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音響在耳畔,眼前亮起燭火的微光。

大概是因為病太久,睡太久,視線很模糊,周圍黑黑的,她只能看清眼前飄著一盞黃紙疊的蓮花燈。

燈上有一簇小火苗,驅散了陰涼,帶來絲絲暖意,周圍響著爺爺唸經的聲音,“……敕勒銀河入鬼門,道主救苦兩相濡,太上真仙手持杖……”隔壁熊奶奶死的時候,來做法事的道士唸的就是這個。

這是爺爺在給她做超渡嗎?她從小身體不好,藥罐作伴,草藥當飯,醫生說要治的話,至少需要二十多萬,爸媽果斷要了二胎。

爺爺時常給她煎一些自己配的草藥,說是強心補氣,實際上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她活到哪裡是哪天。

她病得起不了床,天氣好的時候,爺爺會扶她到院子裡曬曬太陽。

藍藍的天,院子裡的梧桐樹開滿花,大朵大朵的花掉在樹下,很好看……後來,她就睡著了。

原來,不是睡著啊。

她聽著經文,跟著蓮花燈往前走,在心裡暗暗祈禱:下輩子投個好胎,要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吃嘛嘛香,健健康康,背書過目不忘,考試回回得第一……突然砰地一聲巨響,一隻水牛大小的動物摔倒在她的跟前。

這動物的身形長得有點像廟門口立的石獅子,腦袋上有一對獨角,體型圓滾滾的,渾身覆蓋著青色的鱗片,但這會兒皮翻肉綻,身上佈滿金色的裂紋,往外冒金光。

長得挺好看,一看就挺福氣的。

可再有福氣,也不能壓碎她的蓮花燈啊,她還指著這燈帶她去投個好胎呢。

爺爺唸經的聲音也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不知名動物壓碎她燈的緣故。

她才活十四歲就死了,要是錯過這次投胎的機會,再也投不了胎,成為孤魂野鬼可怎麼辦?她氣不過,踹了腳不知名的怪物。

怪物的吼間發出聲低吼,咧嘴眥牙,露出四顆鋒利的獠牙,兇殘得宛若噬人猛虎。

她頓時慫了。

突然,前面出現一團光,像投胎的通道。

她在心裡大喊一聲:“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因為太著急,這東西又擋路,便一腳踩在它的身上跳過去,腳下沾著它傷口上湧出來的金光,蹭蹭地往光裡跑去。

怪物大概被她踩生氣了,翻身爬起來,甩開四肢猶如捕食的獵豹朝她撲來,好幾次都差點咬到她的後頸。

它像是追急了眼,竟然張嘴吐出人語,喊的是:“別跑——”她嚇得跑得更快了,拿出體育生三級跳遠的動作,蹭蹭蹭三個踏步起跳,衝進光裡。

一腳踏空的感覺襲來,頭暈又目眩。

她噌噌地往下掉,周圍的風呼呼地刮。

那頭野心獸也跟進了光裡,大概因為它的體型大,重,在下墜途中後發先至,咣地一下子撞在她身上,撞得她眼冒金星覺得自己都快魂飛魄散了,又一下子落到水中,周圍全是燦燦金光,差點沒把她的眼睛晃瞎。

她正在想,投胎的感覺這麼刺激的嗎,我是不是沒喝孟婆湯,便在天旋地轉中被軟呼呼熱融融的東西包裹起來。

身邊到處都是砰砰砰砰的重物撞擊聲和嘈雜的喊聲,有人在打架。

一聲中氣十足不似人聲,更似獸吼的嘶吼聲突然靠近,大力的撞擊感落到她身上,痛得她眼前一黑,恍惚中聽到有女人的痛苦的慘叫聲,以及男人嘶聲喊著:“老婆——”,又有尖銳的東西扎到她的腿上,痛得她蜷縮起來。

野獸叫得特別慘的嘶吼聲縈繞在周圍,耳邊又響起一個有點嗡聲嗡氣挺年輕的聲音,“算你命好!老子叫天祿,你把老子踩傷了,得給老子養傷……”她睡了過去,跟以前生病時獨自在房裡睡覺一樣,周圍有時候有人說話,來來去去的。

有時候四周很黑,又有時候又有光照進來,白朦朦的光照亮周圍很大一片空間,她像個遊魂一樣飄在光裡,怎麼也走不出去。

之前被她踩過一腳的動物也經常出現在光裡。

這玩意兒長得又憨又兇,圓滾滾胖呼呼的樣子顯得有點憨,腦袋上的獨角,頭型長得似馬又像龍,還隱約有點像鹿的怪,配著鋒利的猛獸獠牙,實在讓人害怕。

它的肌肉特別發達,全是腱子肉。

身上佈滿裂紋,裂紋底下沒有血沒有肉,只有金燦燦的光,不時的像飛舞的螢火蟲群那樣飄來飄去,挺好看的。

它的眼神非常人性化,像是一個頭有智慧的野獸。

它有時候是特別沮喪,有時候呆呆的,有時候腦袋埋在胳膊彎裡面抱著頭像在偷偷哭,有時候又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很後悔。

