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亭塌了。

先是精凋細琢的亭頂,然後是繪製著牛郎織女的石柱,再往後是渾然天成的相思亭,整個都塌了下來。

出腳的是追命!

接招的是石斷眉!

追命是為了緝兇!

石斷眉是為了逃命!

滅孟隨園滿門的是石斷眉,他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殺手,看起來是最有嫌疑的,細想想他的可能性又最小。

正是因為“聰明人”覺得,表面上最有嫌疑的人實際上最乾淨,所以石斷眉幾乎沒有半點嫌疑,所以石斷眉是真正的兇手,這是他用殺手的身份,為殺人做出掩飾,以此矇蔽辦桉的人。

如果是別的捕快,或許真的會被石斷眉瞞過去,但追命不會。

四大名捕中,追命年齡最大,見識過的陰險算計也最多,他從來都只相信詳細的線索,而不是“嫌疑”。

“嫌疑”是最不可信的,因為這可以無限制的套娃。

追命認識李瑾瑜的那天,李瑾瑜正在給鐵飛花講故事,表示辦桉絕對不能預設立場,否則很可能會智子疑鄰。

你覺得他是清白的,所以哪怕他露出了破綻,你也會下意識的忽略,或者絞盡腦汁找尋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你覺得他是有嫌疑的,那麼即便他正常的吃飯喝水、行走坐臥,也會覺得他有問題,覺得他就是真正的罪犯。

追命把那個故事記在心中,所以他從來不會預設立場,無論如何套娃,追命也能直接抓向最核心的一層。

石斷眉失敗了!

他是“秦時明月漢時關”精心培養的殺手,他是聲名赫赫的江湖新秀,他有凶煞的名號,有大好的人生。

但這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

追命出腿的剎那,石斷眉只能在無盡的悔恨中,徹底的墮入到地獄。

石斷眉的殺手人生,一直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去暗殺目標,那會讓他有智慧上的優越感,那是他最大的暢快。

可現在是搏殺,不是暗殺。

石斷眉擅長暗殺,不擅長搏殺。

他曾學過搏殺,但已全部忘記,他的生命完全屬於暗殺,他甚至不曉得該如何出手,連腰間鋼叉都拔不出來。

追命出腿從不留情!

一個腳下留情的人,當然不會被稱為追命,也不會讓人覺得,一旦犯到追命手中,上天入地也會被追了命去。

石斷眉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無論他如何閃、如何避、如何傾盡智慧逃命,全部都沒有任何意義。

追命好似他的影子,總是能夠跟在他的身後,看得見,摸不著,當然也不可能打得到,自然也不可能打得過。

“砰!”

石斷眉胸口中了一腿,肋骨被踢斷了三根,石斷眉卻沒有半點驚恐,反而露出奸計得逞大難逃生的笑容。

藉助追命的一腳之力,石斷眉落入到了湖水中,很少有人知道,石斷眉曾是捕魚人,它的水性堪比快網張三。

只要落入水中,就算追命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輕功,也不可能在……

石斷眉得意的表情變為驚恐,好似落入到絕地的野獸,除了末日降臨的不甘和憤怒,什麼都做不到。

追命追上了他!

追命的水性比他更好!

不!

不是水性好。

追命精通一種獨特的輕功,能夠在水中飛速前進,速度奇快無比。

無上大宗師之下,水性最好的自然是楚留香,但若論划水的速度,追命或許不是魁首,卻能夠穩居前三。

這同樣來自於李瑾瑜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中,有一種名為“水行步”的獨特輕功,能夠在水中以極快的速度遊動,甚至能夠追趕鯊魚。

石斷眉已經完蛋了!

他的肋骨被追命踢斷三根,他的右腿被追命扭斷,他的一切經驗一切應變均沒有意義,等待他的是明正典刑。

相思亭崩碎的剎那,亭子內的高手也是虎視眈眈,狠狠的互相瞪視。

七發禪師雖然是和尚,但卻不是點了戒疤的光頭,留著類似“板寸”的短短的頭髮,伸手輕輕一抹,從頭頂摘下一根頭髮,又從懷裡拿出紅色小弓。

一發神刺!

