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靳月已經進組,跟鍾彌影片時單薄古裝外裹著寬大棉襖,說這邊特別冷,一定要帶羽絨服。

京市迎冬這半個月,鍾彌沒怎麼出門,對外界驟冷的氣溫缺乏感知。

附近就有商場。

天黑後來了覓食慾,她將自己為數不多的厚衣服一件件攤在床上,比較保暖程度,然後換了其中一身,蹬上靴子,決定去商場吃飯順便購物。

白色的牛角扣大衣最有學生氣,茸茸的毛呢貝雷帽斜壓在額頭,露出的淡妝眉眼,笑起來毫不讓人懷疑。

“這個是阿姨丟的,可以還給阿姨嗎?”

眼睛溜圓的小男孩兒茫然看著鍾彌,跟媽媽牽在一處的小手緊了緊說:“可是……你,你不是……”

鍾彌正在心裡笑自己演技拙劣,連小朋友都騙不過,可又想,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她為什麼會說得心虛?

小男孩兒仰頭看媽媽,不確定地問:“這個是不是姐姐,漂亮的要叫姐姐,對吧媽媽?”

鍾彌和那位媽媽同時笑了,小男孩兒的媽媽彎著腰說:“嗯,那你把這個東西還給姐姐吧,姐姐丟了東西也很著急的.”

小朋友軟軟暖暖的小拳頭搭在鍾彌掌心,一攤開,是一枚小桃木無事牌,掛繩上還多了一個紫色的小兔子,還沒一根食指長,小得像是兒童餐裡會贈送的小玩具。

她不認識,沒見過。

但這枚無事牌鍾彌不會認錯,高中和胡葭荔在民俗店裡買的,胡葭荔一下就替鍾彌pass掉這個,說這個有痂,再找一個完好的。

鍾彌就拿了這個有樹痂的,小桃木辟邪,有傷又癒合的料子更有寓意。

手指碰碰旁邊的兔耳,誰掛的?又是怎麼丟掉的?

附近的失物招領處設在兒童樂園裡,泡泡海洋和象鼻滑梯都是活潑暖色,建得童真溫馨,走失的小朋友被領到這裡也不會哭鬧。

鍾彌從電梯裡出來遇到剛剛那對母子,他們本來就是要把東西送到這裡。

鍾彌走進去,櫃檯裡穿工作服的年輕女生禮貌問她:“您是丟東西了嗎?”

鍾彌愣住,微乾的唇抿了一下,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丟東西了嗎?當然沒有,這個無事牌本來就是她的,是別人,弄丟了她送出去的東西。

很小的東西,丟了也就丟了,好像也沒有失物招領的必要。

鍾彌搖搖頭,撥出一口氣:“沒有,逛累了,想坐下來休息一下.”

女生對她微笑,還告訴她供應熱水的飲水機和一次性紙杯就在旁邊:“那您在那邊坐一下吧,不過我們商場馬上也要打烊了.”

鍾彌收起腿側的大衣,坐在卡通的蘑菇凳上,抬手看一眼腕間細表,快到十點了。

她看著掌心的小東西,陷入走神狀態。

進行時往往失重,很多事情只有變成回憶,那些一閃而過的片段,才會像河床沉底的砂石顯現出分量。

泡泡海洋裡的最後一個小朋友也被家長領走,分針越過數字十二,櫃檯裡的女生接到電話,神情一變,匆匆跑出去看了一眼。

這個商場負一樓的美食區最有人氣,通常過了晚九點,樓上顧客就很少了,清算盤點,到十點門店陸陸續續關燈,人走樓空。

燈火輝煌的商場打烊,如京市夜景裡衰暗一顆星。

可今晚有人不許這顆星暗下去。

商場辦公室那邊發來通知,說有客人丟了東西,不具體到哪家店,櫃檯裡的女生往外頭一看,目力所及不少於四個黑西裝的安保人員,居然連兒童玩具店也不放過。

對臨時加班的痛恨一瞬間被旺盛的八卦欲取代,女生往商場的員工閒聊小群裡發訊息。

[這是幹什麼?來我們商場拍全員加速中嗎?好誇張啊?在抓誰啊?]

[霸總在逃小嬌妻哈哈哈。

]

[霸總在哪兒啊?為什麼我只看到一堆黑衣男和一箇中年男人,穿得也不霸總啊?]

