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是個非常坐得住的人。

或者說他生性便非常擅長忍耐。

有些人的忍耐是為了復仇,比如臥薪嚐膽的勾踐,李顯的忍耐,就是單純的忍耐,也可以說是隨遇而安。

只要沒有關乎到他的性命,他很少有什麼事情會放在心上,哪怕是關乎到萬里江山,他也不會顯得急迫。

這是他的優點,這讓他在武則天的屠刀下保住性命,直到現在,他仍舊是皇太子,武三思動搖不得半分。

這也是他的缺點,過度的容忍讓他少了幾分剛強,並且耳根子軟,容易被小人蠱惑,做事也會束手束腳。

李顯現在就在享受著“優點”。

哪怕白依然急的好似熱鍋螞蟻,李顯仍舊在澹定的看著話本小說。

這是湯顯祖把《白蛇傳》的戲曲劇本加以改編,增加章節回目,著作出的同名小說,在洛陽非常的暢銷。

無論是落魄書生,還是抑鬱不得志的舉子,亦或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全都爭相傳閱,看得津津有味。

不過賣書也是講求格調的。

尋常人購買的是普通版本,達官貴人手中的則是會附帶插圖,李顯手中這本更是精修版,洛陽限量一百冊。

洛陽權貴雲集,世家林立,大家族頗為好面子,就算不愛聽戲,也不喜歡白蛇傳,亦會想要買一本收藏。

再者說了,迂腐頑固的老古董家主不喜歡,威嚴赫赫的中生代不喜歡,難道青春年華的小字輩也不喜歡?

總歸還是有人喜歡的。

萬一哪次誥命夫人聚會,或者是世家公子游湖,別人掏出一本限量款,你手中只有普通款,豈不丟人現眼?

買!

加錢也要買!

十倍價格也要買!

這般賣書之法,非常的欠揍,尤其這是在洛陽這等地方,若是沒有李瑾瑜背後撐腰,早就去大牢裡面反省。

暫時沒買到的也不用心急,以後還有金陵限定款、蘇杭限定款、長安限定款、嶺南限定款、西域限定款……

百款千款,總有一款適合你。

集齊一套可獲得楚王府通行證。

持此通行證可以進入王府,與李瑾瑜會面一次,算是一條金光閃閃的

——白蛇捷徑!

李顯翻著限量版的白蛇傳,一邊看一邊稱讚:“不錯,不錯,這個湯顯祖什麼出身?文筆真的很不錯啊!”

白依然壓抑著怒火,不斷的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唯一的依靠,這是唯一的依靠,不能發火,不能發火……

連續催眠自己一百次之後,白依然皺著眉頭說道:“湯顯祖,聖曆元年考中進士,名次似乎是三十六名。”

李顯笑道:“聖曆元年,此人倒是與我頗為有緣,只可惜湯顯祖近幾年都在金陵,我很難見到這位才子!”

聖曆元年對於李顯而言,可以說是決定生死的一年,就在這一年,武則天決定傳位親子,立李顯為皇太子。

李顯當時只是廬陵王,如果武則天立武三思為繼承人,幾乎可以說是宣判他的死刑,當真是生死攸關之事。

至於為何不立武三思為繼承人?

那就要問狄仁傑狄閣老了。

武三思恨狄仁傑是有原因的,那可真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

白依然心說現在是該考慮這東西的時候麼?你就不能把手中的書放下?

你若是看詩書禮易、詩詞歌賦、武功秘籍,有這般痴心,那該有多好。

“太子,李瑾瑜回朝,對您會產生極大的威脅,曾經他只能做李唐開疆擴土的劍,現在他有能力發動……”

李顯不耐煩的說道:“什麼?”

白依然咬了咬牙,心說你不知道自家的長輩是怎麼得到皇帝寶座的?難道非要我這個沒名分的外人說出來!

看著白依然的表情,李顯略帶無奈的說道:“你是不是想說玄武門?”

“請太子恕罪!”

“沒事沒事,這本來就是我李家長輩做過的事,沒什麼是不可說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李瑾瑜想要動手,我無論如何都反抗不得,如果他不想動手,那我就賺了便宜,要不然我去做什麼?

難道讓我向上天祈求,賜予我絕世無雙的武功,然後統兵擊敗李瑾瑜?

