,這也是他當初上門的理由之一。

儘管兩人年紀相彷,她卻總是稱呼他為先生,就像老掌櫃稱呼老賬房一樣。

林守從門檻上站起來:“好嘞,掌櫃,買粗米就行了,省些錢。”

拌了糠的大米就是粗米,價格比精米便宜不少,藥鋪沒了老宋掌櫃坐診,幾乎無人上門,入不敷出,只能勒緊褲腰帶,爭取多撐些時日。

小掌櫃眼睛眯成了月牙:“我不能虧待你呀,爹說過,要善待店裡的人。”

提起過世的父親,還沒完全盪開的笑容驟然消失。

林守有些無奈,這傻姑娘叫宋小婉,總把親爹的話奉若圭臬,如今都什麼時候了,店裡夥計早已遣散,只剩下自己一人,總該變通變通,可惜她勸不聽。

如今,其他人都走了,林守就得把其他活都擔著,否則憑藥鋪現在的生意可僱不起一名單純的賬房,也沒必要。

“我走了,若是有人上門,你請他在店裡稍候,可不要胡亂抓藥哦。”宋小婉說著就跨過了門檻。

“知道啦。”

林守站到了櫃檯後,雖說並不覺得會有客上門,但答應了小掌櫃的囑託,也得像模像樣地候著。

果然,宋小婉離去好一陣,店裡卻始終只有林守一人,他等得無聊,在心中撥動算珠。

我能成為修行者的機率。

還是一成,無增無減。

就在這時候,耳邊忽然傳來哐啷一聲。

抬頭看去,一個男人撞在了門板上,踉踉蹌蹌,如同醉漢。

林守皺了皺眉,擔心這人醉酒鬧事,若是打壞了店裡的東西,他可不好交代,正準備趕人出去,卻見那人身形一晃,不知怎麼撲到了櫃檯上。

“掌櫃,抓藥。”

他的聲音有些虛,像是在青樓呆了十天半個月方才出來。

林守沒有聞到酒氣,稍稍放下心來,問到:“客官,我只是個賬房,不通醫理,抓藥的話還是等掌櫃回來吧,稍坐一會,您看如何?”

他沒說的是,其實掌櫃也不怎麼通醫理。

腎虛男人用手拄著櫃檯,散亂地頭髮遮住了大半臉頰說道:“照,照我說的抓,煩請快些,咳咳咳咳……”

林守無奈,還想拒絕:“客官,您……”

“咳,我只要一種藥材,你看看有沒有就行,麻煩了。”

林守見他確實病重,加上說話禮貌,便嘗試性地問道:“您需要何種藥材?”

“獅駝鈴,只要一株。”

“哦,沒有。”

噗。

男人一口鮮血噴在了櫃檯上。

林守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客官,您說的這可是靈藥,沒有官家許可不得售賣,別說敝店,就算是走遍三俠鎮,恐怕您也買不到。”

噗。

男人又是一口老血。

“客官莫急,出了鎮往東有一座破廟。”

腎虛男人原本暗澹下去的目光又亮了起來:“閣下意思是,廟裡有藥?”

“不,我意思是如果你死在那,喪葬法事就一條龍了。”林守說道。

冬。

聽了這話,男人終於沒撐住,一頭栽到了櫃檯上,然後滑落在地。

不是林守烏鴉嘴咒人死,而是在男人吐血的那一刻,他就在心中撥動了算盤。

此人死在這裡的機率有多少。

七成二分。

百分之七十二,要說這機率也不是必死之局,奈何他要的靈藥,據林守所知,三俠鎮裡確實不好找。

這種東西不是普通藥材,而是天地靈氣演化之物,生於山野險地,可用來煉丹、淬體、吊命,是修行必備,若無官府許可,一般人拿不到售賣資格,私自交易被抓到,那是要蹲大獄的。

林守看著櫃檯上的一灘血,還有奄奄一息的陌生人,思索再三,還是沒狠得下心將其丟出門外,而是準備拖到後院廂房裡去。

畢竟小掌櫃說過,醫者仁心,就算自己不管,等她回來肯定也得這麼幹。

林守繞到櫃檯前,將男人拖向後院,費了好一陣力氣才終於把人安頓好,回到正堂來撿起那人的包袱,入手便覺得沉甸甸的。

稍稍掀開裹布,好傢伙,一把兩尺長的刀,粗略估計,怕是有三四十斤重。

林守眼皮跳了跳,這尺寸,若是普通鐵刀可不會這麼重,莫非……那人是個修行者?

他當即在心中撥動算盤。

我能成為修行者的機率——

噼啪幾聲之後,三顆紅珠四顆藍珠。

三成四分,比之前高了快兩成半。

林守知道,自己修行的機會怕是要應在那腎虛男人身上了,不論如何,得把他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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