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尹斯按照規矩,先是在大管家烏鴉處報備登記,然後就帶著這一批客人加入了即將開始的露天自助晚餐。

住宅區外的長街上,兩旁蛛絲路燈早早亮起,一長排桌子上,擺放著各種半成品和成品食材。

土豆搗成泥,放在小碟裡,配合周圍的奶油與酸辣汁,可以隨意拿取。

洋蔥被切成碎末,既可以用作蘸醬,也可以充當麵包和麥餅的夾層。

大豆被研磨成豆醬,加入糖,如今已經變成了莊園居民們喜愛的熱飲。

各式才烤出爐的麥餅、麵包散發著濃郁麥香,熱氣騰騰。

當然,最被大家喜愛的還是肉。

羅莉大嬸帶著人將各種處理好的雞肉、牛羊肉進行簡單切塊後放在燒烤杆上,有人需要就用切刀切下他們想要的部分遞過去。

此外還有更多的冷盤,包括帶骨牛排、羊肉片、烤雞、烤野鵪鶉等。

緬希科夫一行人到處追蹤,也是疲乏不堪,當即端著盤子大快朵頤,對於這些外來人,居民們也表示了歡迎,毫不見外地和他們攀談,並且感謝他們的辛勞和冒險付出。

這些都是其他領地上從未有過的。

不止如此,莊園的著名學者和高層,也都毫無架子,和普通居民,甚至是和這群突然到訪的聖光騎士一起用餐,並且給他們介紹這些餐點的優缺點。

緬希科夫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惠特曼·來斯利,這位前元素部長,現在的支教巫師,正在喝一杯熱豆漿。

惠特曼和身旁人正在討論著什麼,他旁邊那位年紀更大一些,頭髮亂糟糟的,花白,但人很有精神,穿著一件破舊的大衣。

毫無疑問,這老人必定是惠特曼的那位夥伴,莊園裡研究所的主任,如今名揚四海的數學家普朗克·費米。

他們兩人的爭論變得激烈起來,而後兩人放下手裡餐具,唇槍舌劍,毫不想讓。

接著一個個子矮小的姑娘跑出來,在一旁勸告。

他們這才重新拿起叉子和碟子,繼續吃東西。

這矮個子姑娘,聖光騎士團也有記錄。

她叫杜莉·斯密,是普朗克研究所唯一的助理兼學徒,也可以說是普朗克和惠特曼新成果的唯一學生。她還非常年輕,未來必定前途無量,不容小覷。

緬希科夫正想過去搭搭訕,留個印象,畢竟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多一點交際,說不定就多一點機會。

聖光騎士團裡也是處處危機。

他正要過去,結果目光又被近處的一個姑娘吸引。

這姑娘面板呈不屬於北方的小麥色,雖然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美人,但看起來格外精神,並且有著一種異域風情,她穿著白大褂和直筒長褲,頭髮紮在腦後,哪怕用餐時背上還揹著一個大旅行包。

如此形象幾乎是一種標誌。

秘銀工坊三大首席鍊金術師之一,被稱之為“顛覆者”的菲妮克斯小姐。

緬希科夫又是一陣火熱,這位可是如今羅斯特大陸最負盛名的學者之一,不論是軌道噴氣車還是才大展拳腳的鍊金堡壘黎明號,都是出自她手!

到底是該去哪邊?怎樣發出話題不會失禮?

饒是緬希科夫也有點糾結。

此時,又一名女士從他面前走過。

他童孔勐地一縮。

這種條件反射是源自一次次的肌肉記憶。

緬希科夫目光追索。

那女士身著白色禮服,耳垂下掛了一副珍珠耳環,面目優雅而溫良,上流社會對淑女的要求是美麗而並不勾人淫邪,眼前人就做出一個完美的標榜。她明明有著誘人的身體線條,卻因為身姿端莊而目光清澈坦然,讓人難以產生褻瀆。

可緬希科夫卻不會被這一層偽裝所迷惑。

此人極度危險,每一個聖光騎士團團長都被要求保持警惕,不要靠近這個女人。

她就是秘法會的“秘法騎士團”團長,古老隱秘的雪來家族如今的頭領,貝琳達·雪來,更多時候,她也被稱之為雪來夫人。

如今,她是馬修的合作伙伴,也是紅十字研究會的副會長。

緬希科夫臉上苦笑一聲。

秘法會的騎士團團長,秘銀工坊最好的鍊金術師,真理之眼的元素部長、巫師教授,都聚集在這裡,毫無陣營界限地一起製作各種東西,開發新的裝置和知識。

或許這就是俾斯麥莊園的吸引力吧。

俾斯麥莊園能夠在短短兩年時間一躍而起,獲得現在誰都不敢小覷的地位,的確有其獨到可取之處。

只是,一直沒有看到馬修·俾斯麥真人。

讓他有些遺憾。

羅尹斯彷佛也發現了他的疑惑,啃著手裡的雞腿說:“馬修先生還在面試馬歇爾,莊園規矩,不管是哪兒的人才,都需要透過面試的三位主考官。往常是普朗克先生、吉賽爾小姐、帕梅拉小姐,不過馬歇爾因為是藝術特長,普朗克先生就沒去,換成弗朗茨代替。”

“畢竟術業有專攻嘛。”

羅尹斯吸了吸手指上的油。

後面的兩位年輕巫師也趁機詢問。

“羅尹斯先生,我們能去看一看那個……面試嗎?”

