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唐詩中的歌、行, 大抵都是源自於樂府,算是樂府詩的傳承與發揚。

李白寫詩不愛受格律拘束,主打一個天馬行空, 他的詩作中古詩與樂府詩佔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諸如《將進酒》《行路難》之類的名作皆是樂府曲目。

《日出入》也是漢樂府中的郊祀歌,大意是“日出日入無窮無盡, 人的生命卻如此短暫,多希望能乘六龍昇天去”。

李白這首《日出入行》則是反其意而用之,表示草長木落皆隨自然,人生苦短又何必違逆天道去逐日追月, 倒不如“囊括大塊, 浩然於溟涬同科”——也就是盡情地擁抱自然,與天地融為一體, 達到物我合一的絕妙境界!

三娘雖不甚懂整首詩的詩意, 讀到其中的“草不謝榮於春風,木不怨落於秋天”“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 也覺詞句間透著股別樣的灑脫。

等李白寫到“吾將囊括大塊, 浩然與溟涬同科”,三娘更覺心神一震,從不知道詩還能這樣寫。

所謂的“大塊”,出自《莊子》的“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 息我以死”。

在莊子的觀點裡,天地讓我們生為為人, 辛勤勞作半生,隨著身體漸漸衰老, 生活也逐漸變得安逸起來,最後我們都會自然而然地投入死亡懷抱、獲得長久的安息。

而其中的“大塊”指的便是承載我們形體的天地自然。

這麼一個看似尋常的詞,怎麼會有人想出“吾將囊括大塊”這種用法呢!

今年已經十五歲的郭幼明:“……”

唉,這也是一種寂寞啊!

在大唐才華就是最好的通行證,像董庭蘭那麼窮途潦倒,只要他想,還是可以憑藉一手絕妙琴技成為達官貴人的座上賓。

“六甲”指的是小孩子用天干(甲乙丙丁等)地支(子醜寅卯等)配合起來練字,一來筆畫簡單,二來可以認識日期和時辰。

這算是孩童啟蒙的入門必備內容,五歲能誦背六甲倒不算稀奇。

李白當初輕輕鬆鬆散盡帶出家門的數十萬金,走到半路沒錢買酒喝了,也是憑藉自己過人的才貌被他朋友孟浩然引薦給已故宰相許圉師家,成功娶到了宰相孫女,從此在安陸多了個家。

在場唯一和李白相交多年的丹丘子轉開臉去,著實不願承認這是自己的老朋友。

感覺就像是把很厲害的話隨口說出來一樣!

李白書畢擲筆,賞玩了一會自己題在壁上的《日出入行》,轉頭便對上三娘烏亮烏亮的瞳眸,眸底盈滿似是崇拜又似是讚歎的光彩。他朗笑問道:“你讀得懂嗎?”

但是!但是!

你說你要到十歲才遍讀百家著作是什麼鬼話?

什麼叫“才”!

你是在炫耀自己家裡藏書多,還是在炫耀自己讀書快?!

據傳李白少年時被攆出家門遊歷,正是因為他年少輕狂,絲毫不懂得收斂。

比如他們縣裡的縣令每次苦苦吟詩,他就在邊上隨口接,接得還賊拉好,第一次接得縣令讚歎不已,第二次接得縣令慚愧不已,第三次他再接,縣令就憤怒了——你小子還讓不讓人作詩!

這得罪了縣令,可不就得出去遊歷幾年避避禍嗎?

所以說李白其人簡直是從小張狂到大,從沒見他收斂過幾回。

此時此刻,聽李白說話的人都很想打人。

三娘答得乾脆利落:“不懂!”

面對小孩子真心實意的崇拜,李白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還煞有介事地讓三娘不必著急,等她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肯定也像他一樣把天底下能看的書都看完了。

李白:“……”

李白聽她居然熟知其中典故,饒有興致地與她多聊了一會,才曉得她小小年紀已經讀過老莊等書。他一臉感慨地說道:“我五歲大的時候也只能背誦六甲,要到十歲才通讀百家著作。”

三娘倒是沒覺得李白在炫耀,她由衷讚歎道:“您居然通讀百家著作!我只讀了一部分,離看完要看的書還早得很,更別提讀遍百家之學了。”

這不,在安陸許家當了好些年宰相家的好孫婿,他又有錢出來浪——哦不,出來謀求入仕了!

對李白來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作為朋友真擔心他哪天出門被人套麻袋打一頓。

今年已經十二歲的郭曜:“……”

三娘道:“可是讀起來感覺很厲害啊!”她說著便把自己讀詩過程中的感悟講給李白聽,說是覺得“萬物興歇皆自然”格外灑脫,覺得“吾將囊括大塊”格外豪闊,她就想不到能這麼寫。

本來他覺得憑藉宰相家孫婿的身份怎麼都能謀個出身,可惜就連皇室宗親過了三代都可能泯然眾人,更何況許圉師這麼個已經去世好幾十年的宰相?