七發禪師的拿手好戲,曾經想要以此刺殺諸葛正我,結果直到他的兩個同伴被擊殺,也沒有尋到出手的時機。

那一戰毀了他的信心,讓他的箭術註定不可能登峰造極,但誰規定,唯有登峰造極的箭術才能殺人呢?

七發禪師拈弓搭箭,目標是他的老兄弟顧佛影,多指橫刀七發,三人可不是什麼好兄弟,而是生死仇敵!

顧佛影似乎已經醉了。

他喝了不少酒,但剛才不醉,現在才醉,彷彿到現在酒意才冒上來。

他醉著拔刀。

一把薄薄的大刀。

從來沒有這樣寬闊厚重的大刀,卻打造的這般輕薄,極端的矛盾,好似鑄刀師醉酒為之,刀客當然也已沉醉。

這把刀如此的輕薄,在顧佛影手中揮舞,就像一張隨風而去的宣紙。

顧佛影醉了。

他手上的刀也像是醉了。

不過無論他怎麼醉,都不會有人敢忘記顧佛影的外號:

——橫刀立馬,醉臥山崗!

七發禪師當然也不敢忘。

他就算忘了自己的武功,忘記自己的存在,忘記人世間的一切,也不敢忘記顧佛影手中這把薄薄的寶刀。

七發禪師的弓箭蓄勢待發,顧佛影的刀已經在手,但他們都沒有出手。

用箭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那把沉醉的寶刀就會砍下一顆光頭。

出刀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纖細如發的箭失就會洞穿一顆心臟。

他們不敢出手!

所以他們選擇對峙!

同樣在對峙的,還有數十年的宿敵吳其榮和葉雲滅,兩人的氣勢簡直要衝破雲霄,似乎隨時都可能放手一搏。

但他們沒有出手。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越是惜命!

還有四人也在對峙。

一邊是鐵手、方邪真,另一邊是兩個老人,一個老人白衣白袍,一個老人黑衣黑袍,殺氣凝重的讓人窒息。

神不知!

鬼不覺!

兩人是一對兄弟,同時也是江湖中有名的殺手,更是頂尖的暗器高手。

每次作桉之前,他們會囂張的送去刺殺名帖,然後在限定時間內,把目標送入地獄,出手百次,無一失手。

只不過兩人關係並不算好,從來不會並肩作戰,他們喜歡各自為戰。

這個說法是錯誤的。

鐵手知道他們曾並肩作戰,也知道他們配合異常默契,出手無懈可擊。

俠客和殺手的對決,同樣也只會出手一招,一招之內,分出生死!

鐵手沒有動,方邪真沒有動,神不知和鬼不覺當然也沒有動,他們都在等待時機,等待最好的出手機會。

這麼多人對峙,難道無人出手?

當然有!

出手的是蔡旋鍾!

蔡旋鐘不喜歡殺人,他幾乎沒有殺過人,他只喜歡與人決鬥,他所造成的殺戮,也是因為決鬥中收不住手。

蔡旋鍾此刻沒有對手,但他仍舊選擇出手,那把九尺七寸的寶劍,閃耀出了絕無僅有驚世駭俗的絕世鋒芒。

七發禪師左半身子如遭劍刺,森寒但又銳烈無比,就好像有一把剛出爐的利劍正在研磨著他的牙齒。

那是劍氣。

顧佛影右半邊身子忽然麻痺,酷烈又冷冽的冰針,似已戳入他的毛孔,再化作千片烈陽,自血脈裡爆炸。

那是殺氣。

蔡旋鍾垂首凝劍。

劍指何處?

這把九尺七寸長的寶劍,指在一個無關緊要之處,或者是任何地方。

那就是無。

一種“無”的劍法,一旦動劍,它的力量很可能就是無所不有。

就像彈黃壓到最低點,便唯有高升和爆發,壓得越低,爆發就會越強。

蔡旋鐘的劍轟然爆發。

剛剛被追命擒獲,覺得自己必然死無全屍的石斷眉,臨死之前,知道自己的判斷無比的正確,他確實死了,而且死無全屍,死的悽慘無比。

蔡旋鐘的氣隨之炸裂。

在追命驚訝的目光中,石斷眉被劍氣轟成血肉,落入到清澈的湖水中。

追命厲聲道:“你做什麼?”

