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過後,如水的夜色為潮溼的山洞帶去更多的溼意。

火燭閃爍,光影交錯。

趙麟靠著冰涼堅硬的山石,顧不得從額頭延生而下的潰爛傷疤,一錯不錯的看向面前這道長身而立的白影。

朦朧昏暗的光線裡,對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沾染著柳枝清露的指尖,似無瑕的冷玉,攜著一抹淺色的光從他的傷口處開始輕撫。

細膩微涼的觸感,帶著度化眾生的憐憫和慈悲,從他的眉心到鼻樑,再從鼻樑往下到削薄的雙唇。

在這溫和至極、卻又疏離平淡的治療裡,趙麟嘴唇緊抿,喉結微動,肌膚漸漸變得滾燙,身體像是著了火,躁動灼|熱。

體內沁出的汗水打溼了他的衣衫,他的傷口已經被治癒,血液卻越發沸騰,健碩緊實的胸膛隨著熾熱的呼吸上下起伏,攥緊的手拳捂出了溼粘的熱汗。

狹窄的洞內瀰漫著蓮花的香息,聖潔淡雅的蓮香卻散不去他心底炙熱的幻想。

於是原本馥郁清雅的芬香,也成了讓人心神盪漾的引,勾出了某種禁忌而可恥的綺念。

趙麟咬了咬牙,壓抑住短而粗重的喘息,抬手想要抓住眼前的白影,然而這一剎那間,突然一聲驚雷驟響,電閃雷鳴間,所有的旖旎戛然而止。

趙麟撥出一口大氣,從夢中猛地驚醒。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氣息急促的坐起身,目光落在自己落空的雙手上,神色怔然。

.....又做了這個夢。

趙麟的臉變了又變。

他又夢見了自己與觀音尊者的初見。

尊者在他幼年絕望之際救他於苦難,他本該懷著萬分的敬仰,以赤誠之心供奉這位大慈大悲的菩薩。

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曾經那份純粹的敬仰漸漸變了質,原本美好聖神的救贖在他單方面的遐思下變了味。

夢裡的觀音尊者沒有任何變化,他卻從小孩變成了大人,一場安撫性的治療也被他夢出了曖昧之色。

趙麟羞恥的垂下頭,褻瀆神明的窘迫和罪惡感在他的腦海裡交織。

他不禁用手捂住臉,懊惱於自己丑陋的欲|望。

他對那位救他於苦難的尊者產生了不該有的覬覦之情。

這種覬覦之情無疑是罪惡的。

而更讓趙麟心情複雜的,是他的內心深處在懊惱和自我厭棄之餘,又滋生著某種禁忌的、隱秘的歡喜。

一邊理智清醒的掙扎,一邊又如吸食癮藥般沉淪。

整個人矛盾到.....就像是快要壞掉了一樣。

趙麟閉上眼,仰著脖子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緩緩摩挲著左手手腕處的佛珠,直到那淡淡的檀香味縈繞到他的鼻尖之後,他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再次睜開眼時,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已恢復了平靜。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印著蓮花的精緻方盒,然後用掛在胸前的鎖小心翼翼的開啟這個方盒,十分珍重的從裡面拿出一副畫卷。

畫卷上是一個容色絕世的男子,一襲純白無垢的縹緲白衣,袖口和領口處繡著繁複古韻的梵文圖騰,姿態端雅的立於蓮花臺之上,身後是金色的千雙佛手,聖潔而莊嚴。

趙麟將這畫上的男子看了許久,直到天幕泛白,他才戀戀不捨的將畫卷重新放回方盒裡,動作輕柔的像是在珍藏著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遙遠而不可觸及的夢。

隨後,他披上外衣走出臥室,來到了一處只用屏風隔著的正廳。

在正廳的最上端,立著一尊栩栩如生的觀音神像。

與他畫卷裡的男身觀音不同,這尊觀音神像是女身,也是這世間大多數人所認為的觀音尊者的形象。

世人大多以為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是一位眉目慈善的女性,只有他見過觀音尊者的真容。

或許也不能算是真容,但是至少比起其他人,他曾目睹過觀音尊者的男身本相。

這份區別於他人的不同讓趙麟竊喜,每每想到此,心底就會湧起一陣微妙的暖流。

他走到這尊觀音神像面前,跪在下方的蒲團上,深深的叩拜之後又起身上了三柱香。

這是他每日一早必做的事情,一晃已經持續了近十年。

而這簡單的儀式應該會一直到他死亡才終結吧。

趙麟輕輕笑了笑,重新回到蒲團上,閉著眼睛開始靜坐。

約摸半炷香之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主子,早膳已經備好了.”

府中的老管事趙成站在門外,語氣恭敬的說著。

在他的身後,還候著兩個負責伺候趙麟洗漱的侍從。

趙麟睜開眼:“進來.”

得到了他的首肯,在外侯著的趙成便帶著侍從推開了門。

看著跪在蒲團上的趙麟,趙成與侍從立刻鞠躬行禮,接著又跪在地上對著觀音神像虔誠的磕頭叩拜。

主子對於觀音尊者有著近乎狂熱的信奉和敬仰,這在整個趙府乃至整個景州城都不是什麼秘密。

他們這些下人,在面對與觀音尊者的相關事上,自然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與不敬。

做完這些,趙成這才用眼神示意侍從可以伺候趙麟梳洗了。

“各地觀音廟的事籌備的如何了?”

