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鎮上通車,向嘉坐公交車到縣城。
縣城很混亂,這邊的人都在救災,沿江房子損失慘重。
為了做旅遊打造一線江景,大多房子臨江而建。
昨天的暴雨對當地建築是摧毀式打擊,新聞車和救護車賓士著。
巨大的招商廣告被風撕了一半,倒在淤泥裡,被路過的人踩踏。
世外桃源,人間仙境,最美溧縣的廣告圖上,如今只剩下‘人間溧縣’能看清。
沒有仙境,只有人間。
向嘉沿著大橋走了一個來回,江這邊人間修羅。
有人在搶救江邊房屋,有人在高聲哭泣,有人失去了家,有人失去了親人。
上游江上建到一半的水上樂園被水衝的七零八碎,水邊公園樹木連根被拔起,橫七豎八倒在了黃泥裡,滿目荒涼。
江對岸,雲高天闊,碧水藍天,溧江清澈波光粼粼。
仙山高直陡立直逼天際,長林深峭,永珍凜冽,自然風光美的震撼。
向嘉在橋上站了很久,風吹的她頭髮都快散了。
她才折回去取錢買手機,補辦手機卡。
縣城的商場也被水淹了,負一層泡在汙水中。
有人在組織抽水,人們臉上都是麻木。
開門的店鋪很少,款式也陳舊,向嘉隨便挑了兩套衣服。
兩套衣服花了一百五,這是向嘉這幾年穿過最便宜的衣服。
有錢後,她什麼都要最好的,她要把自己打扮的接近有錢人,她要混進有錢人的圈子裡,融入進去,賺更多的錢。
買了lv買香奈兒,買了香奈兒才知道真正的白富美都背愛馬仕。
買愛馬仕還要配貨拼額度討好sa,花很多錢買很多醜的狗看了都搖頭的產品,才能得到一個排隊買包的資格。
費勁買到了愛馬仕才知道原來還分皮質,三六九等,她永遠是最低等。
一條紅色繡花長裙,五十五塊,老闆還一臉‘你還價啊,你還價我馬上給你便宜’的表情。
向嘉換上長裙拎著老闆送的繡花布袋,把手機錢包她那個磨破皮的香奈兒一起扔了進去,一個免費的布袋比大牌托特更能裝更實用。
肩背布包坐上公交車,向嘉把手機卡塞進了手機。
開機輸入基本資訊登入賬號同步軟體,手機頁面瞬間恢復曾經。
科技的便利,連殺人都可以線上操作,非常便利。
無數的資訊湧了進來,無數的未接來電。
辱罵她的資訊鋪天蓋地,不知道是被洩露了手機號,還是被人買了騷擾套餐。
全是最近幾天的,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路上見面可能都認不出來。
只是隔著網路,便用盡世界上最髒的詞辱罵她,彷彿有著深仇大恨。
微信上,徐寧歇斯底里。
徐寧:“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為什麼要發那種微博?馬上給我刪掉髮微博道歉!你死了你知道嗎?你道歉還有機會,你的名聲有救,你的前途也有救.”
徐寧:“還不刪,你完蛋了你!你等死吧!”
徐寧:“怎麼不接電話?開機回我電話.”
徐寧:“向嘉!給你一天時間,你再不刪微博,我就公開你的全部資訊。
生在農村,長在鄉下。
普通本科,沒有人脈沒有關係也不是什麼名師之徒,去名校門口拍一張照片裝自己讀過那個學校。
抽菸喝酒紋身混社會,虛榮貪財不知好歹.”
徐寧:“離開我,你什麼都不是。
用你的腦子想想清楚吧,你就是個屁都不是的泥腿子!鄉下人!”
徐寧:“好自為之.”
徐寧:“你完了!”
最新一條訊息,徐寧給她分享了一條新聞。
標題是:扒一扒‘大網紅嘉魚’的那些年。
助理顏雲:“嘉姐,你發生了什麼事?你在什麼地方?快點接電話.”
助理顏雲:“嘉姐,我聽到個訊息。
徐總可能會搞事,他覺得你紅了後不好控制才跟秦朗合夥做這一出。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怎麼樣,都要保證人生安全.”