羅尹斯一臉為難。

“這事我得問一問,我做不了主。”

他在人群裡找到一個身著禮服的灰白面板地精,趕緊過去請教:“烏鴉先生,他們想要過去看一看招聘面試,不知道可不可以?”

羅尹斯將這些人的身份介紹了一下。

他又低聲說:“我是想著,莊園一直都在提倡加大宣傳力度,增加對外界的文化輸出,有的宣傳透過報紙和商人,但有的宣傳需要一些更加不易察覺的方式……”

“可以,不過你要帶著他們,不要影響面試程式。”

烏鴉也是一個果斷的人,衡量利弊後毫不猶豫,他對後面幾人微微頷首:“希望這個夜晚,幾個客人能過得愉快,我就先失陪了。”

緬希科夫看著烏鴉的身影,發現他過去徑直找到了惠特曼,似乎在詢問一些情況。

這位地精管家幾乎從不離開莊園,但他卻是馬修·俾斯麥最信任的左右手,作為馬修的影子,莊園的各種資源排程和統籌安排都是由他處理。

“先生們女士們,請跟我來。”

羅尹斯拍了拍手,示意:“不過面試是非常嚴肅的場所,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保持安靜,可以嗎?”

三人都點頭。

……

主宅會議廳裡。

椅子上,坐著一臉倦意的馬歇爾·布魯斯。

空中蛛絲燈泡的光從他頭頂打下,讓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變得光影交錯。

一桌之隔。

馬修也在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他將頭髮剃得只剩下貼著頭皮的一層青色,這在羅斯特大陸十分少見,五大王國習俗中,頭髮都是非常重要的標誌,既代表了個人的尊嚴,又彰顯著男性氣概和女性的美麗。

此外他穿著一件非常粗劣的補丁單層皮外套,裡面是一件皺巴巴的舊襯衫,唯一可以說得上還算不錯的,就是那一條俾斯麥長褲。

但與打扮和穿著不同,馬歇爾沒有任何頹廢,眼睛明亮,他身上有一股難以隱藏的銳氣,就像是永遠不會屈服。

馬修翻看手裡的紙頁:“馬歇爾·布魯斯,都靈人,二十五歲,你是一名巫師?”

“不,我沒有獲得真理之眼的認可,不算。”

馬歇爾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

馬修目光掃過上面寥寥幾行字:“弗朗茨說,你曾經坐過三年牢。”

“是的,在神殿的黑牢裡,因為被他們認為褻瀆神明,關了我三年。”

“原來如此。”

馬修十指交叉:“弗朗茨替你擔保,說你並不是一個歹徒,而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藝術家。”

馬歇爾沉默了一會兒。

“我不知道,我只是無處可去。我的歌,神殿不准我唱,他們把我驅逐,我到處流浪,聽說俾斯麥莊園並不怕唱歌的人,所以我就過來了。”

馬修看向其他幾個評委:“有點意思。”

在他旁邊,坐著吉賽爾、帕梅拉以及代替普朗克的弗朗茨。

“諸位,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藝術家,也是一個懷有悲憫之心的人。”弗朗茨站出來說:“科尼最艱難的時候,城市裡的糧食供應非常緊缺,但他還是拿出自己最後一個麵包,給了一個虛弱的難民小孩,還教他唱歌,不要放棄希望。”

馬修點點頭:“莊園有莊園的規矩,現在,將你的才華表現出來吧,讓我們看看,弗朗茨為什麼這麼推崇。”

馬歇爾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能給我一支巫師杖嗎?”

索尹從旁邊的衣架上取下一支,遞給他。

“這裡允許我們給他伴奏,效果會更好一些。”弗朗茨也站起來,脫下外套。

這位日常被雪來夫人迷得暈頭轉向的男人,此時卻表現出一種難得的清醒和認真。

他朝角落的奧黛麗點點頭,於是奧黛麗抱著吉他走到了馬歇爾身邊,和他開始談論和絃。

弗朗茨也搬出了兩面鼓,進行了稍微調音。

大概十分鐘後。

馬歇爾有些緊張地說:“我們準備好了。”

“那麼,開始。”馬修宣佈。

弗朗茨開始非常有節奏地敲打鼓點。

與其配合的奧黛麗手裡的吉他也不再是平時的悠揚閒適,變成了激烈快速的絃音。

馬歇爾·布魯斯閉上眼,雙手握住巫師杖,放在面前。

他沉穩地開口:*

“正當我睜開雙眼踏入這個世界

媽媽給我生命現在讓我自生自滅

這讓我恐懼在我的眼裡每個人都戴著面具

回想過去難道生命就是這樣延續?

