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曉星順著召喚呼喊的感覺往前跑。
周圍霧茫茫的,看不見路,只有望不見頭的黑霧。
她跑了很遠,前面出現在一條大河,河邊有個人,似在喊她。
她加快速度跑過去,就見到頭戴冕冠身著帝袍的冥王站在河邊。
他的手裡託著一朵由陰煞之氣凝聚之成黑色蓮花,中間凝聚著濃濃的怨氣,正在火焰中燃燒。
那火,鮮豔如血,被黑氣染成紫紅色,映得手裡的蓮花變成了紫色,乍然看起來就像一盞紫色的蓮花燈。
冥王蹲下身子,伸出手,將手裡的燈,放進身後的滔滔河流中。
河血翻湧,卻聽不到水響,手伸進去,摸到的像是霧。
無數鬼影在河裡哀嚎慘叫掙扎。
連曉星環顧四周,找不到來時的方向,也找不到任何出去的路,面前只有這一段從黑霧裡延伸出來的血河,以及站在河邊放蓮花燈的冥王。
冥王把燈放進河裡,側身回頭看著連曉星,說:“怨念為引,可算是把你帶來了.”
連曉星有點摸不著頭腦。
冥王說:“帶你去個地方,之後我會送你回去.”
說完,他朝連曉星伸出手。
連曉星有些猶豫,她覺得冥王不懷好意。
冥王衝她笑了笑,身影突然變得模糊。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變了,變成一個穿著龍袍的老年男子,在大量兵士的保護下,跌跌撞撞地來到一座坍塌的古老祭壇前。
祭壇似淹沒在雜草植物中,又被清理出來,露出地面由青銅澆鑄成的地板,地板上面非常規律地刻滿巫教符紋。
她忍不住湊上前去仔細看,周圍的人就好像看不到她似的,各自忙碌著。
她仔細辯認著上面的符紋,它主要以引魂符、祭祀符、通靈符為主,周圍還散佈著一些巫教的蟲咒符、召請符等,按照有序排列,組成陣。
穿著龍袍的男子站在祭臺前,問一個穿著祭司服飾的人,“真的能讓朕重回年輕,且長生不老?”
祭司當即劃破手指,結咒立誓:“我向巫神起誓,若不能叫陛下得償所願,叫我變成地底最骯髒的蟲子.”
穿龍袍的男子點點頭,說:“你若騙朕,朕便在這裡將你千刀萬剮!”
祭司轉身大喊:“抬上來!”
兵卒們費力地抬起一個被符封著鏈子鎖得牢牢實實的籠子抬上來。
籠子裡鎖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男人,以及天祿獸!
天祿獸不是附在她體內時的魂體模樣,而有血有肉的血肉之軀。
鏈條穿透他的四肢鎖,還像拴牛一樣拴過他的鼻子,在他的腹部位置則是那個披頭散髮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的雙手、雙腳、脖子都套在鏈子上。
如果天祿掙扎想要掙開鏈子,就會先把跟他捆在一起的男子,撕扯成五馬分屍狀。
他們一起被拖出籠子,抬到了祭臺中間。
披頭散髮的男子喊:“陛下,且勿聽信讒言與虎謀皮!天祿乃神獸,鎮壓世間邪祟,怎麼能拿他來祭巫鬼邪神。
陛下!”
沒有誰理會他。
祭司拿出刻滿巫教符紋的匕首,對著天祿脖頸要害紮下去,頓時血流如柱,汨汨鮮短暫湧進地上的符紋中。
祭司隨即又給了男子的脖子一刀,帶出長長的一條血箭的同時,男子的脖子裂開,鮮血湧淌而出。
他不甘地睜著眼,拼命最後的力氣,雙手結印,湧出來的鮮血順著他的手印匯聚成符印,隨著他嚥氣,符光炸開,鐵鏈碎裂,天祿發出一聲悲嘯的怒吼從身體裡衝出。
這時,地上的血液浸成符紋中,化成濃郁的黑氣衝出,而那些蟲咒符裡則爬出無數無盡的蟲子,朝著士兵們爬去,湧進他們的體內,頓時哀嚎四起,慘叫連連。
穿龍袍的老年男子環顧四周,有點慌神,待見到蟲子都避開他,又鎮定了下來。
大地震動,可怕的力量從地底湧出。
憤怒的天祿扭頭看了眼穿龍袍的男子,大罵聲:“狗逼皇帝,老子坐看你亡國滅族!”
