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寒涼,秋播進入尾聲。

徐吟從馬車下來,拒絕了竹轎,徒步走在田壠上。

農夫三三兩兩在地裡忙碌著,負責的小吏殷勤地為她引路。

“三小姐您瞧,這些田都種好了。卑下請老農看過,活兒乾得很漂亮,明年定然是個豐年!”

徐吟朝後看了一眼,她帶來的吏員上前,仔細抽查了幾畝田,回來稟報:“三小姐,沒問題。”

她這才點點頭,向小吏道一聲:“辛苦了。”

小吏受寵若驚,連稱不敢。

待她巡完,樹下已經備好了瓜果茶點。

她一坐下,燕凌過來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衣,金冠束髮,玉帶圍腰,十分俊朗英武,看得小吏眼睛發直,心中暗道,怪不得大人瞧中了燕二公子,和三小姐站一塊真是一對璧人。

“今兒天氣真好,太適合打獵了。”燕凌坐下來說。

徐吟看他蠢蠢欲動的樣子,笑問:“閒不住了?”

生辰宴過後,他一直賴著不走。她每天不管幹什麼,他都要跟著。在府裡的時候,她在議事堂旁聽,他就在外面書房蹲著,出了府更是寸步不離。

徐吟想,眼下如此亂局,他回去以後兩人再想見面就難了,便由著他。

這會兒聽她這麼說,燕凌機警地看了看臉色,回道:“哪裡閒了,這不是在做正事嗎?我就隨口說說。”

徐吟也是隨口說說,擺手讓閒雜人等退下,低聲跟他說話:“今天早上,我們收到了京裡的情報。”

燕凌向她看去:“有大事?”

徐吟點點頭:“我覺得是大事。”

她停頓了下,說:“偽帝下旨選妃,相中了盧太傅的孫女,意欲立後。”

燕凌“啊”了一聲:“他想幹什麼?收買盧太傅嗎?”

他們跟盧太傅讀了大半年的書,深知這老頭骨子裡頗為忠直,偽帝奪位登基,他必不可能附逆。

徐吟歎了口氣,前世的記憶裡,盧太傅在登基大典上破口大罵,最終觸柱而亡。她離京的時候想著這個事,便叫人留意,最好能保他不死。

亂世死的人太多了,能人才子前赴後繼,死了一批又一批。待到亂世結束,重拾山河之時,就很難填上人才的缺口。

盧太傅學識淵博,桃李滿天下,如果能不死最好還是不死。

可惜,她叫人撞折了盧太傅的腿,沒能撞掉他殉死的心。

“不排除這個可能。”徐吟冷靜地道,“盧太傅門生遍佈朝野,他若投效,對偽帝自然是大大的利好。”

燕凌點頭,想想又道:“可盧太傅不會答應吧?”

“確實,盧太傅拒絕了。”

“然後呢?”

“新的訊息還沒傳過來。”徐吟皺著眉頭說,“我心裡很不安,總覺得要出事。”

燕凌理解她的感覺:“盧太傅必不可能應,偽帝可不是個好說話的性子。”

是啊,端王裝了十幾年的純良,其實性子殘暴,剛愎自用。他覺得盧太傅可以利用的時候,願意做做戲,要是盧太傅一直不肯配合,那他的真面目就要露出來了。

兩人坐了一會兒,便啟程回城了。

路上,燕凌一邊騎馬跟在旁邊,一邊跟她閒話:“秋播結束,流民你要如何安置?整個冬天不能叫他們閒著吧?”

徐吟說:“怎麼會閒著,事情可多了。堤壩要修,這是現成的勞力。冬衣要置,婦孺都能幫上忙。而且我們這裡冬天不算冷,還能種一些菜蔬,叫他們都動起來。大家一起動手,才能吃飽穿暖。”

燕凌透過車窗,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不由微笑:“瞧你,說的一套套的,真像個經年老吏。”

徐吟也笑:“我是現學現賣,接手的時候才跟府裡的師爺學的。”

燕凌不由發怔。這些日子跟著東奔西跑,他越發理解了徐煥的心思。徐吟料理這些細務很用心,學得也快,這樣的女兒,不留在家裡頂門立戶可惜了,可他硬是同意了出嫁。

燕凌越發體會到未來岳父殷切的愛女之心,便在心裡琢磨,要怎麼樣才能不辜負他們呢?

僅僅對她好是不夠的,能夠打理政務的人,日後只給他打理後宅嗎?這是一種浪費,也是一種拘束。

倒不是說她一定要留在南源,徐煥正當盛年,還不需要繼任者。只是,她需要做事的空間,放開手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燕凌想,如果成婚後她去了潼陽,最好父親能允她一個職務。就是這麼做的話到底不符合世俗觀念,哪怕父親大哥都同意,也會有外在阻力。

且他不是世子,大哥再信任他,別人也會疑心他想分大哥的權。

但是眼下這個時局,燕家需要他掌兵,沒法陪她留在南源……燕凌想來想去都無解,決定回去問問父親。

大亂將起,他們都不能置身事外。也許等到天下平定之時,他就空閒下來了。到那時,昭國公府自有大哥主事,那他隨她回南源也沒什麼。

反正她說要晚點成婚,總能找到兩全之法。

兩人一路走一路閒話,也不覺得時間漫長,就到了刺史府。

徐吟下車剛進府門,就看到有吏員飛奔入內,手裡捧著文書,口中喊道:“大人,急件!京城來的急件!”

她扭頭跟燕凌對了個眼神,雙雙調轉方向去議事廳。

到了門外,燕凌停下:“我在這等你?”

徐吟扯了他便往裡走:“我估摸是大事,京城那邊也沒你不能聽的。”

說著跨進門,看到徐煥剛剛看罷文書,神情沉重。

“父親!”

“徐刺史。”

徐煥看到他們相攜入內,只點了點頭,說:“你們來得正好,京城出事了。”

徐吟原本就提著的心抽得更緊:“什麼事?”

徐煥嘆了口氣:“偽帝下旨立盧氏女為後,盧太傅假意奉詔入朝,當著偽帝的面摔了詔書,一頭撞死了。”

“……”

徐吟怔了怔,最終嘆息一聲。

還是沒能逃過這個結果,可惜了盧太傅……

燕凌追問:“然後呢?偽帝不可能嚥下這口氣,他報復了嗎?別人如何反應?”

徐煥點頭:“報復了。偽帝勃然大怒,下旨抄家。盧氏子跪於宅門前,被禁衛全數斬首,門前青石路血流成河,女眷懸樑自盡,無一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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