蔡旋鐘的氣機變得非常虛弱,畢竟想要在追命眼皮底下殺人,不僅必須一擊必殺,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如閃電。

蔡旋鐘的消耗非常大,他甚至已經站立不住,身體變得搖搖欲墜。

但他沒有倒下,蔡旋鍾對著追命露出燦爛的笑容,隨後傾盡自身力量,對著湖水轟出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轟!”

水花四濺!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好奇,但所有的好奇,都在轉瞬之間變為濃郁戰意。

一股異樣的力量影響了所有人,即便是鐵手、追命,也被這股奇特的力量吸引,想要放手一搏、大戰一場。

“嗤!”

鬼不覺出招搶攻。

他和神不知都有一種獨門暗器。

正如絕代劍客相遍天下名劍,但與人交手時,也僅是一柄稱手的劍。

也似書法名家,善摹各家手跡,但書寫時也只是用一種筆法。

鬼不覺選定的目標是方邪真,對付這樣的目標,任何花裡胡哨的暗器都毫無意義,他必須用出自己的絕技。

他的絕技是“鏢”!

“鏢”是所有暗器裡,最常見、最普通、最平凡、最易上手的一種。

話說回來,最常見、普通、平凡、易學的事物,往往也是最難學得好、學得精、學得透、神而明之的事物。

所以,一件亙古而仍能存在,歷久而未被淘汰的普通事物,一定有這件東西存在的道理,不應隨便否定,不可輕蔑視之,更不應該對此放鬆警惕。

鬼不覺擲出了手中的飛鏢。

雖然目標不是針對自己,但鐵手可以很公允、很負責任的說,鬼不覺對於飛鏢的領悟,比之無情也不差半分。

方邪真拔劍!

面對這種登峰造極的技藝,除了拔劍別無選擇,不是尊重敵人,而是尊重自己的生命,是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方邪真是個又邪又真的人,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的劍法仍舊充滿了詩情畫意,好似痴男怨女纏綿悱惻。

無數的相思子散落在地,無限的相思情從天問劍的劍鋒之上爆發。

天問劍法——少司命!

少司命是愛神,這一招劍法,也正如同痴戀中的男女,恩愛纏綿,一刻也不能分開,半刻也不能離別。

飛花落葉映襯著劍光,蒼碧色的劍光從漫天相思子中輕巧的劃落。

這是怎樣的精彩?

這是怎樣的卓絕?

這不是劍法,而是動人的詩篇。

方邪真的劍氣吹皺湖水,湖面裡忽然升起一個聲音,一個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充滿了離愁別緒的聲音。

“我命由天不由我……”

伴隨著這聲呼喝,在場所有人都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是:

殺機大盛、殺意大露、殺氣大熾、殺伐大作、殺氣已騰!

無論佛門高僧,還是世家公子,亦或是朝廷神捕、江湖俠客,此時都有一種放下一切,痛快激戰的感覺。

他們想要戰鬥!

戰鬥的意志越來越濃郁,甚至在不知不覺間,瀰漫了大半座長安城。

七發禪師怒道:“蔡旋鍾,你究竟要做什麼,你可知自己做了什麼?”

顧佛影驚道:“他出手的劍氣,是關七的先天破體無形劍氣,最最正宗的先天破體無形劍氣,如果世上有一個人值得他如此做,那麼一定是……”

鐵手沉聲道:“關七!”

追命道:“關七在此地?”

鐵手道:“為何不能在此地?”

沒有人知道關七的位置,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就連李瑾瑜,也查詢不到關七的線索,只是根據零星的閃光,推測關七很可能藏在長安某處地方。

李瑾瑜原本以為,關七可能被囚禁在長安大牢,可能是在妙手堂回家,萬沒想到,竟然是在遊家的小碧湖。

你這是拿了任我行的劇本麼?

無論在場之人作何想法,隨著呼喝之聲越來越大,澎湃的力量從湖水之下轟然爆發,好似逆轉向上的飛瀑。

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破水而出。

他身上纏繞著手銬腳鐐,由於許久未見陽光,面板顯得異樣的蒼白。

此人現身的剎那,長安城上方的濃雲凝結成片,從天空中砸落下來。

關七!

戰神關七!

戰神降臨的剎那,戰意已經完全的壓制不住,要徹底的爆發開來。

摒棄凡塵,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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