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崢?”

“醒了.”

聽出鍾彌語氣裡的震驚和疑惑,對面聲音很輕,“看來我連個備註都沒有.”

說得好像他備受冷落。

但事實也的確如此,沒有備註。

鍾彌從床鋪上坐起來,睡蓬鬆的長髮垂在臉頰兩側,窗簾縫隙間強照進來的一束光伸到床鋪上,人又更清醒了一些,她解釋說:“我還沒來得及打備註,昨天不是才見過麼?”

備註的作用是方便電話來往中知曉對方身份。

最初鍾彌也曾新建聯絡人,名字打到一半,刪除退出了。

她不覺得以後和這人會有什麼頻繁的電話來往,徒留一個電話號碼躺在聯絡人列表裡,是為自己日後淡忘了又再想起平添風險。

今天這通電話,也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是昨天才見過,所以今天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我沒有聯絡小姑娘的經驗,要是做得不對,你直說.”

他問得坦誠,反倒叫鍾彌咬住唇,有點難以應對。

她手指摳床單上的花紋,語氣裝作大大方方的:“可以打,找我有什麼事嗎?是畫的事嗎?”

鍾彌只能想到這個稍顯合理的原因。

對方比她簡單粗暴,連“稍顯合理”都不考慮了。

“除了畫的事,就不能聯絡你了?”

這話要怎麼翻譯?

不合理難道就不能是原因了嗎?

鍾彌心口一跳。

門窗閉合,中午的宿舍裡空氣很悶,她正尷尬得想不到話,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的時候,沈弗崢再度出聲:“天蠍座是有什麼講究說法嗎?”

鍾彌抿了一下唇,朝被面彎了彎腰,還是沒忍住溢位一絲笑,她沒辦法想他去了解自己星座,然後再給她打電話的樣子。

她想,如果世上有這樣溫柔耐心的獵人,讓他落空,也不太禮貌吧?

“那你是嗎?”

鍾彌問。

“是.”

不必她再提問,他提前一步回答供她驗證。

“十月二十七.”

鍾彌對星座瞭解不多,半瓶子水晃盪夠唬住門外漢:“天蠍男比較高冷理性,你還蠻…天蠍的.”

還有另一個特點鐘彌沒講,天蠍男好像公認慾望最強,由於腦子裡開了小黃差,她沒聽清他的話。

“你說什麼?”

“我說你既通中式算命,又懂西方星座,業務範圍挺全能.”

這次鍾彌聽清了,這人在調侃她。

“你就是打電話來問這個的嗎?”

“本來是想問你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現在改變主意了.”

鍾彌心情一起一浮,隨他兩句話跌宕:“那你有事先忙.”

“沒有什麼事,就是想見你,跟你吃頓飯,改變主意是指,不想等到晚上了,先把你的中飯解決掉吧,你不是才剛剛睡醒嗎?睡到現在,不餓嗎?”

“可是——”她朝自己穿睡衣的身體看去,腦子裡立刻計算出從現在的狀態到打扮出門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有點超出正常約飯等人的時長範圍。

“我是真的才剛剛睡醒.”

“我也是真的聽出來你剛醒了.”

她懷疑他說這話時在笑,事實也是。

她那種有分寸的待人禮貌,在他類似寵溺式調侃的話裡,終於消磨乾淨。

她順著這種縱容,說話底氣都足了好多:“那你等吧!反正我會很慢的!”

“不要緊,多慢都行,大不了就捱到晚飯,你慢慢來.”

亂拳打到棉花,大概就是這個效果。

鍾彌應了聲,正準備掛電話,忽然從他這句“捱到晚飯”想到他之前說的“改變主意”。

下床的動作一頓,她腿懸空在床梯上,問:“你是不是已經吃過中飯了呀?”

“遇到對胃口的人,多吃一頓又怎樣?沒犯法吧?”

那種甜,像舌頭上化開的糖粉,猝不及防嚥下口水,甜味突如其來,幾乎溺斃嗓子,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從味蕾中淡去。

鍾彌好半天憋出一個字:“沒.”

“我去洗漱了.”

這頓飯,在下午兩點半才吃上,考慮到要是往遠的餐廳折騰,可能三點多才能拿起筷子,鍾彌的飢腸轆轆已經不能接受捨近求遠。

她真的餓了。

從學校跑出來,見到沈弗崢停在路邊的那輛a6,她上前彎腰敲車窗,玻璃降下去,沈弗崢說:“比我想象要快.”

