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學棋,通常四到七歲最好,鍾彌小時候磨磨蹭蹭到九歲才開始啟蒙,還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小時候的鐘彌,誰見了都要誇一句活潑可愛,你要是讓她唱歌跳舞,那她能蹦蹦跳跳個沒完,跟朵小花兒似的討人喜歡,對誰都是笑臉。

可要是不許她動,要她規規矩矩坐著動腦子,那能難受死她,要是再碰上點兒什麼不順心的事,當場生小脾氣,哭出來也是有的。

鍾彌不愛動腦子學棋,但不妨礙她聰明,她曉得外公最疼她,只要哭著擠兩滴眼淚出來,外公見了一準心軟。

所以那回故意灑了棋子,章女士雖然口頭說了她一句不像話,但外公做主又哄她,以後便不學棋了。

之後她受不得淑敏姨的激將,還要大言不慚。

——飛行棋也是棋。

想到小時候的這些事,鍾彌難免不好意思,就如在外公的小院子裡初初見面,沈弗崢就打趣她,鍾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麼會沒有可講之處。

沈弗崢這會兒看她的眼神太軟,彷彿透過此刻的鐘彌想象她小時候的淘氣模樣,這讓鍾彌能特別切實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

她還賴在外公懷裡頑皮哭鬧的時候,他已經芝蘭玉樹,通人情知世故,會給人送禮了。

“我九歲的時候,你大概在幹什麼?應該在讀高中吧?”

鍾彌推算著時間,朝前一湊,抿嘴笑得不懷好意,“有……跟什麼姐姐早戀嗎?”

沈弗崢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你九歲,我應該在準備留學,我十七歲上的大學,沒跟什麼姐姐早戀.”

他條理清晰,說話不疾不徐,連所謂回敬聽著都充滿陪她胡鬧的寵溺,“瀰瀰小姐十七歲應該在跟人早戀吧?”

一下被猜中,鍾彌難為情地鼓了鼓兩腮,為了佔上風,只好先出手,一板一眼地批評他:“幹嘛呀?早戀你也管,你沒早戀,所以你是什麼道德楷模嗎?”

沈弗崢神情淡淡,瞧她可愛,曲著食指往鍾彌鼻尖上輕輕一敲:“喜歡他什麼?”

他的過分坦然,讓鍾彌心頭劃過一絲異樣感。

如果她是和同齡人戀愛,對方不說介意她有前任,也一定會很耿耿於懷她之前那段戀情,一早就把周霖的個人訊息問個底朝天吧?

而沈弗崢給鍾彌的感覺就像……

舉一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就像他在問拍到手的一塊地皮,上一個老闆是出什麼價才拿到的,他或許有興趣知曉內情,但絕不會再拿對方當對手,彼此根本不在一個層級,沒有不和的必要。

鍾彌有點摸不清成熟男人的想法。

但還是團著這種棉絮一樣的心思,如實回憶著:“他成績好,長得也清秀,高二我們學校運動會開幕式,我那天帶手機去學校被人撞碎了屏,他撿起來,說他可以幫我修,我以為是他幫我去手機店換,沒想到是他自己會修,他幫我換了一個手機屏,我當時就覺得這個男生話不多、動手能力還挺強,挺吸引人的.”

說完沈弗崢誇她眼光好,小小年紀,就很務實。

鍾彌不是能藏住情緒的人,嘴撅起來,裝作惡聲惡氣道:“我現在很不務實了!”

盯著他看,含沙射影也欠缺技巧,“我現在虛得要死,現在找的物件……都不會修手機螢幕了.”

沈弗崢低聲一笑,不認同:“沒有,你越來越務實了,現在這個物件雖然不會修手機,但可以換,多少都可以.”

鍾彌嘴角翹一翹,敷衍地誇:“哇,沈先生真是財大氣粗.”

車子到了餐廳門口,緩緩停下。

鍾彌穿上外套下車,沈弗崢從她書裡將寫著微訊號的小卡片抽走,晃一晃。

“這個沒收.”

說完喂進旁邊的銀色垃圾桶裡。

“以後換一家店喝咖啡.”

鍾彌有點恍然,不知道他是真介意,還是知道自己其實很吃他吃醋這套,總之,她的開心不假。

她故意表現反抗精神:“為什麼啊?”

扎領結的服務生詢問完預約,替他們引路。

沈弗崢攬著她的肩往裡走:“對於男人來說,第一眼就喜歡的人,非常難放棄,可能就是無法放棄,只要你再出現,就會想再試試,甚至不需要你出現,只要能再找到你,什麼死灰都能復燃.”

