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軒唐正值初冬,淒厲的寒風像是尖利的刀子,狠狠的扎向大地。

喬芸在刺骨的寒冷中睜開眼,一時間有些迷茫。

她想起身,可手腳還有些痠軟無力,根本沒法支撐身體,只好躺在地上環顧四周。

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能瞧見豁了牙的破門半開著,吱呀作響。

寒風拍來,直往人衣服裡鑽,似是要割破人面板才罷休。

喬芸驚覺自己身上只有一件破爛不堪的麻布夾襖,原本就薄如紙不說,風一吹裡面塞的草絮子就往外飛。

喬芸一邊抱著胳膊,一邊顫巍巍的起身來到門前。

屋外的天空上堆著分佈不均的烏雲,雲縫中依稀漏下些淺黃色的月光,像搗爛了的蛋黃。

遠處有幾點小米粒兒大的燈火,看起來離這裡有相當一段距離。

“醒了?”

屋子的角落裡,傳來一個男聲。

喬芸被嚇了一跳。

這破房子裡還有別人?

黑暗中,角落裡有個黑糊糊的人影,他似乎站起了身,來到門前。

在喬芸的注視下,把破門關上了。

“別開,漏風.”

他是個身量比喬芸稍稍大一些的少年,穿著一身皮子做的圓領袍,看起來就暖和,不知道比喬芸的那身破爛夾襖好多少。

那個少年又慢慢踱步回到了屋角的稻草堆後面,不說話了。

喬芸一臉懵逼,還是沒消化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附近應該都是農田,農民把割下來的稻草暫時放在破廟裡也是有的。

只是,可能這稻草堆在這裡太久,稻草的主人都忘了這破廟裡還有自家打下來的一堆稻草呢。

倒是便宜了來這裡夜宿的旅人。

喬芸跟著踱步到稻草堆後面,跟他並排躺下,蜷縮起來,往手心裡哈氣,活動了一下凍得僵硬的手指,搓搓胳膊。

這稻草堆後面吹不到風,身上搓久了是可以聚起來熱氣的。

喬芸其實很不解。

她明明前一刻還在家裡,趁著睡午覺的時候戴上頭盔玩會兒全息網遊……為什麼突然穿越了呢?

她一邊搓胳膊一邊想,想著想著,意識就有點模糊,越來越困。

她做了個夢,她夢見前世她打遊戲的時候,突發地震,身在遊戲內的她來不及逃跑,被掉下來的預製板砸中了頭……

喬芸一時有些崩潰,她著實不能接受這麼慘的事實。

前世她死之前,她和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剛剛考上同一所心儀的大學。

因為喬芸住不習慣學校宿舍,家裡人便幫她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小公寓。

本來男朋友經常會到她租的公寓與她一起住,地震來時可以及時叫醒她。

但恰逢那天男朋友老家有事,回家去了。

就是這麼巧……

她不敢想,她的父母、小姐妹們、她的男友聽到這個訊息會有多悲痛。

也許是老天爺也覺得她死得太冤枉了,就讓她穿越了。

夢中畫面又一閃,跳出了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

原主同樣叫喬芸,家中還有個尖酸刻薄的奶奶呂氏,喬老爺子早些年就死了,只剩續絃喬老太太寡居在白荷村,她手裡攥著一家子的經濟大權,四房兒女每日吃穿都由她照看。

喬芸的爹在家中排行老大,是喬老太爺先妻之子,故而被呂氏很是看不順眼。

他每日上山打獵,給家中添些葷腥,也去縣上的酒樓換些錢,回來分文不落的上交給呂氏。

可以說,自喬老爺死後,喬家的一家的主要收入來源都要依賴喬大。

饒是如此,呂氏還把家中勞苦活計都推給喬芸的孃親甄氏,讓她一個人做,只因甄氏肚子不爭氣,嫁過來十一年,只生了喬芸這一個女兒,沒有兒子的甄氏被呂氏理所當然地揉圓搓扁。

一個月前甄氏與二房的李氏發生口角,爭執之中被聞訊趕來的呂氏猛推了一把,結果肚子裡剛懷上,還未來得及報喜的一個胎兒就沒了。

可呂氏竟連小月子也不給她安生養,讓她大冷天的洗衣服,於是甄氏又添上了下紅之症,只得臥病在床。

三天前,喬大趁下雪前最後一次進山,結果被熊瞎子生生咬死。

甄氏聽後大慟,竟一命嗚呼。

喬芸是大房獨女,其他幾房誰都不願意養。

呂氏為了省一人口糧,便攛掇著李氏把喬芸帶到這座破廟,給她灌下蒙汗藥,讓她生死由命。

喬芸醒了,她回想起夢中的內容,一時又悲又怒,悲的是她前世的親朋該如何哀慟,怒的是怎麼會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奶奶嬸嬸,竟有膽子害死大房遺孤!