鍾彌還沒說話,肚子先咕咕叫了兩聲,他目光盯過來的時候,鍾彌先一步拽開他的車門,請他下車:“你也聽到了,我有點著急吃東西了.”

所以她建議用餐的地方就在學校附近的飯館,那地方離學校不遠,只隔一條商業街,是開在老居民區外圈的底商。

“雖然面子工程一般,但味道很不錯,你要是從沒來過這種地方,那今天就委屈你體驗一下了.”

“你為什麼覺得我沒來過這種地方?”

鍾彌甚至真情實感生出期待,扭頭想聽他講一段富家公子體驗生活的俗套故事:“你來過?”

“的確沒來過了.”

這種開在擁擠的居民樓底下,以“xx家常菜”當招牌的小飯館。

因錯過飯點,進店時甚至不用問包廂就享受了包廂待遇。

兩人往樓上走,逼仄的室內樓梯兩側都是嚴嚴實實的牆,只有轉角一盞吸頂燈為上下兩端供光,顯得昏朦,連牆紙上的暗紋都瞧不清明。

店是老店,屋子也是老屋子,轉角處的踩腳毯沒墊牢,鍾彌踩上去,朝前一踉蹌,膝蓋磕到放花盆的方凳,手被身後的人及時攙握,她才險險穩住身形。

缺少慢動作解剖,她慌著愣著,以至於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動作,從被握著手腕,變成托住手心,那樣親密,卻不覺得被冒犯。

他甚至還輕輕捏她的手:“當心點,餓急成這樣?早知道你說一聲,我帶點吃的在車上等你.”

多體貼的情人行為。

可他是嗎?

甚至於,他可以是嗎?

這虛無又心慌的感覺到讓鍾彌想到高中參加短跑比賽,拿了所謂的入場券,檢錄過了,她已經站在起跑點,她知道要開始了,但那聲槍響遲遲不來。

她如臨大敵,每秒拉鋸都如一年長。

此刻的緊張更勝高中短跑,因為她不曉得什麼才能代表那聲槍響,是上次他搭她的手背說慢慢來,還是現在他託她手心叫她當心點?

又或者是下一次?

她被動在猜測,而他似乎才是掌握髮令的人。

鍾彌不高興地抽回手,加快步子踩完剩餘幾階樓梯,沈弗崢跟在她身後,小姑娘說來就來的小脾氣也不叫他惱。

服務生緊跟著過來上熱茶,鍾彌立起比4a紙還大的選單,迴避姿態,半擋住自己快速翻閱,好似一心撲在吃飯上。

沈弗崢在她對面不急不徐地燙洗碗盞筷子。

“辣子雞.”

鍾彌對服務生說。

沈弗崢把她那份清潔好的餐具推過來:“這麼餓,不要吃辛辣刺激的東西,傷胃.”

鍾彌堅持,撩起眼皮盯著他:“我有時候就是會喜歡一些不健康的東西.”

他說:“這樣也不好.”

“你放心吧,我會為此付出代價.”

這話說得擺爛喪氣,卻暗暗有一絲撒嬌意味。

她點了兩個重口的菜,才象徵性把選單遞給對面:“你要看看嗎?”

他接過來說:“原來我也有點菜權.”

鍾彌小聲嘀咕,你不都吃過了麼,當然要點我愛吃的。

沈弗崢望她一眼,跟服務員指了一個綠葉菜和一個素小炒,點了清淡又滋補的山藥玉米排骨湯。

服務生邊記錄邊確認,然後說稍等,拿著餐單離開。

鍾彌聽到那兩個菜名:“口味這麼清淡嗎?”

“我看著像葷素不忌的人?”

鍾彌好半天在講好聽話和說大實話之間反覆猶豫,最後遵從後者:“看著挺講究.”

“瀰瀰,你對我誤會有點多.”

“我那是不瞭解你.”

“我不是說了,麼可以直接問我嗎?”

