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煙霧朦朧的時季,楊柳扶風,山清水秀。

十九日,觀音佳節,峨眉山頂最大的一座觀音廟內,才剛到辰時,就已經擠滿了前來祭拜的百姓。

他們將貢品放在觀音神像下方的供臺上,雙膝跪地,手中拿著香火閉上眼睛虔誠的祈福。

在這些人之中,一位跪於最前方的白衣女子分外顯眼。

女子有著十分清麗脫俗的面容,膚若凝脂白雪,眉眼間盡顯溫婉。

她凝視著最上方的觀音神像,將長香合在手掌中,神色真摯的訴說著自己的祈願:“弟子白素貞,在青城山下修行千年,一心向道,願皈依三寶,割棄這世間塵緣,望求大士點化.”

女子婉轉柔和的聲音透過觀音神像傳到了茯音耳中。

茯音將靈識投放進神像裡,用只有白素貞能聽到的聲音緩緩回道:“你雖願捨棄塵緣,可有一樁恩情未報.”

見自己的心聲竟然真的得到了觀音大士的回應,白素貞的臉上頓時浮現出莫大的欣喜。

但很快,在意識到菩薩所說的恩情,是她一千七百年前被一位牧童所救之事後,白素貞的眉間閃過一抹憂思:“可如今已時隔千年,這茫茫人海,弟子該如何去尋?”

“雨落時分,西湖高處的斷橋可尋.”

茯音清寂的聲音裡帶著仿若能沉澱萬物的厚重感,如群山之中的脈脈流水,於神像的口中落進白素貞的心裡。

白素貞嘴唇微抿,若有所思。

茯音見她心中已有了方向,也不再多言,只在抽離靈識之際,想到她日後會經歷的劫數,便留下了一句:“若遇苦難,可再來尋我.”

每個世界的時間線是不同的,時間流逝的速度也不甚相同,這一趟,茯音將這個世界的劇情開篇推動之後,自然也就回了蓮花閣。

按照主線的發展,在這個世界的三日後,白素貞會在西湖與許仙相遇。

然而,三日過去了,茯音卻並沒有等到代表著劇情發展的功德值,這意味著這個世界的主線出現了偏差。

茯音立即算了一卦,卦中的結果是白素貞並未與許仙相識。

不僅如此,作為這個世界的凡人氣運者,許仙在西湖斷橋上失蹤,他的命數線上,更是出現了一個本不該存在的緊結。

茯音眉目微斂,將用楊柳枝華凝結成的卦象散去之後,他略微思忖了片刻,隨後便化身成一個模樣普通的年輕書生,去往了這個世界的錢塘西湖。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

夕陽的餘暉從天邊漫灑而下,落到水波瀲灩的湖面上,照著點點浮動的遊船。

這個時候的西湖斷橋,有種靜謐溫然的美。

不過當茯音靠近這座斷橋時,橋上所殘留的邪性妖氣卻像是一抹暈開的墨漬,汙染了這如畫的西湖之景。

卦象上顯示,許仙命數線上的緊結源於這座斷橋,失蹤的地點也是在這裡。

茯音站在橋頭,目光從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掠過,隨後定格到了一位在橋中央賣傘的老婦人身上。

這老婦人衣著樸素,眉目慈祥,從好幾個路過的年輕人都向她打招呼來看,應是常年在此處賣傘。

單從這一點分析,這老婦人對這西湖周遭發生之事,想必是知之甚多。

茯音走上橋,朝著橋中央這位賣傘的老婦人走去。

不過沒走幾步,就與一位迎面走來的青衣男子對上了視線。

青衣男子有著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鼻樑挺直,面容是如桃花般的風流俊美,眉宇之間卻又透著一股涉世未深的稚嫩。

茯音只淡淡的看了這青衣男子一瞬,就收回了目光。

即便他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蛇妖身份。

既然本該在西湖定情的白素貞和許仙都各自出現了偏差,那本該因調戲白蛇反被教訓,之後便化身成女子常伴白蛇左右的小青,會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

白蛇有千年道行,茯音並不擔心她會出事。

小青雖是劇情人物,卻也不是主線發展的關鍵者,所以即便此刻出現在這裡,茯音暫時也不會對他多加干涉。

眼下他較為在意的,還是許仙。

許仙雖是氣運者,但到底是一個沒有武力和法術傍身的凡人。

即便他算出了被妖怪抓走的許仙不會有生命危險,茯音也需要保證許仙不會受到太多本不該他承受的傷害。

需得快些找到許仙。

…………

茯音這邊並沒有在意小青蛇,小青蛇卻在與茯音擦肩而過後,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了他。