助理顏雲:“求求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助理顏雲:平安。
“桐鎮到了,有人下車嗎?”
向嘉抬頭時有幾分茫然,一時間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姑娘,你是不是到桐鎮下車?”
司機回頭衝向嘉喊道。
“是,謝謝.”
向嘉拎起布袋快步走下公交車,腳踩到砂礫地面上,她抿了下唇繼續往下看。
她沒有刪秦朗的微信,秦朗只在第一天給她發了一條訊息。
“希望你能繼續剛下去,加油哦.”
很囂張,他從沒把向嘉放在眼裡。
也是,人們不會去關心地上的螞蟻怎麼反抗,沒必要。
夕陽西沉,天邊絢爛,江也被染成了紅色,像是火一樣,燒到了天際盡頭。
向嘉攥著手機,聽著手機叮叮咚咚的聲音,還有人不斷地給她發資訊。
“向嘉?”
向嘉回頭看去,陳小山從山下探頭出來,朝她揮手,“這裡,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直接走了呢。
你穿紅色真漂亮,你這條裙子是剛買的嗎?我剛才遠遠看到以為鎮上又來美女了呢.”
街上店鋪沒有人開燈,也可能還沒修好電線。
不知道誰家在做飯,飯香飄蕩在街上。
陳小山猴子似的從山下跳出來,後面林清和拎著工具箱邁著長腿,運動鞋踩上了街道。
向嘉鬼使神差的想,如果她是陳小山,她就跟林清和絕交,遠離林清和。
倆人站在一起,陳小山是找不到物件的。
“我去縣城買手機.”
向嘉揚了揚手裡的手機,指尖盲摸到手機的靜音鍵,一鍵靜音。
狂跳的心臟漸漸平息,她走向陳小山,說道,“你們幹什麼去?”
“剛剛幫下面阿婆換了電線,帶林哥回家吃飯.”
陳小山隨著向嘉的走近,眼中驚豔都具體化了,“你吃了嗎?沒吃的話去我家吃?我媽在家做飯,她的廚藝比你住的那個客棧好.”
“行啊,謝謝.”
向嘉沒客氣,她要去找鎮長。
轉頭看向林清和,他也正在看自己,向嘉不知道他有沒有給自己發資訊或者打電話,她手機上的資訊和未接來電都瘋了,她根本找不出來新的,“林老闆,你那邊問了嗎?”
“問什麼?”
陳小山轉頭看林清和,說道,“你們倆有事?”
“有什麼事?你倒是有事,把這個還給電工去.”
林清和把箱子塞到陳小山的懷裡,說道,“我帶她去你家.”
陳小山抱著箱子在他們之間遊移,嘖了一聲,轉身走了。
“你打算捐多少錢?”
林清和審視向嘉,她今天是連手腕上的鑽石手錶都不戴了,裸露著手腕上的紋身。
很普通的紅色長裙穿在她身上格外驚豔,顯得她面板特別白。
林清和的目光若無其事從她的臉上移開,雙手插兜走在她身邊,“確定之後就不能反悔了.”
向嘉被套的很牢,手裡應該不剩什麼錢了。
“我不能告訴你具體數目,我打算匿名捐.”
向嘉從布袋裡取出手機盒遞給林清和,說道,“我不喜歡欠人情,昨天你救我一命。
給你帶個手機,送你,兩清了.”
林清和停住腳步,直直看著向嘉。
“你中午選的白色.”
向嘉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好意思收,環顧四周,街上現在沒人。
林清和插著兜,她把手機盒塞到了林清和的手腕與褲子之間的縫隙裡,正好卡住。
“我上去把東西放到客棧,再跟你去陳小山家.”
向嘉把布袋揹回肩膀,跟林清和拉開了距離,“等我一會兒.”
向嘉快步穿過街道到對面,走進臨街客棧的大門。
她回房間放下布包,取出卡和手機裝到裙子的口袋,拎著鑰匙下樓。
天色漸暗,路燈亮了起來。
林清和單手插兜站在路燈下抽菸,他身材挺拔頎長,影子在腳底下。
白色煙霧籠上他深邃英俊的臉,他神色冷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老闆.”