鍾彌入座時側看著他,他剛把話說完,等他坐至對面,她的眼神也跟隨過去。

沈弗崢問:“怎麼了?”

鍾彌搖搖頭,端起剛剛上的氣泡水湊來唇邊喝,長長的眼睫低下,藏住情緒,心裡想著,他看似在說那個咖啡店店主,也好像在說他自己。

放下杯子,鍾彌隨口說:“沒什麼,就是剛剛在想,公寓樓下環境不錯,還能靜靜看書的咖啡店好像就那一家.”

開胃小菜是鰲蝦和裹滿奶油醬汁的扇貝,無功無過,倒沒有讓人胃口大開的本事。

生牛肉薄片是現場製作,口蘑片,火箭菜,擦成碎的檸檬皮,最後再刨下厚厚一層木屑一樣的芝士。

屬於視覺給味覺加分了。

主廚遇上她和沈弗崢這樣對製作過程不感興趣的客人,大概也會覺得熱情受創。

用餐時,他們聊著一些無關痛癢到事後回顧都不一定記得起的話。

鍾彌食飽,開始怪剛剛的車程太短,不然她也能很自然地問他,他喜歡他前女友什麼?

只是,她大概難有他那份從容大方。

這份“不大方”讓鍾彌在回州市過年前,幹了另一件不大方的事。

那天蔣騅說他有個發小戀愛三週年,在酒吧定了包,喊了一堆朋友來玩,特熱鬧,問鍾彌要不要一塊來玩。

鍾彌本來推說也不認識他那些朋友,大概都是些二代,蔣騅說:“你來了,不就認識了,來吧,我和小魚都在.”

有時候鍾彌覺得這位蔣少爺腦子很活,有時候又很想懷疑蔣少爺其實沒腦子。

“你不是看不出來你女朋友不喜歡我吧?別把沈弗崢的話當聖旨好不好,少管我,你多顧顧她吧.”

或許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太瞭解,蔣騅完全不放在心上:“沒事,她一直就那樣,小孩子護食一樣,沒壞心的,你來啊,我叫人去接你.”

因為想打聽一下沈弗崢前女友的事,鍾彌那晚才有了化妝出門的動力。

到了地方,九點多才剛剛熱鬧起來,鍾彌撿空問了,蔣騅的反應完全出乎意料,笑著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我四哥還談過,他留學那會兒的事太早了,我倒是聽我媽說在英國分手的時候,我四哥送了她一份仁至義盡的大禮,我們家沒有人把這事兒當事兒,不過那女的,還真挺不一般的,你知道她現在——”

那晚是慶祝蔣騅一個姓賀的發小戀愛三週年,在場其他人心裡想的什麼不知道,但開場一齊舉杯時,小魚心裡想的肯定是沾這份喜氣,和蔣騅長長久久。

話剛說到這兒,有人著急跑來跟蔣騅說:“小魚跟一個女的吵到打起來了!我草,真的開眼界,女的扇起巴掌真猛!”

蔣騅一瞬間坐不住,手裡杯子差點捏碎:“誰打她了?”

那人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你老婆誰敢打啊,小魚打別人!快快快,快去拉!”

那晚除了小魚出事,鍾彌也碰見不該碰見的人。

洗手間一條走廊,旁邊的電音節奏震得牆壁都在晃,她和彭東新冤家路窄。

相隔幾步路,彭東新瞧見她,眼睛短瞬間一蹙一亮,舔著唇,驚喜地笑起來,往前走著說:“瀰瀰,你看京市這麼大,還是咱們倆有緣,是不是?你說我們都多久沒見了,我是真想你.”

那種不適感像灌了一肚子發酵的酒,難受得鍾彌扭頭時都下意識彎了彎背。

彭東新“欸”了一聲,追上來抓她胳膊,叫她別走,鍾彌越掙,他就掐得越緊。

“別走啊,瀰瀰,你說我這熱臉貼你多少回了,你總不能次次不給面子吧?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呢?京舞劇院那門你還想不想進了?瀰瀰,我是真喜歡你,就你說你那個室友,爛貨一個,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能睡她?”

那一巴掌是怎麼扇出去的,鍾彌後來完全沒有記憶,她只記著那隻噁心人的胳膊她怎麼也揮不開,噁心人的話一句接一句往她耳朵裡灌。

衝氣到頂了,炸開了。

打完她胳膊都在發抖,面上是冷的。

彭東新往旁邊踉蹌一步,捂著一側臉,不可思議瞪著她,隨即眼裡意外被怒火取代,要把鍾彌燒成灰似的。

走廊盡頭有間雜物室,鍾彌狂奔過去,一秒沒停頓,進門反鎖,下一秒她貼著門的背就感到猛烈一震。

外頭追來的彭東新拳打腳踢著,罵聲一刻沒停。

“給老子開門!草你媽的,老子今晚不睡到你老子跟你姓,給你臉了!敢打我!草你媽的,婊子!”

