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梅拉手指緊緊扣住蛇炮的扳機，動作僵持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氣，把蛇炮收回武器匣裡。
“是我失態了，抱歉，不應該這樣用蛇炮威脅。我只是很遺憾，看到你這麼有天賦，卻白白浪費時間和才華……”
她語氣裡有幾分惆悵，又有一點悶悶。
“明白。”
馬修嘴上輕鬆，心裡其實還是很慌，他和帕梅拉不熟，實在不知道她會不會是一點就著的火藥桶。
以格雷戈裡的情況來看，聖光騎士中有一部分人因為職責原因，也受到魔物與夜魔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不論性格還是行為都有一點扭曲。
馬修雖然是能夠自我恢復的活屍身體，但如果被對方一槍爆頭，那估計也死透了。
但他不願意就這麼服軟。
馬修賭帕梅拉不會因為上頭射殺一個貴族，更何況她想要的鷹銃，還得依賴自己。
製作武器的鍊金術師應該是工科生思維，沒有理性思維很難成為一名合格工程師。
他賭贏了。
“你說得很好。”馬修臉上繼續繃住：“武器當然是非常重要的威懾力量，沒有武器的保護，莊園也無法保持安穩和秩序。”
“但是，帕梅拉你知道……為什麼卡爾馬人制作不出先進的新式武器嗎？”
女騎士脫口而出：“卡爾馬人大多擅長戰鬥，專精研究方面的學者很少。”
馬修又問：“為什麼學者少？戰士多？”
“當然是傳統，卡爾馬人傳統就是崇尚戰鬥和勇勐，一直以來的習俗就是這樣。”
“不對。”
馬修搖頭：“你只看到了表面第一層的原因。但就和武器本身一樣，要想搞清楚一種武器的效能和優劣，就需要將它拆開來，觀察它內部的結構。”
“的確，卡爾馬王國人口在五大王國裡最少，只有500萬人左右，其他四大王國都是上千萬的人口。這當然會有影響，不過這也是一部分原因。”
“人口少是由於卡爾馬王國地處寒冷的北部島嶼，耕地少，食物少，一年只有春冬兩季，戶外勞作時間天然短，還需要大量的柴火提供熱量抵抗寒冷。”
“所以說是貧窮，缺乏燃料，食物也少。”
“為什麼食物少呢？”
“因為沒法耕種，土地貧瘠。”
馬修示意帕梅拉在會議桌邊坐下，他翻出隨身攜帶的草紙和鵝毛筆，沾了一點墨汁，在紙上寫了四個字。
武器落後。
然後他再後面畫了一條一條逆向推導箭頭。
武器落後→因為學者少→因為人口少、貧窮、缺乏食物→因為環境
馬修指著這一行字：“大體上就是這麼回事。不解決核心問題，打造出再好的武器也沒用。”
“聖光騎士團因為性質原因，你們相對而言不怎麼缺乏經費，但對大多數卡爾馬人來說，為什麼用劣質的武器，因為便宜。”
“因為足夠便宜，才能夠購買得起，損壞後能夠自己修復，或者花費極少的錢來找鐵匠修補。”
“我知道，你不服氣的。那麼我們反過來，假設卡爾馬王國擁有非常強力的新式巫術武器，比如說，鷹銃和蛇炮納入軍隊裝備。”
馬修隔著鳥嘴面具和眼前的女騎士對視：“那麼你告訴我，王國軍費能負擔得起日常的維護，包括更換零件，劣質品，彈藥配給，以及後續的長期演練掌握武器嗎？”
帕梅拉啞口無言。
對方說得的確沒什麼問題，但她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
“所以這些問題是相互作用的，想要透過新式武器立刻改變現狀，幾乎是不可能的。”
馬修語氣稍微軟化：“當然，我是同意你的觀點，卡爾馬王國需要更多的學者，包括巫師，鍊金術師，工程師，數學家，天文學家，植物學家……他們都是王國需要的重要人才儲備。”
“卡爾馬王國有這樣的人才，一定有，而且數量遠比為王國服務的要多。”
“不過由於王國缺乏經費，條件落後，這些人才都是透過了很長時間的學習才成為了學者，想要有一個更能施展自己才能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
“這就是學者缺乏的核心，留不住人，他們都被其他國家，比如阿基坦王國，薩克森王國，巴斯共和國拉走了，學者大量流失，甚至王國耗費資源培養的學者也有一部分加入其他國家。”
說起這一點，馬修是深有感觸。
他的導師吳老師就是一個例子，在馬修唸的農大里，吳老師天天科研教學兩手抓，卻拿不到研究經費，被各種審批程式弄得精疲力盡。
最後吳老師被太平洋某國挖走，給他經費，讓他有環境和時間專心研究牧草。
“帕梅拉，我們當然要做武器，但最重要的是要培養和鼓勵出更多做武器的學者，人才才是最好的武器。”
“人最重要，因為人會不斷進步，會不斷產出新式的工具，包括武器。”
馬修在草紙上最後一環寫。
學者。
“那麼問題來了，要留住學者，讓普通人能夠成為學者，首先需要什麼呢？吃飽飯。吃不飽飯，根本沒辦法談其他的。”
馬修終於將話題繞了回來：“必須讓一部分人吃太飽，他們才有時間思考一些看似浪費時間的問題，比如說鳥為什麼會飛，魚怎麼在水裡遊，如何破開石頭，又怎樣去記錄時間……”
“最重要的武器研究就在土壤裡，就在莊園的農場裡。”
“所以我說，你只看到了第一層，而我在第五層。”
馬修露出一個笑容：“我這麼說，你懂我的意思吧？”
帕梅拉聽得很仔細。
她發現馬修說話跳躍性很強，但是整體脈絡清晰，敏銳精準，和他比起來，自己對武器的認知就顯得膚淺太多。
帕梅拉從沒想過，武器戰略核心點居然就在食物上，食物的充足孕育出了眾多的學者和發明，這一點被馬修闡述得格外清晰。
“……你說得的確有道理，不過，你有時間也可以製作武器。”
道理她也懂，但還是對鷹銃念念不忘。
馬修無奈：“有空時我肯定會多想一想，不過更多的我只能提出一個想法，動手能力我遠遠不如你，還需要你辛苦了。”
“這個沒問題！你只需要提出思路，剩下的具體設計和製作樣品，我很在行。我只需要在武器後留下第二個名字就好！”
帕梅拉得到了想要的答覆，頓時心情舒暢了起來。
馬修裝作無意間問道：“守夜燈是透過光線變化來識別精神被汙染的異常人物嗎？”
帕梅拉瞥了他一眼：“你知道還問幹嘛？”
馬修心裡確定：果然，精神數值在0以下的就會被識別為“異常狀況”，這就是守夜燈的機制。
大多活屍都會被識別出來，但自己和吉賽爾、烏鴉這樣的特殊變異體就不在這個範疇內，因為他們精神狀況都正常，為正值。
“慢著，你問到這個，該不會這裡藏了什麼違禁品……”
帕梅拉揚起鳥頭，抓起守夜燈和獵魔杖朝樓上走去：“作為駐地聖光騎士，我得幫你好好檢查一下。”
馬修笑容僵在臉上。
這是白天，屍化吉賽爾就在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