我打架打得我的心都黑了

就像整個世界被人心籠罩著它也是黑的

我揹著宿命的十字架

也渴望力量金錢和尊重

我想這大概就是人類本性

……”

馬修甚至有一種錯覺,馬歇爾整個人在發光,周圍空氣變得灼熱起來,一種暖洋洋的力量充斥身體。

他集中精力於馬歇爾的說唱。

……

“不論我走到天南不論我走到地北

不論我走到哪都見識到人心的虛偽

外表好像要幫你卻只是想幫他自己

笑容可掬的臉後面誰知道是個狼心狗肺

連朋友都能背叛因為只有名利合他口味

她說她愛你的時候講的是問心無愧

搞不好她愛的是你身後的榮華富貴

你可曾困惑在你身旁誰是敵是友

對你落井下石的可能就是你的摯友

你可曾經歷當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平常跟你稱兄道弟的人都突然失蹤

……”

那種熱血感在身體裡越來越清晰,馬修彷佛進入了馬歇爾rap中的世界,那個世界沒有畫面,是更加直接的情緒和意識同步。

馬歇爾唱的是自己。

街頭鬥毆。

被抓入獄。

背叛與失望。

看清世界的真相,繼續熱愛生活。

此時。

馬歇爾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聲音高亢而激烈。

“親愛的神偉大的神

你可以怪我想法太過無知但我只是人

我不信人因為人也不信我

不要問我為什麼我最多隻能告訴你這就是我

生命像海浪一樣有時高有時低

你是否告訴自己堅強渡過各種時期

我從命運的天台放眼卻看不到星空

漆黑的天空壓在頭頂使我不得輕鬆

在我心中找不到一個安靜的角落

我不能再沉睡下去良心彷佛在笑我!”

馬歇爾節奏感極強的rap配合弗朗茨的鼓,以及奧黛麗的吉他,音樂完美展示了它直擊人心的強大感染力。

一曲唱完。

會議廳裡鴉雀無聲。

不止評委席的馬修等人,就連門口羅尹斯、緬希科夫以及兩名巫師,都陷入沉思和震驚。

住宅外。

居民們圍在外面,全神貫注感受這從未有過的音樂,尖銳的批判與讓人驚訝的節奏感完美融合,複雜而順滑。

他們緊張地貼在牆角,等待著馬修先生宣佈結果。

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

馬修嘴唇動了動,看向在大口呼吸的主唱馬歇爾。

“我不得不說,不可思議的現場表演,讓人歎為觀止。”

他看向旁邊兩人。

一向要求極高的吉賽爾也在鼓掌,滿臉認真:“馬歇爾先生,你向我們展示了,藝術如何與巫術結合,完成衝擊人心的力量。”

“裡面附帶的巫術,是你自己開發的嗎?”

“是的。”馬歇爾撥出一口氣:“我透過快速發音,將巫術節奏以音樂表現,這樣聆聽者就能得到巫術力量的感染。這首《抗爭》,就是我將自己開發的‘取暖術’和‘照明術’融入,可以讓大家在黑夜裡不害怕,能稍微抵擋寒冷。”

“精巧而天馬行空的創想。”

吉賽爾感嘆:“你就是我們莊園需要的人。”

旁邊,帕梅拉眼裡泛光:“這是所有人都需要的生命力!你要將這種力量帶給更多的人,告訴所有人,不論是戰爭還是饑荒,都不能擊倒我們!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戰鬥,去活下去!”

馬修笑了笑:“看來結果已經母庸置疑。”

他站起來,走到這位街頭巫師歌手旁邊:“馬歇爾·布魯斯,從今天起,你就可以是莊園的一份子。”

“你需要遵守莊園的規矩,我們會保護你的生命安全,個人尊嚴,以及不反人類的事業理想。”

“馬歇爾,你願意加入俾斯麥莊園嗎?”

馬歇爾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眼裡閃光:“我願意!我願意!”

弗朗茨更像是那個透過考核的面試者,張開雙臂:“我就說!他是一個天才,他會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主宅外,居民們也高聲歡呼。

這位僅僅憑藉一次演唱就贏得所有人喜愛的街頭巫師,正式變成這裡的一員。

*這裡的歌,是在宋嶽庭《life is le》上的稍微魔改,強力推薦原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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