鍾彌看著眼前的玻璃杯,那一刻的心情像沒遇上滾水的茶包,苦澀滋味化不開,衝不淡,不上不下地濃烈團聚著。

她回味沈弗崢的話。

他說過,他清清楚楚說過兩遍,麼可以直接問。

可她要怎麼問?問即所求。

她不擅長賭錢,也一直預設自己賭運欠佳,但她熟知一些規則,譬如同一場賭局中,選擇明牌的人,需要雙倍加註,沒有任何一點有效資訊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這時候,服務生將列印出來的小票單子送來,放在桌角,鍾彌拿過來,從旁邊抽來一隻鉛筆,手指靈活轉著。

刷刷寫下一行字,推過去。

沈弗崢捻起來,翻至空白麵看,隨即笑了。

——你有多少錢?

“你還真問了一個我答不出來的問題,”他想想說,“這樣好不好,以後我送你個禮物作為回答.”

鍾彌沒管禮物,也不答好不好。

“我並不關心答案,我只是想表達,其實你並不能回答我所有的問題,你或許當慣了不需要為他人提供原因的人,你就是答案本身,但我不喜歡走夜路,哪怕這條道是去尋寶.”

出聲那一刻,鍾彌就在心裡提醒自己剋制,少流露情緒,或是因為這些話已經積了太久,她不受控地講完,甚至其中有她自己都驚訝的意氣用事。

可說話如潑水,收不回來了。

好在菜上得快,辣子雞果然下飯,她鼓著腮大口塞米飯,用力咀嚼,桌面暗褐桌布壓一層淡綠玻璃,擦得乾淨,隱隱照見自己。

她心中慶幸,在宿舍興致盎然將妝化到一半就去衛生間卸了,素面朝天過來,不然精緻妝容配此刻不淑女的吃相,大概會更狼狽。

視線裡,多半碗湯。

她想這種飯桌上伺候人的活兒他一定鮮少做,因為沒有人會用託碗底的姿勢給旁人盛湯,放下來會非常不方便,一點也不殷勤老練。

那碗湯受震,淡淡油花暈開又緩慢彙集。

鍾彌謝謝都不說一句,捧起碗就喝。

“慢一點.”

“你現在就管我啊?”

鍾彌掀起睫毛,在碗沿看他。

好一會兒沒說話,他就細細瞧著她:“有沒有人說過你生氣的樣子很好看?”

鍾彌放下碗:“我沒生氣.”

“那就是不生氣也好看了.”

鍾彌小幅度磨著牙,不理會,一時間不敢露表情,生氣中招,不生氣也中招,索性低著眼,不看他,等湯涼些,一口氣喝完半碗,抽紙擦嘴:“飽了.”

沈弗崢掃掃桌上的菜,鍾彌沒吃多少,以她上來就扒飯的架勢,像能吃下一頭牛。

“是平時都吃這麼少,還是不喜歡跟我吃飯?”

鍾彌很想賭氣說後者,但不想撒謊:“平時都吃得少……我是學跳舞的,要控制體重,都習慣了.”

鍾彌不說他差點要忘了她是學舞的:“很喜歡跳舞嗎?怎麼不去學國畫?”

鍾彌低聲說:“字畫都是外公教的,我學國畫也太作弊了吧.”

其實也並不全然是這個原因。

外公早早封筆匿跡,她學國畫難免觸及外公以前的圈子,有些影響不好,所以寫字畫畫只當興趣,從沒打算深入發展。

就像高中那會兒有人說她適合去拍電影,也曾心動過,最終還是放棄一試的機會。

怨言不曾有,但也會有如棄雞肋之感,食之可能也覺得無味,但失之難免可惜。

試一試又怎樣呢?

可她不能試。

她看似無拘無束的人生裡,有一些鮮為人知的枷鎖。

她是那隻籠子裡翅羽光鮮的雀。

京市秋季下午三四點的日頭已經開始偏西,傾斜的日光透過玻璃方窗照進室內,有折中的溫和。

微風拂動將落的黃葉,街道有炒板栗和烤紅薯的叫賣聲,近了又遠。

沈弗崢結賬回來,看她對著窗發呆。

那種表情漂亮又年輕,有種自顧自的清冷感,因人到一定年紀一定位置,可以流露迷茫神情的機會就會越來越少。

其實成人世界並不複雜,相比無菌環境的無數種可能,它的規則簡單粗暴到一眼望得到頭,叫人百轉千回的是結果往往不如人意,但也只能接受。

鍾彌轉過頭來看沈弗崢。

他對她而言,是另一部錯過就再沒機會體驗的電影。

她不知道搭上這個人有什麼後果,是獲得自由,還是進入一個新籠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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