向嘉喊他。
林清和抬眼,隔著煙霧看向嘉,他手臂間還夾著那個手機盒。
“看什麼?”
向嘉穿著一條紅裙子,從茂密的樹影裡走了過來。
林清和掐滅了煙扔到一邊潮溼的垃圾桶裡,邁著長腿走在前面帶路,“他家在上面,要走一段路.”
“哦.”
向嘉走在林清和身邊,說道,“你是不是還沒跟陳鎮長說?”
“沒有.”
林清和手臂內側卡著方方正正的手機盒,硌著面板。
向嘉送了他一個手機。
白色的手機。
“為什麼?”
向嘉轉過身,面對林清和,清凌凌的眼裡有一點碎光,“你認為我會反悔?詐捐?我長著一張詐捐的臉嗎?”
“我明天回上海.”
林清和對上她的視線,嗓音沉下去,慎重又慎重,“可能不會再來這裡了,以後都不來了。
你再仔細想想,真的要捐?”
林清和走很合理,他的酒吧全毀了,再開起來至少得二十萬左右。
對於普通人來說,二十萬是筆鉅款。
他不是本地人,沒必要在這裡死耗。
旅遊的地方最怕自然災害,這裡這麼大的災,一經報道遊客幾年都不敢再來了。
林清和守在這裡毫無意義,沒有未來。
他二十七歲,不算特別年輕,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這麼混著。
林清和與向嘉不一樣,林清和是上海人跑來山裡,向嘉是山裡人往上海擠,失敗了,滾回家鄉。
“你是上海本地人?父母都在上海?”
“嗯.”
林清和盯著向嘉的眼,想從她身上找到一點撒謊的痕跡,一無所獲,“昨天不算什麼救命,舉手之勞。
你送我一個手機,可以交換一個要求.”
他頓了下說,“什麼都行.”
“我不需要,送你就送你了.”
林清和能滿足她什麼要求?他也是自身難保,“你這次回去是要跟那個姐姐,還是結婚?”
林清和舌尖抵著腮幫輕嗤一聲,他晃著寬闊的肩膀揚起凌厲的下頜,“我是不婚主義,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林清和這種長相,估計還能吃很多年富婆飯,不結婚隨便浪。
人各有志。
向嘉仰頭看天上漸漸清晰的星星,說道,“你明天坐火車走嗎?”
“大巴,我早上走,火車只有中午的.”
“大巴是到市區換乘高鐵嗎?方便嗎?”
向嘉問,“我過幾天可能也要去上海一趟,我只坐過這邊的火車,很長時間很累.”
“方便,你回上海?”
林清和挑了下眉,指尖在褲兜裡很輕地敲了下。
“不是回去.”
向嘉不再看天,她腳踏實地往前面走,“是離開,過去收拾東西。
我最近想明白一個道理,外面的天很高,海很藍,世界很繁華,可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天黑了,整個街道的太陽能路燈都亮了起來。
隨後,小鎮來了電,剎那,臨街住戶的窗戶亮起了光。
小鎮寂靜,晚風和煦。
小超市的音響可能停電前沒關,自動放起一首老歌。
她沒有很好的家境,沒有很多人愛,沒有良好的教育。
沒有背景,沒有依靠。
即便有了上海戶口,她依舊飛不上藍天,跨不過階層,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我是吃臘肉米飯長大的,土生土長的這裡人。
外面的世界很好,但不是我的世界,強融也沒意思,我不去擠破頭往裡鑽了。
我不是因為你留在這裡,我是因為我自己想通了.”
向嘉仰著白皙的下巴,漂亮的小圓臉落在燈光下,她眼睛裡是一種不一樣的堅韌,“林老闆,你也不必擔心你走了後這裡沒有客源。
我做了六年自媒體,做過好幾個賬號。
管理過上百人的公司,我自認為,在引流方面,我不會做的比你差。
這片土地,只要有人,就永遠有希望。
我捐的錢,就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