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被蔓藤纏住了,車再也不能往前開了。
向嘉把車停在原地,關上了車門拎著車鑰匙,林清和從另一邊提出了燒烤和啤酒。
“順著這裡往前走大概五十米.”
向嘉指著前面漆黑的山路,說道,“右拐再走大概一百米左右就到了,你把手電筒開啟.”
月亮還沒攀過山峰,只有江對岸是亮堂的。
林清和開啟手電筒走在前面聯合啤酒和燒烤,這是一段廢棄公路,廢雜草橫生,不知道什麼蔓藤帶著棘刺劃了他一下。
他撥開了蔓藤,道,“跟我後面,走我走過的路.”
“就這一段,前面就沒有這種豬刺了.”
向嘉拿木棍挑開了林清和手邊的蔓藤說道,“你把襯衣袖子放下去,別用手碰,這個刮一下很癢.”
林清和沒有放下袖子,邁著長腿走在被向嘉挑開的草木之間。
茂密的植物佔據了整條路,密不透風,彷彿沒有未來一樣。
手機的光晃動著,忽遠忽近。
向嘉走在身邊,偶爾碰到他的手臂,肌膚相貼沒有衣服的阻隔,她的面板是溫熱的。
她的呼吸因為走路而漸漸急促,她體力極差,說話微微的喘,“你是不是沒有夏裝了?我那裡還有幾套樣衣應該適合你,改天拿給你.”
蚊蟲看到光圍了過來,蛐蛐在草叢裡鳴叫,偶爾有一兩隻慌不擇路跳到了腿上又迅速跳走。
“不用.”
好的,明天拿給他。
“我家住在後面的山底下,以前這條路上一根草都沒有,這是我們的必經之路.”
向嘉說,“每天都有很多人走.”
穿過一片荊棘,豁然開朗,前路坦途。
向嘉拎著木棍走到前面帶路,沒話找話的跟林清和聊天,“你的童年什麼樣?你的小學是騎車還是被家裡人接送?初中是走讀還是寄宿?”
林清和的舌尖抵著唇角。
“嗯?”
向嘉轉過頭看林清和,說道,“我很好奇,你這樣的性格讀書時會不會被排擠?”
他們不敢。
“那是觀景臺?”
林清和斜過手機照向前方。
“對.”
向嘉說,“在懸崖上.”
所謂的觀景臺是臨江的懸崖上打磨出一塊平地,十分的陡峭。
懸崖峭壁連樹木都不生,遠遠看上去孤寂又龐大。
“有路?”
林清和對這塊地很是意外,他在這裡這麼久都沒來過。
“有.”
向嘉拎著木棍繞到另一邊挑開地上的雜草,拍了拍茂密的草堆確定裡面沒蛇,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啟手電筒照著腳下的路,“這裡.”
滿天星辰,銀河橫在天際,月光照亮了一半溧江。
很安靜的夜,風很溫柔,他看著前面的向嘉,她還穿著那條改良的裙子。
細細的一抹腰隨著她的動作搖曳在昏暗的夜裡,她手裡的燈跳躍著,她走在山路之間,輕車熟路。
“到了.”
走了不到一百米,踏上一階臺階,視線陡然開闊。
江岸上的燈火連成了一條線,婉若游龍延向遠處。
整個桐鎮盡收眼底,再遠處是半個縣城,縣城的觀景燈更豪華,在黑夜裡璀璨奪目。
對比之下,桐鎮的路燈就顯得黯淡許多。
觀景臺很大,邊緣處水泥欄杆斑駁但堅固,留下了開發失敗的痕跡。
“我不能喝酒,你自己喝吧.”
向嘉背靠在欄杆上轉過身,手機晃了下,她關掉了燈,看向林清和,“需要放音樂嗎?你最好把燈關了,不然馬上蚊子把我們兩個都吃掉.”
“放了音樂這就成音樂餐廳了嗎?”
觀景臺有幾個石凳,看起來挺乾淨,他把盒子和啤酒一起撂到上面,關掉了手機的燈。
短暫的黑暗,隨後漸漸視線恢復。
月亮皎潔,也能看清一些。
“三百六十度環繞山景,原生態自然風光。
面朝江,背靠山.”
向嘉把身體往後仰,她放鬆下來,“還有美女陪聊,林少爺,你還想要什麼?”
林清和因為林少爺三個字嗓子緊了下,他靠坐到最高的石凳上,屈著長腿取出一罐啤酒單手一扣拉環,嗤的一聲泡沫溢位,他甩了甩修長手指,等泡沫消去身子後仰,他在黑暗裡放鬆,拎起啤酒罐仰起頭喝了一口,喉結緩慢地滑動,慢悠悠道,“美女?”