裡頭沒燈,黑得徹底。

鍾彌強行鎮定下來,蹲在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蔣騅的電話撥過去沒人接,可能還在處理小魚的事,手指只停了一下,她立馬將電話撥給盛澎。

她知道這兩人夜場玩咖不分伯仲,這邊一整條街都是酒吧夜場,他們經常串著場子玩,上半夜下半夜不在一個地方都是有的。

電話一通,盛澎那邊的音樂聲就傳過來,他笑著喊說:“瀰瀰,那邊還好玩嗎?他們那邊今晚沒sho你要不要——”

呼吸裡是雜物沉積的黴味,門還在被人一腳一腳踢,門外的人也在打電話喊人過來。

每一秒鐘彌都覺得格外漫長,根本來不及等盛澎說完話,就出聲打斷了他:“你能不能現在就過來,你來——”

一時急到連酒吧名字都忘了,鍾彌腦袋空空,“你來……蔣騅朋友這邊,二樓,洗手間走廊盡頭,我被人堵在雜物室裡.”

盛澎已經聽到那邊隔門的吵嚷,有個男聲罵著,叫人來開門,說不行就把門撞開,今晚這事沒完。

那一腳力太大,又或者鍾彌蹲到發虛站不穩了,她往前一跌,膝蓋磕在地上,地上不知道有什麼雜物,痛感一瞬從骨骼處、皮肉上,毫不客氣地蔓延開來,叫她皺眉。

“嘶——”

盛澎在那邊急瘋了:“等著等著!馬上!馬上就來!誰啊?誰他媽敢堵你,蔣騅呢?蔣騅死了?”

“彭東新.”

聞聲,盛澎在那邊爆了句粗:“瀰瀰,我先掛,我馬上就來!”

電話裡的聲音消失,也同時讓鍾彌陷入茫茫黑霧中,她摸不清這些人之間的關係,沈弗崢讓她重新進舞團或許是小事一樁,但為了她得罪彭東新或許……

不知怎麼,她這一刻反而冷靜了下來。

以至於門被盛澎開啟的時候,她看著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淡定。

彭東新站在盛澎身後,虛偽笑著問:“澎哥,這什麼意思啊?搶女人不至於吧?”

盛澎把鍾彌扶起來,回頭嗤道:“搶你祖宗!等著死吧逼崽子,你家裡沒給你提醒,叫你這陣子別在外頭招搖嗎?”

彭東新一愣。

他靠肚皮上位沒權沒勢沒名分的媽還真苦心叮囑過,叫他別再跟什麼女大學生來往,他當說何曼琪呢,踢了就踢了,也沒多心想。

彭東新露了怯,見盛澎扶鍾彌出來那股小心翼翼的伺候勁兒,跟上去問:“澎哥,什麼意思啊?”

盛澎看著鍾彌流血的膝蓋已經夠鬧心了,彭東新還不依不饒的。

今晚這麼大動靜,經理早就過來了。

盛澎吩咐經理找個藥箱送來。

不知是不是後怕,彭東新自顧自把今晚的起因經過講了一遍,話裡話外,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我他媽真沒幹什麼,她直接給我來了一巴掌.”

鍾彌沒話,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手帕,彎腰曲腿,去擦往下淌的血。

盛澎問:“瀰瀰,咱還能走路嗎?”

鍾彌點點頭。

盛澎又說:“你等我一會兒.”

鍾彌還當他有事要和彭東新說清楚,沒想到,盛澎直接上去揣了一腳,這一腳比鍾彌那一巴掌厲害多了,彭東新當場倒地。

他喊來的那些朋友,此時站他後面,一動不敢動,這些人平日陪著彭東新欺軟怕硬可以,恭維吹捧張口就來,可現在,就是一百個人站在這裡,也沒一個敢替他朝盛澎還手。

盛澎俯下身,跟彭東新說:“你是真敢拿自己當彭家人,你跟我稱兄道弟就算了,到沈弗崢面前,你算什麼?裝孝子賢孫給他磕頭都輪不到你,彭東琳姐弟最近要搭沈家在南市的關係投一個大專案,她這條大船,你要是敢毀了,你跟你媽就等著被掃地出門吧.”