深深地看了眼黑氣越來越濃的祭壇,衝過去,叼起地上披頭散髮的男子,頭也不回地朝著南方奔去。
皇帝沒理它!
天祿的屍身在地上流乾了血。
沒一會兒,祭壇中間湧出一條血紅色蟲子狀的東西,把天祿的身體啃食殆盡,表面也浮現起一層淡淡的神光。
它藉助天祿神光護體,破開皇帝身上那凝成龍形的紫貴之氣,順著皇帝的口鼻往裡灌。
皇帝仰起頭,嘴巴張到極至,因過於痛苦,面目都扭曲,眼珠子都似要鼓爆了。
他終於支撐不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拼命顫抖哆嗦。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不動了,面板卻在迅速變年輕,佝僂年邁的身體也變得強壯起來。
他從地上起身,舒展四肢,活動筋骨,一副宛若重獲新生的模樣,只是氣質神態眼神都與之前的皇帝已然截然不同,就好像內裡換了一個人。
祭司俯趴在地:“拜見巫神!”
巫神低頭看向他:“往後你就是本座的十二血靈使者首座!”
之後的景象變成佔據皇帝身體的巫神帶著大量蟲子回到皇宮。
皇族、文武百官紛紛被蟲子佔據軀殼,混跡人群之中,藉著各種名目捕獵人族,立巫神教為國教,以祭師為國師。
大成朝境內,哀鴻遍野。
死難者太多,怨氣沖天,驚醒了沉睡的冥王。
他藉助湧進地下的怨氣,開啟鬼門,去到人間檢視發生了什麼事。
冥王走過很多地方,見到那些遊魂野鬼,便開鬼門收進他深睡的地方,隨著塞進去的鬼魂越來越多,漸漸形成了冥府。
不知何時,外面就有了傳聞。
巫教擄掠身體,冥王擄掠魂魄,他們以人族為血食,殘害人間。
後來冥王遇到巫教襲擊村子,裡面有一個蓮花觀法師在佈陣保護村民。
他打跑了那些巫教的蟲子,順手收走死者的魂魄。
那法師的名字叫連曦。
連曦見到冥王收魂,上去打他,沒打過,反被冥王擄去冥府。
冥王讓連曦看冥府上空聚成雲團的怨氣,和到處塞得滿滿當當不斷遊蕩的孤魂野鬼,問她,“你們蓮花觀的神蓮不是可以送亡者投胎嗎,趕緊送走吧,塞不下啦.”
要送他們去投胎,必須先洗去他們因為枉死產生的怨氣。
連曦在送他們投胎的過程中,沾滿了無數無盡的怨氣,再然後,她修煉出業火冥蓮。
眼前的景象再次消失,冥王又一次出現在連曉星的面前,說:“連曦說,她來自另一個世界,在他們那個世界,有一條河叫忘川河,有一座橋叫奈何橋,奈何橋上有一個孟婆在賣孟婆湯,過忘川河,渡奈河橋,喝孟婆湯,跳入輪迴,便是下一輩子。
她說,在她生活的那個世界,有個地方叫酆都羅山,掌地府之事。
地府有煉獄,也能送人入輪迴,他們掌善罰惡,讓善者投好胎,讓惡者下煉獄.”
連曉星呆住。
冥王說:“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
連曉星去到冥王身邊。
冥王帶著連曉星走上流淌的血河。
血河沒有水,只有血光和無數無盡的怨氣,還有無數的鬼在裡面撲騰。
冥王告訴連曉星:“這就是血河,也叫洗怨河,這些都是沾了人命的施惡者,只在河裡洗去他們生前行兇所生的血氣,消彌掉死難者的怨氣後,他們才可以上岸.”
他抬指往連曉星的身上輕輕一撩,指尖便浮現起如霧的血光,說:“你也沾人命了.”