月光斜過了山坡,如白霜撒到了觀景臺上,向嘉含著笑的一雙眼漸漸清晰,她注視著黑暗中林清和的位置,“看著我的眼.”
林清和灌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順著嗓子滾進了胃裡,他的嗓音啞了幾分,尾調有些暗潮,“看不見.”
“你能看見吃的嗎?”
向嘉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照著林清和的位置,“吃東西吧,燒烤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清和沒什麼食慾,但他還是放下啤酒開啟紙袋隨便挑了一串,好像是烤香菇,他咬掉一塊蘑菇說道,“好了,不用照了.”
向嘉很會挑,這家燒烤在縣城非常有名。
“二十多年前就有人來這裡建景區,那時候所有人都期待著,覺得這裡建起來就有錢了。
他們來一趟又一趟,十幾年過去了,人都搬走了,地也荒了.”
向嘉關掉手電筒轉身握著欄杆迎著山風,她的髮絲被吹的飄動起來,她的聲音很輕,“這裡什麼時候能真正的建起景區?”
孜然混著辣椒的味道飄在空氣中,向嘉被林清和勾起了食慾,她轉過頭看林清和。
月光轉動了他身上,他支著長腿靠在石凳上很斯文地吃一串烤蘑菇。
“好吃嗎?”
“還行.”
林清和吃完蘑菇喝了一口啤酒,“你有什麼想法?”
“他們家烤羊排最好吃,可惜你不吃羊肉.”
向嘉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想法,想做,但少點支撐。
畢竟這是個龐大的工程,龐大,再輸一次,她可真沒爬起來的機會了,“這家隨便找的店,居然挺好吃,我在那裡吃飯的時候就想給你打包一份。
他們都在,沒好意思.”
“我小時候被逼著吃了整整一個月烤羊排,只吃那個,吃到吐都不行,得吃進醫院才停止.”
林清和語調慢沉,不帶什麼感情,很平靜地敘述了一段過去,“後來,聞到羊肉味會條件反射的噁心.”
向嘉愣住,“為什麼?這麼變態?你家人嗎?”
林清和從不講他的事,他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實,他平時看起來人畜無害,一旦有人想要走進他,他立刻把自己封閉起來。
他不願意走出來,別人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林清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吃完了蘑菇,又隨便抽了一根,咬到嘴裡才知道是雞脆骨,他漫不經心道,“看在這頓燒烤的份上,你提一個要求,不管是什麼,我幫你做.”
向嘉:“……”
林清和這個語氣好像能隨手甩給她一個億。
哥,你清醒清醒。
你身上的衣服還是春裝,買衣服的錢都沒有。
“事情很難辦.”
向嘉大概真的是無人訴說了,才拉林清和來聊天。
“多難?”
林清和把第一罐啤酒喝完,喉嚨一滾,規規整整地把啤酒罐放回去,“說來聽聽.”
這位哥是真的口氣大。
“陳叔問我想不想接手江邊那塊地.”
向嘉轉過身面對江岸,看著那片亮著燈的小鎮,“我怎麼接?拿什麼接?”
“沒錢還是沒人?”
林清和問。
“都沒有.”
向嘉笑了一聲,雙手插兜下巴上揚,她的髮尾被吹動,她說,“實話跟你說吧,我手裡只有兩百八十萬。
其中一百九十萬是不能動的,那是別人打賞給我的錢,如果對方要,我得還回去。
剩餘,九十萬可以自由支配。
我的包首飾全部賣了,勉強能湊夠一百萬.”
經此一役,向嘉深刻明白一個道理。
鑽石飾品是真貶值,她接近十萬的手錶,掛網上五萬都沒人問。
“四百九十萬分到你手裡只有一百九十萬?”
林清和拆開了第二瓶啤酒。
向嘉趴在欄杆上扭頭看來,審視著林清和,“林清和,你怎麼這麼在意我這筆錢?你是不是看別人打賞我四百多萬才跟我回來?如今發現我的錢沒那麼多,你別是想跑吧?”
林清和拎起啤酒仰頭灌了一口,月光不甚明亮,他英俊的臉影影綽綽,湧動的喉嚨有了致命吸引力。
他在暗光裡,修長的手指貼著冰冷的啤酒罐輕輕地一點,忽的笑了起來,溼潤的唇浸著恣意的笑,嗓音經過酒精的浸潤變得潮啞懶慢,“跑啊,馬不停蹄地跑.”
他長腿支著往後半仰著,放下啤酒罐叼著烤串吃起來,散開的襯衣釦子讓他露出半截隱隱約約的鎖骨。
向嘉嗓子有些幹,視線往旁邊飄,“你太現實了,不喜歡你了.”
“讓唐安給你出規劃圖,他今天在鎮子裡待了六個小時,說明他對這個地方非常感興趣。
主動權來到你的手裡,你可以對他任意提條件.”