盛澎看他捂著膝蓋,輕蔑一笑說:“這一腳就當是幫你了,不過肯定不夠,趕緊回家叫你那個中風的爹想想辦法吧.”

說完,藥箱也送過來了。

盛澎一手接過來,跟鍾彌說:“瀰瀰咱們走吧,傷口到車上去處理.”

剛剛的話,鍾彌都聽到了,這會兒她緩慢邁著步子,跟慢了拍子似的問盛澎:“他知道了?”

“那肯定啊!我哪敢做你的主,四哥今晚在附近的乾華館應酬,他二伯來京出差,”盛澎看她走路的樣子,估計傷口不是一般疼,畢竟是膝蓋位置,走一步都要扯一下傷口,白色絲巾綁著,都洇出紅色來了。

“瀰瀰你說你也是,你怕他幹什麼,受這份罪,你提四哥啊,別的不說,就皇城腳下這片地,沈弗崢這三個字就沒有不管用的時候.”

當時是想到了。

但是,她不想說,那一刻猶豫的心境已經很難剖析,是怕給他添麻煩,還是擔心真撕破臉皮到了權衡時刻,自己會不夠分量,已經很難講清楚。

或許也是她不願講清楚。

盛澎說她厲害,就這種事,換別的小姑娘,大概早嚇哭了。

鍾彌一滴眼淚沒有,瞧著也情緒穩定。

好在沒趕上散場高峰,門口車不多,沒等幾分鐘,那臺邁巴赫破夜色而來,穩穩停在眼前。

盛澎上去拉車門,她裹著長外套,纖細蕭索地站著,與車裡的沈弗崢對上目光。

不曉得他今晚有沒有喝酒,鍾彌只覺得他眼波被霓虹映著,很濃很沉。

他沒說話,朝鐘彌伸來手。

她無比確定那是直接越過思考的鬼使神差,她就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聽到他低醇的聲音說慢一點,鍾彌才恍覺自己想靠近他的那種急切。

盛澎把藥箱遞到車上,跟老林揮揮手。

車子緩緩開動。

大概是剛剛的夜風吹得太冷,她很想要他抱抱自己。

但是沈弗崢沒有功夫抱她,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她膝蓋上的傷全部佔據,一邊輕輕拆絲巾的活結,一邊擔心:“傷得這麼重,要去醫院看吧?”

老林握著方向盤,來確認:“是去附近醫院嗎?”

鍾彌搖頭:“不用去醫院,我也不想去醫院,傷口不深,就是皮破了一塊,流的血有點嚇人,其實還好.”

“還好是怎麼好?不痛?”

沈弗崢投來的目光,像是生氣她逞強,又像心疼她撒謊,既有威嚴又分外柔和,既是掌控又是縱容,種種雜糅,如同夜色裡的斑斕漩渦。

看得鍾彌一陣陣心悸。

這種悸動,跟那種神經一跳一跳的痛感極度類似。

鍾彌輕輕出聲:“痛……”

話落,絲帶已經散開了,他握著鍾彌纖細白皙的小腿,低著頭,垂著眼,往她傷口上輕輕吹氣。

細微的安撫熱氣,落在紅白分明處,鍾彌腳趾不由繃緊,他手掌察覺到她小腿肌肉在用力,便偏出兩分視線過來說:“不要用力,傷口又開始出血了.”

目光越過鍾彌,沈弗崢看她身後:“把藥箱遞給我.”

鍾彌就看著他給自己處理好傷口,貼上防水的創可貼。

老林問現在要去哪兒。

鍾彌說:“我很想……睡覺.”

沈弗崢往車外看一眼,轉頭問她:“那去酒店?”

他的住所,她的住所,都沒有那家後面開著老西裝店的酒店近。

這是鍾彌第二次來這裡。

第一次過來,那時候,她完全不知道沈弗崢跟彭東新之間有什麼關係,今晚她從盛澎口中知道一些聯絡,心情卻也沒有平靜到哪兒裡去。

一想就會覺得太複雜。

像一片順水流的落葉,一點點靠近,一點點被圈進漩渦中央。

鍾彌洗完澡出來,坐在沙發上由沈弗崢檢查傷口有沒有碰到水,窗簾沒拉,繁華京都,紅塵夜色,一覽無餘。

鍾彌扭頭看了一眼,想起第一次來這房間裡,睡了一個由晝入夜的好覺。

那天沈弗崢也是在這樣的夜景之中,俯身在她旁邊,將她喊醒,和她說話,摸她的臉頰。

那次她想湊上去吻他,最後仍然被退怯擊潰,而如今,她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可以親這個男人。

