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斯麥莊園近來有一條順口熘。

巫師塔上玩魔術,工坊之中打鐵匠,研究所裡最淒涼。

事件中心的研究所,就在巫師塔和鍊金工房後面,和前兩座建築形成掎角之勢,上下兩層,佔地面積和前兩者相彷。

唯一不同在於,裡面只有兩個人。

所長普朗克·費米,以及所裡唯一的助手兼學徒杜莉·斯密。

今天也和以往一樣風平浪靜,普朗克坐在桌前,用炭筆在紙上計算著,有一整面牆壁是他的演算稿紙,紙上是用作最後謄抄的媒介。

他喝了一口紅茶,下意識喊:“杜莉,杜莉?”

“給我從雜物室拿一盒炭筆,一盒粉筆過來,還有,那個麵包擦子,沒有了,再拿一點硬麵包過來。”

硬麵包是非常好的擦拭工具,吃一半留一半用來擦炭筆的痕跡,普朗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結果後面沒有聽到聲音。

普朗克有些不高興,扭過頭,聽到外面傳來開門聲。

“杜莉,杜莉。”

“今天有重要的演算和推導,你要去哪兒?”

矮個子的學生助理杜莉·斯密這才從外面回來。

跟著她一起的,還有馬修,以及另一個穿著黑色僧侶袍,法令紋很深的中年男人。

“哦?原來是男爵大人。”

雖然被打攪難免不爽,普朗克還是平復情緒,畢竟眼前年輕人可是掏了錢建研究所,又每年給出10000金幣研究經費的金主,不要求成果,只要求他用完金幣。這樣康慨又寬鬆的環境,羅斯特大陸上找不到另一家了。

“普朗克先生的研究還順利嗎?”馬修笑著招呼:“拉穆爾特製的提神醒腦獼猴桃汁,裡面有洋蔥汁,我給你送一點過來。”

管家助理索尹抱著一個銀酒瓶放在桌上。

“好好,這個好!”普朗克頓時高興起來:“最近精神,不過上了年紀後熬夜就不如年輕時候了,莊園的洋蔥很提神。”

馬修心裡腹誹,就是這洋蔥獼猴桃汁味道過於邪典,自己還是算了。

“今天來,還要給普朗克所長介紹一位老朋友。”馬修指向旁邊一臉自謙微笑的惠特曼。

普朗克眯起眼睛看了看:“你誰啊?”

惠特曼笑容僵住。

普朗克是真記不得有這麼個人。

“十三年前,薩克森王國的左敦,你在中央大道的地上寫下‘次元公式’,你讓我給你一枚金幣,然後和你共享次元公式。”惠特曼提醒說。

這話讓普朗克終於回想起來。

確實,當時有這麼一個人,因為那時候沒有黑麵包可用,讓他很難受。

餓肚子事小,沒有黑麵包就沒法擦去家裡牆壁上的炭灰,就沒法在家裡演算,用紙張演算又太貴了,每一張紙都很寶貴。

所以普朗克照例,揣著自制的粉筆和炭筆出門,他選了一條比較寬比較乾淨的街道,然後趁周圍沒人注意,在地上刷刷計算起來。

之所以印象深刻,倒不是次元公式,而是普朗克每次在地上演算,都會被士兵抓起來關進牢裡懲戒。

但那天一直沒有士兵過來,也沒有被人推搡打斷,所以他印象很深。

中央大道的石磚地面上,寫了次元公式的完整描述和推導過程,過程看似複雜,但最後結果又回到了簡潔優美。

這種簡約真理之美就是普朗克所追求的。

“不過……我記得那時候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

普朗克回憶中,當時彬彬有禮替自己阻攔打擾的人和士兵的是一名頭髮茂密,眉目英挺的男青年,他有著軍人一樣的挺拔身軀,又有古典貴族一樣的謙遜紳士。

再看看眼前人。

身著黑色僧侶袍,頭髮略長,臉頰並無光澤,雙眼裡只有一種死氣沉沉的僵硬,實在讓人沒法聯想到兩者是同一人。

“你怎麼變成現在這模樣了?”

普朗克不由滴咕:“男巫師怎麼都是上了點年紀就越變越醜了,奇怪。”

惠特曼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能無奈道:“大多巫師常年在巫師塔裡研究四元素,嘗試新模型與分析一些魔術材料和現象,沒有什麼時間打理自身,久而久之,看起來自然就衰老很多。”

“證據既不充分也不是必要,女巫就不是這樣。”老學者就突出一個較真,當即反駁:“女巫大多都是光彩亮麗,儀容得體,哪怕年紀增長,也絲毫不影響。”

“她們同樣常年居住在巫師塔裡,需要大量時間用於研究巫術,完成課題。但她們總是妝容美麗,衣著講究,舉止優雅,比起普通女性更看重自己的外表狀態。”

普朗克慧眼如炬,看穿一切,他用力抬起食指:“其實只有一個理由,懶惰。”

老學者笑了出來:“懶惰,男人的通病和摯愛,可以的話,哪一位男性不想懶呢?”

在場三人都露出了男人都懂的微笑。

馬修開頭還懷疑普朗克是一個老色胚,成天盯著漂亮女巫看……現在才放心下來。

後面的兩個姑娘,索尹和杜莉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裡的無奈:男人啊,真是不論什麼年紀,骨子裡都流淌著偷懶的興趣。

馬修咳嗽了一聲,拉回正題:“這個,普朗克所長,惠特曼先生現在已經是真理之眼風元素部部長,也是一名傑出的巫師教授,現在他作為真理之眼派來的支教巫師,對莊園進行巫術教學方面的支援……”

“不過考慮到實際情況,以及避免大材小用,同時充分尊重惠特曼先生的個人想法,我考慮,將惠特曼先生納入研究所,輔助你一起完成各種研究。”

“你意下如何?”

普朗克搖頭:“不要。”

惠特曼臉上笑容再次僵住。

“他是巫師,思維上十分固定,認為世間萬物都要以四元素為核心,這一主觀臆斷和原教旨主義,在數學上是最忌諱的。”

普朗克談及數學,變得嚴肅而鄭重,他雙手張開,十指習慣性地在空中比劃:“數學是一種需要憑空假想,設立概念和模型,再進行驗證而得出工具的學問。但對於巫師來說,‘魔術不會憑空產生’就是一個非常重要限制。”

“您完全不用擔心這一點。”

惠特曼也認真表態:“雖然我是一名巫師教授,也是真理之眼的一份子,但我也研究數學與神學。在數學和神學的領域中,需要從不可能裡尋找到可能。立場與身份,不會影響我對知識的客觀理解和驗證。”

普朗克用手指捋了捋鬍鬚,思考了一會兒:“既然如此,那我同意。不過我需要宣告,研究所內任何爭論都要有足夠的依據,不以身份地位和主觀立場為繫結,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請離開。”

“明白。”

兩人達成了共識,馬修也就不用再廢話。

安置了惠特曼,他心裡也鬆了口氣。

一名資深巫師教授,一名數學物理雙修大拿,十三年後重逢,再次合作,到底會摩擦出怎樣的火花呢?

馬修覺得應該很有趣。

他正要離開,被老普朗克喊住。

“男爵大人。”學者露出一種少有討好的笑容:“那個,莊園空中飛的那艘海船,能不能借我研究一下呢?”

馬修知道,老數學家把主意打到了金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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