我沒有這個能力!

我也吃不了練武的苦頭!”

李顯如今的狀態,幾乎可以說是四大皆空,境界已經非常的超然。

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反正我實在是打不過他!

不算計打不過,算計也打不過,無論怎麼樣都打不過,與其想那麼多無聊的算計,不如先享受太子的權力。

只要武則天沒有下旨廢黜,只要李瑾瑜沒有動手,太子就仍舊是太子。

李顯這一生十足十的傳奇。

他曾經只是皇子,不爭不搶,然後莫名其妙成了皇太子,甚至還成功登基成了皇帝,然後就被老孃暴揍。

皇帝寶座沒了,成了廬陵王。

再然後被李唐舊臣擁護,再次從廬陵王變為太子,這般起起落落,早已磨平他的熱血,湮滅他的壯志雄心。

不能說李顯沒有雄心,至少他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曾有過夢幻,只不過老孃實在是太強,然後他就開始躺平。

躺下之後,發現真特麼的舒服!

站著或許比較有尊嚴,躺下就真的很舒服了,李顯舒服的伸個了懶腰。

李顯笑呵呵的說道:“就算我現在鼓起雄心壯志,還能夠做什麼?你覺得我能依靠誰?誰最值得信任?”

白依然斬釘截鐵的說道:“最值得信任的當然是皇帝,咱們需要防備李瑾瑜出手,難道皇帝不防備麼?”

李顯放下手中的手冊,抬頭看向城門方向:“再過半個時辰,李瑾瑜就會到達城門口,如果沒有爆發出天崩地裂的氣勢,那就說明你預計錯誤。”

“為什麼?”

“你不懂,或者說這不是你從小經受過的教育,陰癸派,天命教,還有慈航靜齋,聽起來似乎很厲害……

實際上你們都很稚嫩,思索問題的方式多在於江湖,相對而言,慈航靜齋比你們看的更遠,因此能百戰百勝。

不過目光長遠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壞事,因為只要掌控不好,目光長遠就會變成好高騖遠,你明白麼?”

李顯少見的露出譏諷之色,對於三個門派給出自己的評價。

“陰癸派目光不夠長遠,天命教太過小家子氣,慈航靜齋好高騖遠,因此時移世易,淪落到了這般模樣。”

白依然冷笑道:“太子殿下,我覺得你應該明白,當今皇帝也是出身於陰癸派,這難道也算是‘淪落’?”

李顯譏諷道:“她登基之後,立刻就下令屠魔,把兩派六道的傳承,盡數驅趕出中原,如何算不得淪落?

現在誰是陰癸派的傳人?

太平公主?

這話如果傳到她的耳朵裡,她肯定會用盡手段,把你大卸八塊。

厲勝男麼?

她現在是李瑾瑜的姬妾,在王府中排行第五,心思在於教養孩兒。

我還記得,流落江湖的傳承,落入到一個叫做赤尊信的盜匪手中,然而在遼國內亂時,赤尊信被李瑾瑜擊殺。

現在你告訴我,陰癸派如果不能算是淪落,那什麼才能算是淪落?

慈航靜齋被限制多年,哪怕師妃暄脫離了牢獄,也無法力挽狂瀾,長安大戰結束後,慈航靜齋只屬於江湖。

最後說天命教。

高手幾乎被浪翻雲殺光,林仙兒被李瑾瑜一刀兩斷,秦般若躲在梁王府不敢出門,你現在能離開太子府麼?

你們以為自己能掌握天命?

依然,如實的告訴我,你掌握了什麼東西?你能掌握住自己麼?”

“噗通!”

白依然無力的跪倒在地。

雖然已經委身於李顯,但白依然心底看不上李顯,覺得他太過窩囊,若不是投了個好胎,難有什麼成就。

如今聽到李顯的分析,才知道自己小覷了李顯,也太過高看了自己。

李顯的性格再怎麼軟弱,那也是武則天的兒子,當了這麼多年太子,耳濡目染之下,眼界豈是白依然可比?

白依然那些自以為是的算計,所謂的天命聖女的饋贈,在李顯眼中,不過是疲憊之時用於放鬆的耍樂罷了。

拿捏不住朝堂的那些老狐狸,難道還拿捏不住白依然麼?

