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山中訊息到得要晚一些, 李泌知曉皇孫被冊封為儲君的時候已經是六月了。

那時候太子已經葬入皇陵,李儼也已經入主東宮,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對於這個結果, 李泌雖不能說早有預料,卻也不算意外。他坐在竹蔭下納涼,心中推演著未來的事, 卻推演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儼性情寬厚,倘若順利登基,應當是個能聽勸的好皇帝才是。

只不過能共患難者,不一定能共富貴。當年李儼年紀還小, 才會把自己那堪稱預言的夢境向他們和盤托出, 而他們那時候年紀同樣不大,齊齊給李儼出了不少主意。

這次聽聞太子病重, 李泌還特地給李儼送過一封信。

將來李儼若是當真能登基為皇, 想起昔日種種會是什麼想法?

李泌早已做好潛身遠禍的打算,倒也不算太擔憂自己的安慰, 只是思及立志走仕途的三娘, 他心中仍不免生出幾分憂慮來。

李泌正獨坐樹下思量,卻聽門外傳來一陣人語聲,他側耳細聽,很快分辨出其中一道熟悉而清越的嗓兒:“多謝裴先生領路,我們自己尋阿泌去就好。”

李泌一頓,起身走出竹蔭, 看向不遠處的柴扉。他閒居山中,只有幾個僕從相伴, 此時有人聽到叩門,負責應門的老僕已過去開門。

三娘見他們談好了,便邀他們在終南山中溜達起來。

問題肯定是有的,只是他們從前沒能接觸到罷了。

李泌在心中衡量過後,笑著說道:“其實殿下不必親自過來,只要給我送封信,我自然會去的。”

李泌說要收拾一二,過幾天再去長安。

安祿山雖死,大唐也未必便安寧了,若是眼下的大唐當真一點問題都沒有,兩京如何會變成讓外敵如入無人之境的地方?

說完也不多留,歸去與王維彈琴賦詩去了。

裴迪把人送到了,笑著對李泌說道:“你們幾個老朋友敘舊,我便不相擾了。”

兩人就此說定。

李隆基兒孫眾多,想換掉你還是很容易的。

還有給他們引路的裴迪。

他的目光落到李儼身上,李儼眼神清明,沒有因為成為儲君而神魂意亂,心性在同齡人中算是十分難得的了。

所以李儼目前確實還很需要遇事能商量的人,磨子還得驢來拉上許久,遠沒到卸磨殺驢的時候。

李泌起身引三娘幾人入內,來的不僅是人在藍田縣的三娘,還有李儼和李俅兄弟倆。

四人當年陰差陽錯知曉李儼那場夢的事,這幾年哪怕各有各的方向,實際上依然是綁在一起的。

李泌謝道:“改日泌再請先生喝酒。”

李儼道:“我知道你志在山林,請你來幫我實在令你為難,若是連親自來一趟的誠意都沒有便太不應當了。”

裴迪朗然笑應:“好!”

此番三娘便是陪著李儼前來請李泌出山到東宮任個幕僚,算不上什麼實職,只為李儼遇事能有個商量。

如今李儼成了儲君,總是要做些事情的,難道真的等到風雨來臨了才開始做傘?

李泌聽了三人的來意,並沒有立刻答覆。

門外站著的不是旁人, 恰好便是方才在他腦海中掠過的幾個兒時玩伴。

在李隆基底下當儲君不容易,當能做事的儲君更不容易,即便你的想法是好的、你的意見是對的,李隆基不想聽你也沒轍。倘若他對你生出了忌憚,你就更是寸步難行了。

正值盛夏,終南山中草木蔥鬱,不少樹上還掛著果子。

三娘興致勃勃地一路摘過去,最後幾人尋了塊樹蔭下的大石頭就著潺潺流水圍坐野餐,依稀找回了幼時無憂無慮一塊玩耍的快活。

只是他們都知曉,從這天起他們都將一腳踏入長安那無形的漩渦中,再不可能像從前那般隨意自在了。

臨到分別時,李俅說道:“我也準備在輞川弄個別業,到時候我們每逢休沐便過來鬆快鬆快,也算是忙裡偷閒了。”

人總不能一直像弓弦那樣緊繃著,偶爾還是該放鬆放鬆。他們都在長安,只三娘在外頭,若是能時不時過來放個風,心情應當會愉快許多。

三娘道:“行,你弄一個。只是老師怕是要罵我了,你們一個個的都到輞川置辦別業,弄得老師的隱居之地都不像隱士住的地方了。”

先是新昌公主,然後是李騰空,如今連李俅都要過來,偌大的輞川怕都是要被他們弄得擁擠起來!

王維若是知曉始作俑者是她,一準要找她算賬!

李俅道:“他自己也不算隱士,他還當著左補闕來著。難道就許他自己過來偷閒,不許我們過來?”