[腦補別太離譜啊,哪有小嬌妻,好像是他女兒丟東西了吧,剛剛來過我們店,問的是一個小玩具。

]

[嗚嗚嗚霸總有女兒了,濾鏡碎一地。

]

鍾彌見女生從外面回來,手機裡一局解壓小遊戲也剛好結束,她起身準備離開,隨口說了一句:“你們要打烊了吧?”

女生皺皺眉說:“本來是,但今天恐怕要再等一會兒,我們商場——”

話音被門外一句“鍾小姐”打斷,鍾彌和櫃檯女生同時看過去,老林身後帶著一個高個安保。

女生在群裡已經瞭解情況,主動說:“我們這邊好像沒有人送過來什麼小木牌和小兔子唉.”

鍾彌攥著東西的手指猛然一收,青白筋絡立時顯露在袖子下,她慢慢鬆開力道,把手伸出去,用平靜自然的聲音問老林說:“是在找這個嗎?”

老林面露驚訝:“怎麼在您這兒?”

“撿到的.”

老林將東西接過來說:“沈先生——”

像應激反應,她打斷了這個稱呼後的內容:“商場要打烊了,我就先走了.”

提著今晚的購物袋,越過老林和那位安保,鍾彌走到店外,一邊走,一邊在樓層掃看了幾眼。

察覺自己下意識在找人,鍾彌立馬警鈴大作,似犯錯一般,將自己的思緒連同目光一併約束回來,目視前方,步履倉惶。

扶梯停運,她從電梯下到一樓,轎廂開啟時,手機剛好響了。

外頭的鏡面牆照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熟悉鍾彌的人會了解,她這個樣子並不是在扮什麼生人勿近,僅僅是在放空發呆。

鍾彌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手機,來電顯示是靳月。

“華姐回京了,我讓她助理幫你去開實習證明,現在去你家拿資料,你應該在家吧?”

“她到我家了?”

“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鍾彌腳下步子加快:“好的,我馬上到家.”

及腰的青絲烏黑又柔順,被帽子固定在臉頰兩側,一出大門,夜風洶洶,她在門口停著的車窗玻璃裡窺見自己長髮被風吹起的樣子。

車窗一片漆黑,深沉扭曲,襯她這身冬日的白,不素寡,反有濃烈之感。

此時車裡騰起一朵腥紅火焰,燒那紙一樣的白,舔吻過菸草,又熄滅。

鍾彌對高檔商場門口會停著邁巴赫見怪不怪,擦身一瞬,朝車尾方向走去,逆著風,倏然,吹來菸草氣息。

她走著,回頭瞧一眼。

剛剛她草草照面的車窗已經降下去,搭出來一隻男人的手。

黑色的毛衣袖口,將腕骨和手背都襯得極白,掌心朝下,指關節錯落隆起,修長手指捏一根菸,連不講文明地彈彈菸灰,都有種落雪的消沉。

目光帶到車尾紅燈,亮的刺眼。

這車鍾彌見過一輛掛州市車牌的,在某個並不遙遠的夏夜裡,沈弗崢同她站在街邊,她調侃他今天的寶駒夠氣派,他則淡淡說是酒店給他配的。

路邊來了一輛空車,鍾彌招手,車子減速停在她身邊,她鑽進車裡,利落帶上車門,報了回家的地址。

冷風將車裡的煙氣吹散。

老林走近車窗邊,那隻煙剛剛燒到尾,掛著小兔子的無事牌被遞進車窗裡。

“找到了.”

沈弗崢神情滿意。

菸頭火星碾到一半,接來東西,又聽老林低了一分聲音補充,“是——是鍾小姐撿到的.”

老林摸摸鼻子,聲音更低了,“還挺巧.”

跟在沈弗崢身邊這麼久,不止做一份司機的活這麼簡單,老林平時話不多,卻很有眼力,有時候沈弗崢不必說話,使一個眼神來,他就知道什麼意思。

“鍾小姐把東西給我就走了,也沒說上話.”

深夜的出租從旁開過。

老林從車尾繞去駕駛座,坐進車裡,從後車鏡裡悄悄看後面。

本來鍾彌剛出去,老林就想過給老闆去個電話說明情況,但想想,還是算了。

因為沈先生之前已經說過算了。

他現在著急忙慌打電話過去說見到鍾小姐了,這樣替老闆著急欠妥當,沈先生說算了翻篇的事,你不翻篇,這不是打沈先生的臉嗎?

“沈先生,咱們現在去哪兒?”

沈弗崢手指間開開合合撥弄一隻金屬打火機,明明剛剛已經抽過一支菸,但彷彿只是平息掉那層遺失物品的煩悶,此刻的躁氣,完全嶄新,不是抽一支菸就能解決的。

“這車開的慣嗎?”