不過,從今以後,她會替可憐的原主好好活下去。

原主原來的喬家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她不如就舍了那裡,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喬芸前世的時候也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她會做菜,廚藝還算不錯,她可以去酒樓或者大戶人家的伙房裡謀個差事;她會刺繡,前世她報了蜀繡班,一手針法繡得連老師都稱讚不已,她可以去繡坊做活,她還會吹笛子彈琵琶……

思緒至此,她忍不住感謝爸爸小時候給她報的各種興趣班,她原先還為自己忙亂的童年抱怨過,沒想到一朝穿越,這些真的都成了她可以謀生的手段。

眼下該怎麼辦呢?身上越來越冷,一身破爛草絮芯的襖褲,怎麼能禦寒?就算聚起來的熱氣也很快就散了。

她好不容易白撿了一條命,可不能又被凍死,若是凍死了,那她有再多的謀生手段都白搭。

她試探性的喊了一句:“你睡著了嗎?”

少年沒回聲,但是她聽見了翻身的聲音。

喬芸又問:“你冷不冷呀,怎麼不生火?”

黑夜中,少年道:“沒柴.”

他也想生火,要是能生一堆篝火,他就能暖一暖自己凍得冰涼的手和臉,烤一烤自己帶的乾糧,總好過現在只能蜷縮在這破廟的角落,冷的要死。

喬芸又問:“你打哪兒來?是不是住在這廟裡的小乞丐?”

喬芸自然知道他不是乞丐,乞丐能穿毛皮做的袍子?她只是激這少年跟她說說話。

可少年又不說話了,喬芸能猜到少年那被她的“蠢”氣到無語。

不過喬芸自信自己的聲音很好聽,他對她必定不會反感,黑燈瞎火的他也看不清她長什麼樣,方才她往這邊躺下的時候少年並沒有把自己趕走,所以他大約不會厭煩自己的。

喬芸又用一種很諂媚的語氣央求起來:“小公子,打個商量。

你睡外面好不好,我睡裡面,外面太冷了,我都快凍死了.”

喬芸這副身體是十一歲左右的年紀,胸口的兩塊已經因為發育偶爾會隱隱作痛了,聲音最是清脆悅耳。

那少年不過也才十四五歲,哪裡受得了小姑娘這麼個語氣求他,便是再高冷也要心軟那麼一下下。

他猛地起身,站起來脫下那毛皮外袍,蓋在了喬芸身上。

自己又從自己的包袱裡摸出另一件毛皮外袍穿好,走到喬芸外側躺了下來。

喬芸喜滋滋的裹著那尚且帶著體溫的毛皮袍子,脆生生的答:“謝謝小哥哥!小哥哥,你為什麼會睡在這個破廟裡?”

她知道,少年肯這般妥協的照顧自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和他多聊聊,套一些這個朝代的資訊也不錯。

“過路人.”

少年總算願意回答她的話了,雖然還是這麼簡短。

“過路人?那小哥哥你要去哪呀?”

“神都.”

少年的聲音低淳如簫,好聽的緊。

神都不就是洛陽嗎?看來她莫非穿越的不是什麼架空世界,難道是真實古代不成?

“你去洛陽?去做什麼呀,能不能帶我一程?”

這可是大城市,好想去看看。

“做官。

不帶.”

少年的語氣又恢復成了冰冷淡漠的情緒,他剛剛確實心軟了那麼一下下,但也僅此而已了。

“行吧,不帶就不帶!”

喬芸撇了撇嘴,睏意襲來,她翻了個身背對少年,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帶著花香的微風襲來。

不對,現在是冬天,哪裡來的花香?

喬芸猛地睜開眼。

月光清亮如晝,眼前是大片五顏六色的花田,一直蔓延到山腳下。

花田周圍是綿延不絕的群山,整片花海在夜色下分外靜謐,飛舞的流螢將花海妝點得如夢似幻。

喬芸瞪大了眼睛。

面前花海並沒有虛無縹緲之感,而是實打實的,她甚至能聞見花香,伸出手來還能摸到花瓣,耳畔是輕盈的風聲。

嗅覺、觸覺、視覺與聽覺都一切正常,這不是做夢!

這是哪兒?她明明剛剛還在破廟裡睡覺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金手指空間?

喬芸眨了眨眼,意識到存在的可能性之後,她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這位姑娘~您是需要花種、絲線還是絲綢呢?”

正當喬芸樂不可支時,她旁邊響起一個軟糯悅耳的女聲。

聲音有點耳熟……

回頭一看,原來自己身旁還站著個清麗的小姑娘,她一身精緻絲綢裁剪的長裙站在石質路燈旁,瞧著分外婉約文靜,背上卻揹著個遠行時才背的大竹篋,裡頭一卷一卷的絲綢和荷包,她卻也不嫌重。

記起來了!喬芸驚的倒吸一口氣。

這不是全息網遊《江湖客》裡的望月谷嗎?這個小姑娘是望月谷的聲望商!