李顯快速收起嚴肅的表情,重新變得笑呵呵的:“不必如此,只要你對我忠心耿耿,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白依然苦笑道:“保命?”

李顯安慰道:“當你選擇參與天下這個遊戲的時候,保命就是你能獲得的最大好處,別的全都沒有意義。”

白依然面露苦澀:“當初我實在是太愚蠢,竟然覺得太子軟弱可欺。”

李顯笑道:“你的想法沒錯,我本就軟弱可欺,只不過你的實力,還沒有到能夠欺負我的地步,明白麼?”

“明白!”

“那就好,儘量擺正姿態,如果不把觀念轉換過來,就算我要保住你的身家性命,你也逃不過朝臣的清算!”

“多謝太子庇護。”

白依然面色更加的悽苦,心說我是做了什麼孽,怎麼會參與這種事情?

如果人生能夠重新來過,我一定遠離朝局,靠著師父給予的資源,做一個情報販子,也能活的大富大貴。

相對而言,反倒是志向最小的大師姐林仙兒,最先看出天命教的虛弱。

可惜,她高看了自己的美貌!

心態不是短時間能擺正的,不過白依然慣會演戲,很快就壓下悽苦。

李顯是她唯一的靠山,如果惹得李顯不快,就只能去閻羅殿報道了。

事實證明,李顯的預感很準確。

李瑾瑜和武則天沒有爆發氣機,反而是明君賢臣的模樣,招待了西域諸國的使節團後,甚至還有皇宮家宴。

四喜丸子,蔥燒海參,鍋塌蒲菜,乾燒鯧魚,海參扒肘子,油爆雙脆,滑熘三鮮水蛋,炸熘松子黃魚……

桌子上全是李瑾瑜愛吃的菜,尤其是居中的那道“糖醋鯉魚”,更是御廚精心燒製,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按理來說,李瑾瑜不該吃鯉魚,因為鯉與李同音,屬於名字的忌諱。

可李瑾瑜就是喜歡吃鯉魚,尤其喜歡吃黃河鯉魚,最好做成糖醋口味。

御廚做的糖醋鯉魚,當然和尋常廚子做的不同,明明是菜餚,卻做的好似是活物,似乎真的是在魚躍龍門。

菜餚講求色香味,尤其是糖醋鯉魚這種宴席菜,對擺盤的要求更高。

人家這是拜師宴、升學宴,求的是魚躍龍門的好兆頭,若是做的好似翻面的臭鹹魚,很可能挨一頓拳頭。

李瑾瑜絲毫不客氣,直接夾了一大塊魚肉,笑道:“奶奶,我最喜歡的就是糖醋鯉魚,難得你還記得。”

武則天笑道:“如果我把這件事情忘記了,你會做出什麼事情呢?”

李瑾瑜道:“呵呵,我難道會因為一條魚,抱怨自己的奶奶麼?這不符合仁孝之道,會被人說沒家教的。”

武則天道:“魚躍龍門,你現在已經乘風化龍,登臨九霄,再也不用藏在衣袖之中,你有什麼想做的事?”

李瑾瑜打趣道:“原來奶奶也知道袖裡青龍的秘密,您既然知道,那就應該明白,我從來不是魚躍龍門!”

武則天笑道:“說的也對,你本來就是真龍,而不是什麼錦鯉。”

李瑾瑜沒有說話,隨手夾了一個大肉丸子,毫不客氣的啃了起來。

李瑾瑜不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談論陰謀詭計,家宴就該放開肚子吃。

家宴按理說不該談事,但武則天已經按捺不住,詢問道:“我想知道你接下來的計劃,這非常非常的重要。”

李瑾瑜道:“很久以前,我想試試太宗的手段,孩兒出生後,我只想拆了玄武門,您明白我的擔憂麼?”

“我當然明白。”

“既然您明白,那就不應該繼續做無聊的試探,皇帝是孤家寡人,但沒有人想真的孤寡,您當然也是如此。

我一直都覺得,您可以做一個慈祥的奶奶,我也會是孝順的孫兒,這不是很好麼?為什麼非要破壞掉呢?”

武則天冷冷的說道:“能夠破壞美好的不是我,而是這件東西。”

“啪!”

一個錦盒放在了桌子上。

傳國玉璽!

代表了皇帝權勢的傳國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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