許家在朝中的人脈早就斷了個一乾二淨,頂多是在安陸還算是說得上話、能掏出不少銀錢供他揮霍。

不過即使在安陸蹉跎了將近十年,李白也依然還是那個驕傲無比的李白,永遠不認為自己會這麼埋沒一輩子。所以哪怕是《日出入行》這麼一首讓人“順應自然”的詩,他寫著寫著都能寫成“吾將囊括大塊”。

三娘非常喜歡自己這位能說會道的新朋友,臨別時和他約好有什麼新鮮事可以相互寫信。她可能會回長安,但是信送到別業這邊她總能拿到的!

李白也非常喜歡三娘這個他說什麼都很捧場的小友,一口答應下來。

還邀她得空多來嵩山玩耍,到時候他們一起去尋訪焦鍊師,興許焦鍊師得知有她這麼個小娃娃在找她會現身也不一定。

焦鍊師是位得道女道士,常年隱居在少室山中,可惜李白尋遍少室三十六峰也沒見著人。

人麼,越是見不到就越是好奇,李白每次來嵩山這邊訪友都要去少室山轉悠一圈,看看能不能幸運地碰見這位神秘的女道長。

事實上不僅李白尋訪過這位焦鍊師,王維、李頎、王昌齡也都有詩作贈予她,足見她在嵩山一帶多麼有名!

三娘一聽還有一起尋訪隱士這種新鮮活動可以參與,立刻興致勃勃地問明丹丘子住在何處,相約九月一起去走遍少室三十六峰。

絲毫不考慮她的小短腿走不走得動那麼長的路。

中秋三天假結束,三娘便迴歸正常的蹭課生活,她見到顏真卿等人時說起自己授衣假要去尋訪焦鍊師的事。

對於三娘這種才剛過完中秋假就惦記著九月那半個月授衣假的行為,顏真卿這個書法老師只能說……行吧,反正她放假也有在好好練字,且讓她好好玩去。

對於尋訪焦鍊師這一活動,顏真卿也頗感興趣。他笑著說道:“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李俅這段時間已經聽蕭戡炫耀了好幾回,從和三娘去抓螢火蟲到和三娘去登高都讓他羨慕極了,立刻踴躍報名:“我也去,到時候我也去!”

三娘興致盎然地把報名參加的人都記錄下來,準備到時候呼朋喚友去找李白和元丹丘,好叫他們嚇一大跳。

哪怕不想走遍少室三十六峰,去她們家嵩山別業那邊玩耍也是極好的,到嵩山腳下看看田園風光多好哇!

三娘說幹就幹,把賀知章、鍾紹京他們都給邀請上,重點給他們描述了一下李白下筆成詩的厲害表現。

說著說著還表示,李白剛認識都給她題字了,而她們都已經是老朋友啦,是不是也得題個字!牆壁不夠題還可以寫下來找人刻石頭上,她們別業後頭有一大片岩壁可以做石刻的,這不得題好多字才能刻滿!

鍾紹京:“……”

賀知章:“……”

這傢伙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會安排人呢!

還有,你們家置辦個別業,怎麼連巖壁都當自家的了?

三娘興沖沖地邀請了一圈,連沉迷釣魚的岑勳都沒落下。

岑勳聽後也頗感興趣,笑著說道:“沒想到你倒是和丹丘子碰上了,我與他也算是半個鄰居。”

原來他們岑家在登封那邊也有別業,只是這些別業與別業之間離得比較遠,若說比鄰而居吧,不太恰當;若說不是鄰居吧,中間又沒有旁人。

偶爾興致來了,岑勳也會與元丹丘在山林間攜手遨遊,兩人也算是頗相熟的朋友了。

三娘本來只是覺得“這麼好玩的事我的全部朋友都要邀請”,沒想到岑勳與那位丹丘子居然本就認識。她好奇地追問道:“那您認得太白先生麼?”

她又給岑勳也描述了一下李白醉後寫詩的瀟灑風姿,並且把《日出入行》給岑勳誦背了一遍。

薄暮的洛水隨著徐徐的晚風而波光粼粼,彷彿也在與她的背詩聲相和。

岑勳聽完後說道:“我不認得他,不過聽丹丘子提起過,一直無緣相見,沒想到他最近竟是到洛陽來了,那我倒是要去見上一見。”

三娘道:“那我們授衣假一塊去嵩山!”

岑勳慢悠悠地道:“我無官無職,想去嵩山隨時都能去,何須等到授衣假再去見他。”

三娘沒想到岑勳居然打算偷偷去見李白,登時用“你怎麼可以揹著我們單獨行動”的眼神譴責他的可恥行為。

岑勳樂道:“你也只是去旁聽而已,想不去隨時都能不去,其實也是不必等授衣假的。不如你別去上課了,明日便與我一同去拜訪丹丘子他們。”

三娘和岑勳分辨道:“正是因為隨時都可能沒得去,我才一天都不能落下。”

她是很珍惜去蹭課的機會的,哪怕她祖父願意給她們請老師,想來也請不到顏真卿他們這般厲害的人物。只要李隆基一天沒想起她來,她就得堅持蹭一天課!

既然岑勳不願意等自己一起去拜訪李白,三娘便央著他記得把見面時寫的詩文都記下來,好叫她能長長見識。

岑勳笑著應下:“這倒是沒問題,若是當真見著了那位李太白,我一定叫人抄一份給你。”

三娘心滿意足地歸家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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