這好像正是她穿越前在遊戲裡最後站的地方?

之前遊戲內更新了一些新的配方,聲望早就到達欽佩的她剛買完商品,正在原地學習,等待那長長的讀條,地震就來了。

難道……!她這是把遊戲資料帶到了另一個世界嗎?

她心裡一陣激動,看來穿越大神還是眷顧她的啊!

如果是這樣,那這可比什麼金手指都強啊!天胡開局!

記得她前世的時候,隨著全息遊戲頭盔的研發成功,原本一直在走下坡路的orpg終於在遊戲市場中再度抬起頭來,那些orpg類的遊戲各個都有自己構建的一個個完整弘大細節完備的世界觀,自然是全息化的最佳選擇。

而《江湖客》就是這眾多orpg網遊之一。

這遊戲背景在大唐開元年間,遊戲中的場景百分百真實還原,而又多了幾分美術渲染出的壯麗;玩法內容更是極為豐富,自由度超高,是時下最熱門的古風武俠遊戲之一。

望月谷是遊戲裡的一個用針的江湖門派,以絲綢工藝聞名,其門下弟子們以花瓣做染料,染出的綢緞與絲線五光十色且經久不褪,就算在玩家之間也是千金難求的奢侈品。

她在遊戲中既不愛pvp也不愛pve,她是個生活類玩家。

經過開服至今數年的辛苦經營,她的財富積累已然躋身進入遊戲內榮華榜第二名。

喬芸迫不及待地伸手在空中一劃拉,想把遊戲選單調出來。

她想確保帶來的確實是自己的賬號。

但她開啟選單後,她愣住了。

介面上赫然顯示著,id:喬芸,頭部裝備無,上衣“破舊的夾襖”一件,腰帶無,褲子“破舊的麻褲”一條,鞋子“破舊的木屐”,戒指項鍊腰墜武器統統沒有。

玩呢?她辛苦做的裝備去哪裡了?莫非穿越一趟自己的號被系統洗了?

而且,為什麼家園介面一直顯示資料載入異常?

她曾經多如繁星的店鋪,奢華得堪比大觀園的莊園,在家園介面的資產列表裡統統變成了空白。

總不會是要讓她從頭玩起吧?

遊戲開服了六年,她起早貪黑肝了六年才混到榮華榜第二!

眼看自己起高樓,眼看自己樓塌了……

經歷了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之餘,喬芸還覺得自己的肝隱隱痛了起來。

現在,她遊戲裡和遊戲外都是一窮二白,別說荷包比臉乾淨了,寒冬臘月裡她身上的衣裳都比樹皮還薄,這還得肝雙份!

喬芸顫抖著雙手開啟榮華榜,想看看現在其他玩家都在什麼水平。

看到排行榜是第二位那醒目的人名,她愣住了。

閒雲,這是她自己的遊戲id。

閒雲這個玩家的頭像居然是彩色的,赫然是線上狀態!

可自己明顯不在賬號上,那線上的這是什麼玩意?

她的遊戲賬號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連她男朋友都不知道。

往日爛熟於心的遊戲id在此刻分在刺眼,喬芸點開了閒雲的角色詳情,該賬號名下的所有店鋪、倉庫、作坊都在正常運營。

見了鬼了?

喬芸的手腕僵在半空中,半天也沒消化明白巨大的資訊量。

“這位姑娘~您是需要花種、絲線還是絲綢呢?”

聲望商在長時間待機後又發出了悅耳的語音對話。

喬芸回過神來,關掉榮華榜,對這位姑娘笑了笑:“不了,暫時先不用.”

閒雲的線上狀態沒有隱藏,顯示此刻該角色正在家園中,她要去看看對面是人是鬼。

說著她一手劃拉出宅園排行榜,點選排行第一的莊園選擇造訪。

一陣白光閃過,她已經站在了一座雕樑畫棟的大門外。

望月谷四季如春,而遊戲內整體還是在冬天,這點倒是和遊戲外是一樣的。

喬芸剛落地就打了個寒顫,她搓了搓胳膊,仰起頭。

朱漆木門緊緊關閉,椒圖銜環是純金打的,斗拱闌額上彩繪著精美的飛天舞樂;飛簷簷角上懸掛著三疊鐵木燈籠,大門左右兩側的石獅威武軒昂,石獅旁邊分別擺著一架赤漆燈聯,這燈火通明的大門熟悉得讓喬芸鼻頭髮酸。

她走上前去,以門環叩門。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的家園是設定了只有擁有請帖的人才可進入的。

她,應該敲不開門。

可眼前的大門確確實實開了。

門後是一個生得清俊又溫潤的男子,他對她微微行禮,說:“貴客,我家主人候您多時了.”

這不是她僱的管家嗎?

喬芸目瞪口呆,她很想呵斥一句我才是你的主人!

可是她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雙腿不由自主地邁進了院子,直奔正殿。

屋裡的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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