他看著茯音的背影,帶著幾分探究的獵奇。

雖然這個白衣書生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臉也長得不俊氣,放在人群裡更是完全不起眼,但是整體的感覺讓他覺得莫名的和諧與舒服。

而且此刻他從後面這麼一看,這書生的身段看著還真是相當不錯。

小青有些心動,他素來喜歡美人,無論美人是男女,只要長得漂亮好看的,他都喜歡。

不過他大多數時候遇到的美人都是女子,所以他也習慣於以自己的真實性別示人。

對方既然是男子的話,那他要不要先變成一個嬌俏的女子,再去製造一個美好的偶遇?

小青在心裡盤算著,琥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狡黠。

他很快走下橋,卻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在一棵樹下,靜靜的看著已經走到老婦人面前的茯音。

他打算先觀察觀察這個書生,再實施行動。

橋中央———

“小公子,要買把傘嗎?”

老婦人笑眯眯的看著茯音:“我看你有些面生,想來不是這錢塘本地人,別看這會兒風輕天晴,等到夜幕降臨,就很容易下雨嘞.”

今晚會不會下雨,茯音自然很清楚。

不過此刻,他還是從這老婦人手中買下了一把傘。

他將碎銀遞給老婦人,接過雨傘後問道:“老人家,請問這裡最近可是發生過什麼怪事?”

老婦人一聽,神色變了一下,看向茯音的眼神裡多了分打量:“小公子,你問這些幹什麼?”

茯音回道:“我只是聽旁人所說.”

老婦人眉頭皺起:“你是在哪裡聽說的?”

茯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溫聲問道:“所以那是真的嗎?”

老婦人沒有說話,像是在回憶著什麼,表情有些諱莫如深。

茯音見狀,將語氣放柔,如同一個善解人意的守禮書生:“若是您不方便說,那小生就不問了.”

他的聲音經過偽裝後的變化,雖不如本色那般清冽空寂、悅耳至極,卻也是極為好聽的,落入到旁人耳中,彷彿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老婦人皺緊的眉頭漸漸放鬆下來,她看了一眼茯音扮成的書生,目光又在茯音手中那把從她這裡買下的傘上停留了半秒,最終輕嘆了一口氣,還是說了出來:“罷了,反正這事發展到現在,在這裡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老婦人緩緩說道:“就在昨日,這裡有一位姓許的官人失蹤了.”

“小官人失蹤那會兒,我正在那邊賣傘,就站在那個位置,”老婦人指了指斜對面:“我記得當時的天氣本來很晴朗,可是當小許官人走到橋上之後,就變得烏雲密佈,再然後,一大團黑霧突然湧過來.”

老婦人繼續回憶著:“那團大黑霧將那位姓許的小官人圍住。

我站在外面,看不清裡面發生了什麼,只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像是什麼東西爬行的聲音和一個女子的怪笑聲,那怪笑聲呀,慎人得緊,很是尖細,聽得老婆子我渾身顫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說到這,老婦人有些後怕,眉頭都緊皺到一起,顯然並不是很想再回憶當時那種感覺,但是當她對上茯音那溫然似水的柔和目光後,咬了咬牙,就像是受到了鼓勵一樣,又接著說了下去。

“那會兒我想動,卻發現自己動不了,想發出聲音,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

到了後面,我的眼睛也快看不見了,只模糊的看到黑霧像龍捲風一樣往天上飛.”

老婦人抬手指了指西邊的一處高山。

“等我眼睛恢復之後,許小官人早已經不見了.”

老婦人再次嘆了口氣:“後來呀,衙門的人就來了,”她滿臉複雜:“他們從我這裡問完情況就走了,之後沒多久,不知從誰那裡傳了起來,說是錢塘縣出了專抓俊俏男子的妖怪.”

茯音問道:“可是還有其他男子失蹤?”

老婦人點頭:“就兩天的時間,已經有三名男子失蹤了,許小相公是在西湖斷橋這邊被妖怪抓走的,另外兩個是在豐順街,與這裡隔得不遠.”

說完這話,老婦人抬著眼,目光落到茯音這張雖平凡卻讓她覺得越看越耐看的臉上,壓低聲音好心提醒道:“小公子你這還是要多注意呀.”