三娘樂道:“你說得也對。”

三人別過李泌,溜達去裴迪家找王維一起回山外去。

到六月底,采薇學堂便開學滿半年了,城中這些兵嫂大多不必下田幹活,只是仍需幹織布刺繡之類的活兒幫補家用,所以每天並不能把課排得太滿。

好在她們的學習勁頭都很足,基礎好的人已經結束基礎的識字課程,開始參加選修的專業技能培訓了。

有些課程是大家都想聽且該聽的,比如三娘特意下帖子邀來擅長兒科、婦科的太醫及女醫給大夥上課,講解一些日常生活中時常會碰到的問題,比如孩子被嗆到該怎麼辦之類的。

得知有權威醫者來授課,連遠在張家村的康麗娘都特意過來旁聽。

像康麗娘這樣跑來蹭這類醫學知識講座的人不在少數,極大地滿足了前來講課的老師們的虛榮心。哪怕只是講一些淺顯的醫理,能有這麼多人盼著聽對他們而言也是極有面子的事。

這種兼具開放性和實用性的課程是三娘建議盧氏開設的。

要只是道聽途說,許多人感觸可能不會太深,聽了也就聽了,我就是不在意,我就是不羨慕也不嫉妒,你能那我怎麼辦?

現在就不一樣了,你看,這些這麼有用的課程你雖然能來旁聽,但你們不能像正式生員那樣能坐下聽,能拿筆把課堂上講的內容記下來。

感受到差距沒有?感受到落差沒有?是不是生出了想改變現狀的想法?

不得不說,三娘把人心拿捏得挺準,不少人蹭聽完講座後都悶悶不樂好些天。

人家才學了半年,字就已經寫得有模有樣了。遇上這樣好的選修課程,人家永遠都佔著最好的位置聽,她們只能在邊上站著人擠人。

以後人家能教兒女唸書,兒女嫁娶都壓自己一頭。

這可怎麼辦才好喲!

過了農忙時節,縣吏開始忙活今年的徵兵工作,結果赫然發現今年城中百姓都十分踴躍。

往年府帖下來後不三催四請是不會到位的,如今竟是沒幾天就來齊了。

一問才知道,他們都是被家裡婆娘攆出門的。

主要是吧,他們孩子也生了,平日裡賺得又不多,家中婆娘越看越覺得他們礙眼,就把他們給掃地出門,說他們要是不好好服兵役就別回來了。

他們趕早去軍中,她們也能趕早報名啊!

聽說這兩年朝中兩次大捷,短期內應當不會再有大的戰事了,她們送男人出門倒也不會太擔心。

迫於婆娘的催促,他們只得第一時間應徵。

至於那些還沒輪到他們去服兵役的男丁,就只能在家裡聽妻子埋怨了。

狄安性情古靈精怪,愛叫人到外頭的樂事回來分享,這幾日便和三娘說了不少關於徵兵的趣聞。

別處讓人聞而色變的兵役,在藍田縣居然成了香餑餑,誰聽了不覺得稀奇!

聽說有個懶漢被自家婆娘唸叨多了,登時不幹了,振振有詞地對自家婆娘說:“你看看人家鄭家那女娃兒比你小十歲,如今都當上縣吏給家裡免役了,你怎麼不去當?”

氣得他婆娘差點把他耳朵給擰掉了,那哀嚎聲全裡百餘家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狄安說得眉飛色舞,三娘也聽得樂不可支。

等到縣中徵的兵都到齊了,三娘便領著兩個學生去會一會這些新兵蛋子。

郭家養著不少退下來的老兵,那都是上過戰場的好手,三娘從小愛跟他們瞭解軍中諸事,對練兵也算有些心得。

不過縣吏只負責徵兵以及教他們通曉鼓鞞所代表的命令,士兵的日常操練須得等他們正式到了軍中才會進行。

三娘真就只是溜達過去瞧一瞧。

結果兵丁一個個垂頭喪氣。

雖然說接下來可能不會打仗了,可軍中的日子終究是不好過的,去的全是那些苦地方,好些年見不著妻子兒女,誰心裡能好受?

三娘想到自己遠在邊關的阿耶,心中也滿是悵然。

她知道這些人即便到了軍中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們去了要麼幹苦活,要麼豁出命去拿幾個人頭,並不像她阿耶是武舉出身、走的是將領路線。

三娘沉吟片刻,吩咐狄平、狄安兄妹倆負責安排給新兵送行的事。

眼前她們還沒辦法改變太多事,但只要藍田縣的基礎教育能提上去,以後藍田縣的兵丁個個都能識字會算術,到了軍中應當也會有用武之地。

辦這個送行會一來是想鼓舞士氣,二來也是告訴這些新兵:放心出發吧,縣裡會優待你們的妻兒!眼下你們吃的苦,都是為了你的孩子們將來不再走你們的舊路!

狄安兄妹倆跟著三娘已經許久了,因為年齡的緣故一直沒機會上手做事,閒得狄安都開始天天讓人出去打聽市井見聞。

如今三娘終於給她們活幹了,兄妹倆立刻精神抖擻地應了下來,拍著胸脯保證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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