沈弗崢先是驚訝於她的主動,很快手掌微微用力,抬她的下頜,讓自己深入得更徹底。

聽到女孩子喉嚨裡不自禁發出地一聲細軟嚶嚀,他神經一跳,雖顧著她的膝蓋,但還是握住她那隻小腿,憑本能地將她壓進沙發,籠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鍾彌的氣息亂了,手困在兩人身體之間,薄薄一層襯衣下,他體溫燙人,氣息無孔不入地將她包圍。

連這一層阻隔她都不喜歡,手悄悄攀移下去,攥住他襯衫的些許衣料,試圖往外提。

一隙風進來。

沈弗崢察覺,朝下看去,腹部也在那一瞬因用力,顯出精實皮肉下的腹肌紋理。

隨即,他抬頭看了鍾彌一眼,視線相對,再沒說話,俯身更投入地吻上她的唇,輾轉深入,再流連往下。

他的手太忙,正一顆顆解著襯衣紐扣,沒空去騰出兩隻來雨露均霑,為了不讓一側備受冷落,便換唇去專心致志照顧,去嘗去銜。

鍾彌眼眸半睜著,開開合合,彷彿置身迷幻世界,只覺得眼前的光線漸漸發暈和扭曲,溼熱感一陣接一陣。

那畫面電光火石,是被舔的雪白碗沿,是被銜的春日櫻桃。

沙發對於兩人來說太逼仄,侵佔似一種拉鋸,鍾彌漸落下風,本能地想要將自己縮起來,平坦的腹部因緊張吸氣,朝下陷去,如一面受擊的鼓皮,奏樂之人正在為非作歹。

膝蓋有個小傷口,雖然不太嚴重,但到底有限制。

沈弗崢怕她不舒服,又擔心她膝蓋上的傷口會扯疼,俯身輕輕擁著她,將人抱起,走進一旁的臥室。

鍾彌開始渾身緊張,彼此感覺都不太好受。

但沈弗崢沒有著急,只額角青筋繃著,用著溫柔耐心,若即若離地親懷裡的人,星星點點的吻,像編織幻夢,分散鍾彌的注意力。

漸漸投入其中,她幻覺自己是一張鋪陳開來的新紙,團卷著,閉合許久,終被人推上案臺,他是那方紫檀鎮紙,緩緩將薄紙的蜷縮姿態推開、撫平,叫皺褶處舒展成最易勾勒的模樣。

她眼睛如蒙春霧。

他又做那個破霧而來的人,叫她溢位一絲低低的音,高高仰起頭顱,瘦弱的身體一處緊繃,四處癱軟。

芙蓉面朝著琉璃燈,欲生欲死,繾綣顫顫,眸子裡先是春光乍洩,後又春情流轉。

那晚他們都喝了酒,第一次結束後興致又很濃,氣息和體溫相貼著、交織著,怎麼糾纏好似都不會膩煩。

鍾彌緩過餘韻,面上仍有熱浴般的紅潮,枕他手臂,縮在他懷裡,抬手去摸沈弗崢的臉。

細細如春蔥的手指,落在他眉眼間,指尖剛有作畫興致,半描過濃眉,就被他手掌抓住,拖來唇邊,一根根親完手指才放過。

睡前相擁,他的手在被子下探索她脊背的皮肉骨骼,修長手指像彈琴一樣感受她的反應。

最後確認:“從這裡開始怕癢?”

鍾彌點點頭。

那一夜的溫存,讓人捨不得提任何事來破壞美好的氣氛,沒有比肌膚相親更叫人沉迷的時刻,他們都心無旁騖。

沈弗崢本想等第二天醒來再和鍾彌聊昨晚酒吧的事,誰料她在餐桌上,毫無鋪墊地說:“我想回家.”

最初沈弗崢還沒反應過來,以為鍾彌的意思是要回自己的住所,便點頭說:“等吃完飯就送你回去.”

“我說的是,我要回州市.”

沈弗崢蹙眼朝她看過來。

鍾彌滿臉愁絲地說:“我突然好想我媽媽,我想回家.”

沈弗崢停下筷子:“我讓你不開心了?”

鍾彌搖搖頭。

就在沈弗崢皺眉考慮如何問是不是誰讓你不開心了,鍾彌忽又出聲了,那滿臉愁絲化作紛紛情網,一瞬間彷彿有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落腳處。

“是你太讓我開心了.”

沈弗崢笑著嘆息,手掌扶住額,好似這輩子沒這麼頭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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