林清和吃完最後一塊脆骨,斂起了情緒,站起來從袋子裡取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有了規劃你就能申請振興鄉村旅遊專案,貸一筆無息。
江邊的房子拉他們入股,不願意的給租金,這部分你找陳叔。
專案立下來,有你和唐安兩個大ip在這裡,後期自然有人給你送錢.”
他身上的攻擊性漸漸升騰起來。
“向女士,這不是錢的問題.”
他走到向嘉面前停住,雙手插兜注視著她,“你打算拿這裡做什麼?酒店?餐廳?商業街?”
林清和在此刻鋒芒畢露。
他很高,逆著光站,他頭頂便是皎潔月光,英俊的五官凌厲深刻。
向嘉看著他沉黑的眉眼,生出一種很微妙的失控感。
林清和原本應該是個很強勢的人,控制慾很強。
厚重冷淡的軀殼裡藏著一個什麼樣的靈魂?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只有開啟那一刻才能知道。
他真是學音樂的嗎?藝術生?不太像,他原本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尋死?因為他的家庭嗎?
她認真地想林清和說的每一個字,其實每一個環節她都想過一遍了。
她是個縝密的人,重要的、無法確定的不夠安全的事,她不會輕易開口。
“酒店,我想全部做成度假酒店,打造一個……靈魂休息站.”
向嘉看面前的林清和,他很認真地聽,向嘉也就說下去了,“這裡交通不是很好,唯一的優勢是安靜。
大城市生活節奏很快,人們變得焦躁,抑鬱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寧靜的地方療愈,這裡很合適.”
她和林清和都是自主選擇了這裡,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一樣的。
這一點,向嘉知道林清和能明白。
“如果江邊可以通路就好了,下車即是酒店,那會更舒適.”
“修路可以跟縣裡的開發商談合作,把江景路修起來,做個聯動.”
林清和繞過向嘉走到懸崖邊,眺望天邊的啟明星,“你要做個詳細的規劃,具體一點,我幫你去談,我跟那邊有聯絡.”
向嘉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仰了下頭看林清和的眼,“你真是學小提琴的?”
“需要我給你現場表演嗎?”
林清和不需要轉頭,微一偏頭便能看清向嘉的眼,她一雙眼清潤漂亮,在月光下像是溫柔的旋渦,看一眼便能沉溺,他剩餘的話也就淹沒在嗓子深處。
“你拉小提琴什麼樣?”
向嘉覺得兩個人離的稍微有些近,好像空氣都不流通了。
生出了一種熾熱感,月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樑上,他的唇看起來很紅,親起來口感應該會很好。
會不會有點涼?
跟他這個人似的。
美好的乾淨的清涼的。
向嘉把臉正回去,不動聲色地吸一口氣,“我對小提琴的印象是高貴優雅,有錢孩子的藝術.”
穿著精緻的禮服,打著漂亮的領結,握著琴站在舞臺中間,萬眾矚目,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金錢的矜貴。
“其實跟拉二胡差不多.”
林清和的指尖點了下粗糙的欄杆,壓下嗓子深處的癢意,他的聲音不大,“別岔開話題,想明白了嗎?做不做?”
小提琴和二胡?想法清奇,卻也有道理,某些部分是相似。
“你跟我做嗎?”
月光寂靜,山林不知名蟲兒鳴叫壓過了蛐蛐聲,山風吹散了空氣中的燒烤味。
林清和的手肘壓在粗糙的欄杆上,身子往前傾了下還來不及收回,聞言緩慢地回頭看向嘉。
不知道為什麼,向嘉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眼神裡的意思,這兩句話都很曖昧,意思有很多,隨時都能帶到床上。
但她此刻不想把車往城市邊緣開,比起上床,林清和有更大的用處,“你想跟我做事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把這裡建設起來?除了股份分配外,我另外發你工資。
不管賺不賺錢,我都會把這份錢給你。
你對我很重要,我不會給你畫餅.”
你對我很重要。
不想喜歡你了。
這裡難受?
累不累?
沒你不行啊!
老公。
他想看看這個女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月光落到林清和的睫毛上,他的丹鳳眼壓的很深,高挺的鼻樑上也沾著一點月光,他長久地注視著向嘉,忽然開口,“我不要股份,我不擔任任何職務。
我不負責任,不做承諾,我可能隨時撂攤子走人。
你找不到我,別期待太多。
工資有沒有都行,管我吃住,工作時間我定。
我不受任何約束,我不籤合同。
行的話我明天搬去你那裡,不行就算了.”
向嘉只停頓了兩三秒,伸手到林清和麵前,白生生的手指等待著對方的手,“你今晚就可以搬到我那裡,林清和,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