她跟它有過節,不敢靠過去,都避著走,繞著走。

它起身走過來,她就躲,總之,莫挨老子。

有小女孩唱歌的聲音飄來,旋律特別好聽。

她聽過幾回,便學會跟著哼了。

小女孩是個很用功的好學生,經常在她的身邊念課文背書,大聲朗誦的聲音,一聽就挺開朗樂觀,是個活潑的好學生。

不像她,總生病,沒力氣蹦達,特別羨慕體育生能跳好遠,羨慕班裡的同學打籃球能跳起來扣籃。

憨兇野獸聽到小女孩的聲音會到處找,有時候會朝她眥牙,有時候直接消失。

她猜測憨兇野獸可能是想離開這裡。

她在這裡待得挺好的,沒病沒痛沒災,不用被嫌棄,不會拖累爺爺,很是淡定地看著憨兇野獸氣得嗷嗷嚎。

這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間有清脆的鈴聲響在耳邊,還有什麼東西在撓她,她睜開眼便見到那頭又憨又兇的野獸正在跟前抬爪子,嚇得她打個激靈,都不敢動了。

憨兇野獸見到她醒了,退後幾步,朝她眥牙又擺頭,示意她看旁邊。

她扭頭望去,那是一條由蓮花鋪成的路。

蓮花雪白無瑕,發著朦朦微光,伸延出很遠,不知道通往哪裡。

憨兇野獸眥牙咧嘴地示意她走上去,表情特別兇狠,嘴巴一張一合,兇巴巴的又非常好聽的聲音飄入她的腦海中:“記住老子不叫似牛似馬似鹿,不叫憨兇野獸,老子叫天祿,意為天賜的福祿。

你把老子踩傷了,得給老子養傷.”

老子老子,你禮貌嗎?面前自稱天祿的野獸吼間發出低沉的嘶吼,低頭便朝她咬過來,嚇得她翻身一躲,便滾到了蓮花搭成的橋上,突然身子一輕,失重感傳來,一下子便醒了。

她躺在地上,周圍有好多人,像在寺廟或道觀做法事。

可是神臺上供的不是佛主觀音,也不是太上老君,而是玉雕的巨大蓮花。

裝玉雕蓮花盆比觀音的蓮臺還要大,蓮花則有兩三米高,特別闊氣,在嫋嫋煙火的映襯下,供在上面一點都不違和。

周圍的人穿的衣服款式很像道袍,但顏色是白色的,料子輕薄柔滑,仙飄飄的,特別美。

衣袍上繡的不是太極八卦,而是用金絲線繡成的蓮花圖案。

罩在最外面的白袍上鑲了一圈滾邊,顏色分成金、紫、紅三種。

領頭的老奶□□上戴的是玉雕蓮花冠,衣服鑲的是金色蓮花紋滾邊,頭髮全白了,面板和氣質都特別好。

她的手裡拿著一個金色的蓮花形狀的法器,法器的邊上掛著一串蓮花形狀的小鈴鐺,隨著她的搖晃,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她之前聽到的鈴鐺聲,跟這法器發出來的聲音一模一樣。

白頭髮老奶奶領著做法事的人圍著她轉完一圈,便放下手裡的法鈴,換上一碗清水,嘴裡唸唸有詞,手裡蘸著水往她身上彈。

有水落在臉上,涼涼的,還挺舒服。

之後,白頭髮老奶奶放下碗,蹲在她身邊,扯起她鋪在身下的布,像裹嬰兒般把她裹住,從地上抱起來。

這布是黃色的,上面畫滿紅色的符,看起來就很不吉利。

旁邊立著的一塊像是法器的大銅鏡,正好映著她的倒影,她的臉上畫滿了符,身子用符布裹得嚴嚴實實,看年齡像已經有兩三歲大了。

這一看就不是剛投胎!誰家孩子要是帶著上輩子的記憶投胎,多可怕?她死的時候才十四歲,屬於未成年夭折。

情況過於詭異,她不敢動,又忍不住朝著四周看去,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疑似一家三口。

他們的穿著跟周圍的人不一樣,一看就是城裡的有錢人來燒香拜神的,男的左邊臉頰上有幾道長長的傷疤,破了相,顯得有點兇,女的和小女孩都挺好看的。

白頭髮老奶奶說了句:“可以了.”

一家三口立即圍上來,那長得特別好看的女人說,“媽,給我抱抱她.”

說著眼睛就紅了,伸手把她抱在懷裡。

這女人身上可香了,噴了香水,特別好聞。

那女人抱了她一會兒,像擊鼓傳花似的,讓旁邊的傷疤臉男人抱了一會兒,又傳到小女孩手上。

小女孩抱住她,說:“曉星,喊姐姐……”聲音挺熟,她可以確定之前聽到大聲唱歌背課文的,就是這小女孩。

然後,那女人從懷裡接過她,跟著老奶奶往後面去。

這地方特別大,院落一重接一接,到處都是打坐、練功的人。

他們全挽著髮髻,穿的衣服有點像道士的練功服。

路上遇到的人,見到老奶奶,手上掐著蓮花印行禮。

他們喊老奶奶為掌教,稱呼男的為裴將軍,女的為師姐師妹,小女孩的名字叫曉晨。

他們穿過重重院子,從寫有“清修重地,遊客止步”牌子的小門出去,沿著石頭鋪成的小路,在兩邊都是長滿樹和雜草的樹林子穿行。

這地方越走越荒涼,越走越僻靜,只有鳥叫,連點人聲都沒有。

他們沿著下山的路走了好一段,出現一座山間小溪,溪流的下方是位於山坳裡的小湖,湖的對岸有一座修得特別闊氣的瓦房院子。

一家四口,丈母孃、女兒、女婿加上外孫女,再抱著一個她,順著湖邊的鵝卵石路,進入闊氣的瓦房院子。

院子裡到處貼都貼著符,門口還有人把守。

他們全都不說話,除了鳥叫聲和腳步聲,伴著沙沙的樹葉聲響,顯得特別空曠寂靜,再加上風吹動那些黃底紅字的符,詭異恐怖的效果直接拉滿,讓她瘮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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