茯音聞言,正欲說話,卻突然感覺到了紫金缽孟的氣息。

這個世界的時間線是在西遊劇情的時間線之後,唐三藏已經到雷音寺取完真經,曾經屬於他的紫金缽孟也被他自己轉送給金山寺的主持。

現階段,會用紫金缽孟這件法器的,唯有金山寺的禪師法海。

法海是順著降妖紫金缽孟的指引從豐順街來到西湖這邊的,這一路上他越是靠近這裡,紫金缽孟的響應就越明顯。

等他走到橋頭時,紫金缽孟裡所迴轉出的顫音達到了最頂峰。

他冷峻的眉眼微皺,薄唇緊閉,一臉嚴肅的朝著橋上看去。

夕陽的餘暉下,橋上有幾個來往的行人,但是法海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一位正在與賣傘老婦交談的白衣書生。

書生身形高挑,體格清瘦、柔弱,看起來和尋常讀書人沒有什麼兩樣。

然而注視著對方的側臉輪廓,法海的心裡卻莫名其妙的心悸了一下,這種異樣的變化,讓他有那麼一瞬間差點就把這個白衣書生當成了一個妖怪。

好在他的心緒很快重歸平靜,冷靜的分析之後,便否認了白衣書生是妖怪的可能。

雖然對方給他一種異樣感,但是他並沒有在這個書生的身上感覺到妖氣。

法海閉上眼,對著紫金缽孟念動咒語,一道紫色光暈就從金缽中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向了躲在了另一側正全神貫注觀察著茯音的小青。

小青眼神一凜,在紫光碰到自己之前,抬手一揮,手中迸發出的青色光芒擋住了這一股突然襲向自己的佛氣。

兩道光芒交匯,兩股力量對峙。

下一秒,雙方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幾乎是剎那間,一人一妖同時出手。

法海的擎天禪杖和小青的青虹劍發出呲呲的碰撞聲,寒光火石,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開始,這些人還像是看熱鬧一般看著法海和小青打鬥,直到小青露出青色的蛇尾朝著法海甩去之時,看好戲的眾人才反過來,面色慘白的喊道:“是妖怪是妖怪!妖怪來抓人了!”

隨著這一聲聲驚恐的喊叫,不過短短几秒的時間,這西湖斷橋處就剩下了茯音和賣傘的老婦人。

茯音看向老婦人:“老人家,你不跑嗎?”

老婦人搖頭嘆息:“我老了,一把年紀也跑不動了,再說我這一身老骨頭怕是妖怪也看不上吧,倒是你呀,”老婦人看著茯音道:“小公子,你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

說完這話,不等茯音回答,老婦人又自顧自的說道:“也不知為何,我看著你就覺得親切,打從心裡喜歡.”

她笑了笑:“而且說來也奇怪,我與你站在一起,竟然心安的緊.”

茯音看老婦臉上的笑容,也微微笑了笑。

這老婦一生向善,膝下雖無兒無女,卻有好幾個子孫,均是被她收養的乞兒。

行善事,結善果,他今日選擇在她這裡買傘打聽訊息,也算是一種命定的緣。

他所給的那一塊碎銀,是由楊枝露所化,從這老婦人的手接觸到碎銀的那一刻,楊枝露就透過面板融進了她的根骨裡。

每個人的壽命既定,茯音不會干涉,但是那一滴楊枝露可以消除老婦人根骨的風溼痛,為她減去一份更深露重時的痛苦,往後與那些孩童相處,也能更鬆快些。

…………

這邊,茯音在橋上與老婦人說著話,橋頭那邊,小青和法海則打得越來越激烈。

法海身上的法器眾多,又有刀槍不入、百魔不侵的聖衣袈裟護體,而小青雖然在修行上極有天賦,卻到底只有三百年的道行。

一開始他還能和法海打的有來有回,但是幾十招下來,就漸漸落於了下風。

眼看法海的擎天禪杖就要擊中自己,千鈞一髮之刻,小青腳步一閃,身體快于思維的,一個飛身迅速來到了茯音的身後。

老婦人瞪大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小青一個揮手給迷暈了。

看著躺在地上的老婦人,追上來的法海怒斥道:“妖怪休要傷人!”

小青冷笑一聲:“我可沒傷她,只是讓她睡過去而已.”

他站在茯音後方,歪著身子露出腦袋:“你這一根筋的死禿驢,真正害人的妖怪不去抓,非要跟在我這裡耗.”

話落之後,也不看法海的臉色,小青立刻收回了腦袋,像是尋求庇護一般,躲在了茯音的身後:“哥哥救我,我是好妖.”

他的聲音一下就收了好幾個度,聽起來委委屈屈的,帶著幾分少年郎被欺負時的哭腔,瞬間就從一個囂張的妖怪,變成了需要被保護的柔弱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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