連曉星看了眼冥王指尖的血氣,沒理他,繼續踩著腳下空蕩蕩輕飄飄的血河往前走。
冥王不動聲色地落後半步,便見到她腳下,一步一朵紫色的蓮花,把那些卷蕩過來的血光隔絕開。
血河之上出現一座橋。
這座橋是以燃著紫色火焰的蓮花鋪成,它從河岸一直蔓延到河裡,橫穿過血河之後伸進一片白色的光影裡。
她感覺到跟蓮花觀供奉的神蓮一模一樣的氣息。
她走到橋頭處,只見旁邊立著一塊碑,上面寫著“業火冥橋,過此橋者,業火焚身,燒盡業障,入輪迴得來生.”
冥王對連曉星說:“踏上這橋,業火會燒去身上的罪孽,罪孽越深,火燒得越旺,惡貫滿盈者踏是這橋便會被燒得魂飛魄散,功德加身者,業火不加身,如覆坦途.”
連曉星走在上橋,便感覺火焰順著身上的血氣呼地一下子把她燒成火人,但不疼,反而是刺骨的冰涼,隨即身上的紫貴之氣又把火焰隔開。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龍鳳胎在對她揮手,看到又變得漂漂亮亮的蘇棠在對她笑,看到鬼判府裡掛在鏈子上的那一隻只小鬼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她看到連曦立在橋上,手結蓮花印送過橋者入輪迴。
連曦對他們說,“投胎路上,記得把這輩子的事都忘了,好好活來生.”
這話,她當初對龍鳳胎也說過。
冥王目不轉睛地看著連曉星,她的身影與記憶中的身影重合,相似又不相同。
他對連曉星說:“走過這座橋,你就能回到人間.”
連曉星看向四周,好像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她沒感到冥王有惡意,於是沿著橋,往前走。
她走出去幾步,又回頭朝冥王揮揮手。
冥王也抬起手,朝連曉星揮了揮手。
當年,連曦讓天祿咬死後,踏上這橋去投胎,也是這般回頭,揮手。
連曦說,揮手,是道別的意思。
連曉星順著橋走,發現橋上不斷地有燃著業火的紫色蓮花燈升起,她好奇地蹲下身檢視,發現橋上居然有無數細藕狀的根系,上面攀附著許多怨氣,當怨氣凝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生出紫色的業火化成蓮花燈飛起來落在橋上。
她瞄了眼,左右沒人,小心翼翼地摳出一小截,結印驅散上面的陰煞怨氣,拽在手裡,飛奔著逃離做賊現場。
她看到有光,那光是從巨大的白玉般的蓮臺中發出來的,她縱身一躍,跳到台山上,感覺到下墜感襲來,然後倏地一下子睜開眼,醒了。
她扭頭一看,手裡握著一截十幾厘米長,食指粗細的細藕,之前摘的時候像是從田裡剛挖出來的,這會兒拽在手裡,居然變成玉質的了。
連曉星忽然感覺到不對勁。
這是她在靜湖院的房間,屋子裡還燃著好多蠟燭。
給天祿點的?
她掐通靈印去找天祿,他居然不在自己體內,通靈印失效了。
連曉星呆住:什麼情況啊?
她聽到外面有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姥姥跟她媽媽在說話,於是喊了聲:“姥姥,媽.”
連秀秀和連鏡正在商量要不要作法,以魂魄離體去冥府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連曉星的魂魄,便聽到臥室傳來連曉星的喊聲,她倆互覷一眼,同時起身快步趕往臥室,便見連曉星醒了,躺在床上,手裡還拽著一截細細的嫩藕。
連鏡飛快地趕到連曉星身邊,去握她的手,依然冰涼,但臉色明顯多了些血紅,眼晴亮亮的,還帶著笑。
她又喜又想哭,連話都說不出來。
連曉星說:“冥王,他手裡有朵紫黑色燃著業火的蓮花,說是怨念為引,把我帶過去了。
他讓我看大成皇帝是怎麼獻祭天祿獸召出巫神導致亡國之禍的,又帶我去看了他跟連曦的生平,還帶我去看連曦用神蓮搭的業火蓮橋。
我趁著橋上沒人,偷了一截搭建蓮橋的細蓮藕,後來我從業火蓮橋跑過,到了發光的神蓮蓮臺前,跳進光裡就醒了.”
她揮揮手裡的細蓮藕,“證據,我不是做夢。
這藕能不能種出神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