趙麟摩挲著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不疾不徐的問著面前這個跟了自己六年的管事。

“回主子的話,最快十日就能完工,到半月後的觀音尊者生日之時,定然會有數不勝數的百姓前去上香參拜.”

“嗯,你做的很好.”

趙麟唇角微揚,斯文俊逸的眉眼間浮現出一抹悅色。

他生得清雋,面板很白皙,眼睛是有些狹長的鳳眼,一身青衣配上挺拔的身形,落在旁人眼中,就宛如風雅如竹的世家公子。

像這樣微微笑起來的時候,一看就像是那種很好相處、很好說話的型別。

在外人眼裡,他也確實如此。

趙麟經常行好事,救濟窮人,又始終如一的耗費著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在各地修建觀音廟,是十里八外出了名的好人、大善人。

但是跟隨趙麟的老管事很清楚,無論這位主子看起來有多好說話,溫柔和煦的內裡卻蟄伏著一頭陰鷙狠辣的兇獸。

?

一旦有人惹上趙麟,面上他不露聲色,暗地裡真正收拾起對方的時候,怕是那人最後被剜下一層皮都是輕的。

斯文儒雅的皮相之下,藏著滿腹的心機和算計。

即便跟隨趙麟多年,又曾是一個村的鄉里鄰居,趙成也不敢說對這位主全然瞭解。

他垂下眼,畢恭畢敬的鞠躬道:“這是老奴該做的事.”

趙麟看了一眼面前的趙成,對於這位管事能力不錯且非常識時務的老人,他並不會吝嗇於獎賞,“這個便賞你了.”

趙麟取下手上的扳指。

趙成雙手接過:“老奴謝過主子.”

趙麟頷了頷首,“好了,都出去吧.”

等管家和兩個侍從都離開後,趙麟再次看向觀音神像。

他唇線微閉,眉目舒展,像是對神像說又像是對自己說:“半月後的觀音節,你會在某座觀音廟中顯身嗎?”

他輕輕笑了笑:“也不知道什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

另一邊。

南海之巔的潮音洞內。

清泠的勁竹在微風中吹拂,縹緲朦朧的淺色白煙似輕紗,縈繞在散發著蓮香的空氣中。

在碧波盪漾的蓮花池裡,有一片由金色的寶蓮花所圍繞的渦流狀水紋。

這水紋清澈而透明,如同一面純粹無垢的鏡子。

而它也確實是一面鏡子,一面可跨越時空、可看眾生永珍的浮生鏡。

在這面浮生鏡中,會倒影出只有茯音才能看到的萬千個凡界之景。

作為與創世神簽訂契約,成為諸多世界裡唯一的觀音大士,茯音可透過浮生鏡去往各個由文字構造的世界。

這些世界都有一處相對應的南海紫竹林,這些南海紫竹林就像一條條發散而出的線,線的中心是他的居所蓮花閣。

更具體一點的說,有多少個世界,就有多少個紫竹林,但這些紫竹林中的蓮花閣,卻是同一個。

蓮花閣就相當於一個圓心,他住在這個圓心裡,從浮生鏡走出圓心,選擇不同的線就是選擇不同的紫竹林,通往的....也就是不同的世界。

以觀世音的身份重生的他,要做的就是在這些世界履行觀音大士之職,維繫主線劇情的平穩發展,不斷積累功德值。

積累功德值並不難,難得是積滿。

它就像一個無底的容器,需要時間去沉澱。

不過好在,茯音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除了維持劇情不崩壞會有功德值,他每拯救或者渡化一個生靈,也會有功德。

當然,被他人供奉和信仰也同樣會有。

在三界芸芸眾生中,他能從每個人身上得到的功德值並不一樣。

有的生靈所回饋到他身上的功德值如滄海一粟,有的則如寬敞湖泊。

當然,也有那種浩瀚如大海的。

而這一類存在,往往是能影響世界發展的氣運者。

這些氣運者被稱為氣運之子,每個世界有多有少,數量不一。

此刻,站在蓮花池邊的茯音微垂眼眸,面色沉靜的看著浮生鏡的青衣男子。

趙麟,字雲仲。

第四十三世界的氣運之子,也是這個世界唯二的兩個凡人氣運者之一。

當初救下這個人,對方回饋給他的功德值就很高。

這些年隨著凡界時間的流逝,由對方身上所延生而出的功德值也逐漸增多。

算是一個不錯的潛力股。

不過相比於這個人,茯音對於這世界的另外一位凡人氣運者更為在意。

原因無他,那位凡人的名字,名為許仙。

這第四十三世界,是茯音所熟悉的由白蛇與許仙的感情發展為推動主線的世界。

按照凡界的時間流逝來算,這個月的第十九天,就是這第四十三世界的故事開篇。

這一天,他會去凡界點化前來觀音廟敬香的白素貞。

不過在此之前.......

茯音微微抬手,指尖繚繞出一道淺光,浮生鏡裡的畫面就在瞬息之間,從青衣男子變成了被壓在山下的齊天大聖。

他要先去第五世界,見那位被困在五行山下的石猴,將西遊的開篇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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