好半天等來這一句,老林忙應著:“開得慣.”

從a6開到庫裡南,中間檔的邁巴赫,沒什麼開不開的慣一說。

“那以後就開這車吧.”

老林朝後一點頭:“好嘞,您喜歡就成.”

這句不知道怎麼讓沈弗崢笑了,眼皮一斂,瞧著掌心裡跟無事牌綁在一塊的紫色小兔子,想起一句無忌童言。

這玩意兒是漢堡親子套餐裡贈送的小玩具,旁巍女兒今天給他綁上去的,奶聲奶氣說:“送給沈叔叔,可以跟這個掛在一起.”

小手指他車鑰匙的黑皮套,單單掛著一個無事牌,“這樣他就不會是一個人了.”

小孩子天真爛漫,也最能感受孤單。

能被豪門收養,小小一家孤兒院,十年也難出一個這樣的幸運兒,小姑娘穿金戴銀被打扮得像公主,五歲的生日願望居然是來吃垃圾食品。

跟她臉一般大的漢堡,先叫她驚喜到雙眼發光,捂住嘴巴,捧起後又耷拉下小小的眉,束手無策起來。

吃個飯都會被人盯著指點這個提醒那個的淑女教養,讓她下不去嘴,沒人教過她怎麼斯斯文文吃漢堡。

照顧她的傭人阿姨最常說的就是,你這樣像個外頭撿的野孩子,媽媽看到了會不高興的。

旁巍已經給她戴上了兒童餐的透明小手套,這會兒看小孩兒可憐巴巴的樣子,問怎麼了。

沈弗崢手指隨意一劃,指給她看:“大家都是這麼吃的,你不想和大家一樣嗎?”

小姑娘點點頭:“想.”

她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樣。

沈弗崢摸摸她的小腦袋:“那吃吧,可以浪費,不要吃撐了,小朋友浪費不可恥.”

牛肉餅和麵包都啃禿一角,小姑娘抬起頭,旁巍拿一張餐吧紙巾折成半形,給她擦去嘴角的麵包屑和醬漬。

“爸爸,我可以吃那種白色的山楂嗎?”

“可以啊,萍萍想吃什麼都可以,過生日小壽星最大,爸爸去買,你跟沈叔叔在這裡等著可以嗎?”

小姑娘露出不情願的樣子。

離婚後,彭家力爭撫養權,孩子歸了彭東琳,旁巍平時能跟孩子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可小姑娘好像更喜歡爸爸,沈弗崢能看出來她對旁巍的那種依戀,便起身說:“叔叔去買,你跟爸爸在這裡等可以嗎?”

小姑娘開心了:“可以,謝謝沈叔叔!”

買霜糖山楂的店附近就有,沈弗崢提著紙袋回來,漢堡還剩老大一個,桌椅邊只坐著旁巍一個人。

萍萍背來的毛絨書包也不在了。

“什麼情況?”

彭東琳帶著兩個傭人來,把孩子抱走了,過來就怒火沖天的:“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你見萍萍,必須透過我!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旁巍心平氣和說:“離婚了,有些見面,我認為能免則免.”

“你就那麼不想再見到我?”

雖然坐的是露天餐吧,但店裡還是有人看過來,小姑娘嚇得不輕,弱聲解釋:“……是我想吃漢堡.”

彭東琳瞪向她:“我不是說了,不許碰外頭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我說的話你為什麼從來不聽?你不是他的種,倒真是很像他!”

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她這副樣子,旁巍護著瑟縮的女兒,冷下臉色喝止:“彭東琳!你想罵誰可以直接罵,沒必要這樣指桑罵槐嚇孩子,沒有意思,真的.”

所謂的不乾不淨都是她定義的,她也只能接受別人遵從。

婚姻不合,離婚是雙方的決定。

旁巍是想清楚了,她是完全想錯了,她以為旁家岌岌可危,但凡看清利弊,旁巍用不了多久就會回頭來求她。

離婚是為了復婚,是一種變相的警告和懲戒,是落鞭子前手臂要朝後蓄力,你以為那是遠離?只是想讓這個苦頭更深刻而已。

可旁巍離婚沒多久在外頭養了個女大學生,砸錢捧戲子這種髒手的低階事,他也做得出。

他果然亦如初見時一樣叫人驚豔,不走尋常路,他起先在旁家不受重視,就幾個邊角的文化收藏公司在手上,賣二手傢俱,他當年都能賣出自得其樂來,也算本事了。

彭東琳一度恨旁巍沒有事業心,旁人虎龍相鬥,他演人淡如菊,他怎麼不像他那個發小沈弗崢?不然他應該明白,彭家現在是她在挑大樑,他為什麼不肯低頭跟她示好?有她這樣的老婆,拜託去燒香吧。

旁家從他們離婚那會兒就開始鬧分家,旁老爺子吊著一口氣,事情也拖到如今。

旁巍父母那邊也希望他們能復婚,旁家很傳統,婚姻在他們眼裡一直是最便捷有效又一勞永逸的避險策略,所以這幾家裡頭,也是旁家衰得最快。

最近他們跟旁巍說的話已經很難聽,叫他至少在前妻面前裝裝樣子。

“她再瘋,起碼對你真心一片,掌控欲也是愛,你三十幾歲的人了,怎麼不明白呢,你現在外頭養的那個,除了年輕漂亮,有什麼好的.”

肺腑之言了。

旁巍不聽,也不是圖外頭養的那個年輕漂亮,什麼年輕漂亮的以前沒見過,他覺得可能是離婚後遲了十幾年的青春叛逆期到了,安分守己的楷模當夠了,就想幹一些這些人不許這些人瞧不上的事兒。

這些人越失望,他就覺得自己越從殼裡掙脫了一分。

他手上已經沒什麼錢,前陣子又投了一部爛片,這感覺並不壞。

小姑娘的經紀人到他跟前小心翼翼提著這角色挺適合她,她從小學舞,有這份氣質,沒準兒就能出一個代表作,以後戲路就好走了。

旁巍聽了就點頭,東摳一點西湊一點,先拿了兩千萬,往出品人裡添了個名字。

從商場出來,旁巍仰面,看了會兒團了霾的天,長長一嘆,像是悲極反笑,跟沈弗崢說:“你看看我,二十出頭家裡安排結婚,我就結了,她生不了孩子,說領養一個,也養了,什麼都妥協過了,現在呢?”

樓要倒,再添多少瓦都是多餘。

四九城裡風雲突變,大廈將傾是常事,能力挽狂瀾的又有幾個?

沈弗崢打趣著安慰好友:“現在是個二手男人,搗騰二手貨,越活越招牌了,下次春拍預展記得喊我,去給你捧捧場.”

旁巍苦笑一下,從紙袋裡撿出顆霜糖山楂球,酸裡嚐出甜味。

兩人在附近的清吧喝酒喝到天黑,沈弗崢聽旁巍倒苦水,也沒什麼可倒,除了那個小明星他半點不瞭解,其他早就知情。

旁巍喝多了,被司機架著,腳步虛晃往外走,忽想起沈弗崢車鑰匙還在他這兒,他從兜裡掏出來,丟給他,醉裡不忘損人一把:“開什麼邁巴赫呀,沒品味.”

買車的事,是從州市回來的某一天,他忽然想起,交給盛澎去辦的,京市當時就有一輛頂配的,車漆顏色不對,沈弗崢也不要,指明瞭,就要這一款,最近才等到。

沈弗崢擺擺手:“你懂什麼是寶駒?趕緊回去吧.”

旁巍對他說:“那你別自己開車啊,叫老林來.”

“知道——等等!”

沈弗崢忽的揚聲喊住他,“我鑰匙上的掛件呢?”

腦子喝暈了,旁巍踉踉蹌蹌又坐回來,酒氣燒喉,灌了兩杯檸檬水,趴臺子上,緩了半個多小時,他才尋到一點頭緒。

“好像……應該……掉商場裡了,她媽媽非叫傭人抱她走,萍萍當時嚇哭了,彭東琳哄著去給她買別的禮物,好像……扯掉了,也不確定……”

沈弗崢沒喝多少,送走旁巍,吩咐老林去商場找東西,老林一看時間,擔心說:“這個點兒,商場快打烊了.”

沈弗崢蹙了眉。

老林知道,他這是很不高興了。

之後商場燈火通明,直到尋回那麼個小玩意,車子往夜色深處開,這一天的人仰馬翻彷彿才堪堪安靜下來。

說靜也不靜。

那是一種靜默之上的喧囂,無聲勝有聲。

就像沈弗崢之前說的那句“算了吧”,老林現在才悟過來,那不是翻篇的意思,也半點沒有翻篇的意思。

那句算了吧,更像是遇到了生僻詞,搞不明白,先卡在這一頁,他沒打算看別的書,書還像那小掛件一樣,攥在手裡,擱在腿上,他還是要往下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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