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我驅除心裡陰影，也讓我用吃來緩解精神壓力，龜丞相熱情地招待我去凡人的城鎮酒樓吃席。
如果水晶宮運轉正常，這些山珍海味也能讓人蒐羅著送來。
不過去陸地上還能散散心，看看人間煙火氣，堂食的味道肯定比外賣更好。
實在推脫不掉龜丞相的好意，我那到了嘴邊的辭職也嚥了回去。
其實不辭職會不會更好？起碼還有靠山，但如果哪吒真的要尋仇，龍王一家也靠不住，這不都是被抽筋扒皮了嘛。
大難臨頭各自飛，儘管危難關頭我幫助了他們一次，但那也是因為還恩，是龜丞相先救了我，所以才有了擋刀的事情。
算來算去是扯平了，而且我也沒有重要到會被誰拼死保護。
把眼下的情況看得透透的，我實在覺得前途不太樂觀。
李靖想要苟命還是跑去找了如來佛，他可是玉帝座下的護駕天王，佛祖當然給他面子。
我一個穿越過來新生的小烏龜，有沒有那麼大的造化讓佛祖幫我？這麼一想，西遊記裡面偷吃了佛祖香花寶燭的老鼠精真是個幸運兒。
佛祖原諒了不說，還認了李靖父子，多了個乾爹乾哥哥。
同樣都是生靈，運氣真是讓人羨慕到牙癢癢。
上了岸，龜丞相把自己的龜殼給隱去了，他望著我這直立行走的烏龜樣兒，說道，“怎麼還這樣子.”
我尷尬地說：“雖然修煉一百年左右，但還不會化人形.”
“這樣哦，無妨，老夫幫你.”
一擼白鬍須，龜丞相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起了個手勢，青光往我身上一照，我就變成了一個麻花辮小女孩。
他從兜裡摸出水晶鏡給我看，雖說是給我變了個人形，但這完全不是我本來的樣貌，而且這十歲都沒有吧，肥肥胖胖的，像是年畫裡的胖娃娃。
龜丞相慈愛地捏了捏我的臉，滿意地說：“這個福相多可愛啊，乖孫女，走.”
懂了，這就是按照龜丞相心目中的孫女來變的。
心裡也沒什麼不樂意，還覺得有一絲親情的溫暖，我跟著龜丞相就這樣去了城裡。
路上車道遇見牛車，讓車伕搭了我們一段路，龜丞相隨手就給了一顆小珍珠，唬得對方手抖。
在海族看來，這些都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去水晶宮周圍玩，也能撿到很多不規則的海水珠。
來到城裡最頂級的酒樓，龜丞相的打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店家過來親自接待，帶我們去了二樓的廂房。
我雖然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傷，但還是指著懸掛的菜牌，全都要了一遍。
不多時，菜就上齊全了，還有幾罈子好酒，說是二十年佳釀。
好酒好菜龜丞相吃得多了，但他趕個新鮮，也會陪我吃個幾口。
我憂心忡忡地吃了兩碗牛肉臊子面，右手拿著撕扯的半隻燒雞吃得油光滿面。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欣慰萬分的龜丞相笑彎了眼。
“說不定哪天就被尋仇了，我要多享受.”
把嘴塞滿，咬斷雞骨頭，我又抄起一坨紅燜肘子，這細膩又飽滿的皮肉著實香入骨頭，肥厚適宜，一口咬下去，豬皮脆爽，筋肉彈牙。
龜丞相把菜盤子都推到我面前，嗔怪道：“休要胡說，哪吒已被他老子帶回去治罪，李天王絕不會徇私枉法，必定嚴懲.”
李靖何止嚴懲，他是想在哪吒犯大錯之前先宰了他，不過那是原著的內容，不知道這裡會不會蝴蝶效應。
心裡想著這些，手上嘴上可沒有停，照著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吃法，我的肚子很快撐起來。
廂房的窗戶開著，正對街道，這裡能看到下面的風景，再斜過去就是小河石橋。
龜丞相吃不動了，他就靠窗飲酒，我哼哧吃著，忽的天色黯淡了下來。
大片的陰雲從東邊吹來，日光被遮，狂風乍起。
不明所以的凡人以為是要下暴雨，臨街的攤面不是收攤就是穩固棚子，街上的人四處亂竄。
龜丞相面色悚然，那並不是普通的積雨雲，並非龍王施雨，也不是雨師降甘霖。
頭頂那滾雲分明是浩浩蕩蕩的天兵天將，只有一定的修為才能看清。
“快看，小龜，那是李天王率領的將士們！”
可能我修為低了，拿著肘子走到窗邊探頭看，倒是瞧見了雲層上的密麻身影，可瞧不清具體模樣。
而糟就糟在，那確實是李天王帶著天兵們押解著哪吒迴天宮，可對方並不是被降服，只是給面子的配合。
所以一刻鐘後天上那團烏壓壓的雲層炸裂了，隱約傳來械鬥之聲，還有啊呀呀的慘叫。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正要開口喊龜丞相跑路，忽而疾風掃面，一把三尖刀下雨那樣扎穿了房梁落在我腳邊。
我嚇得捏緊了肘子，驚出一個飽嗝。
酒樓一共五層，這把三尖刀從頂層一路扎破到二樓，這怎麼看都很詭異。
果不其然，轟隆一聲響，屋子被摧毀了，一拳砸爛半棟樓的哪吒輕巧落在我的飯桌上，他還穿著那件鬧海的白衣，只不過髒兮兮的。
黑色的長髮隨意地披散，看起來這兩天沒怎麼在意自己的形象，但無所謂，他依然俊俏得能讓人提肛三百下。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見他。
“小烏龜.”
他邪笑著打了一下我手上的半邊肘子，沒想到蹭了一手油，然後又面不改色地往我衣服上擦。
滾啊！我都已經被龜丞相用變身術變成了小孩子，他怎麼看出來的！我裝痴地啊了一聲，“哥哥，你是誰？”
目光如電的少年一把捏住我的臉，疼得我牙齦都露出來了，他看也不看一旁的龜丞相，只笑道：“老東西，你要是過來會被我拆了.”
我連忙喊著：“龜丞相別過來，我、我沒事！”
進退兩難的龜丞相見自己偷襲不成，他戰戰兢兢地站在窗邊，一張臉又皺成了樹皮。
這打臉實在來得太快，他先前才說了哪吒被抓，讓我不用害怕，這會兒人家直接殺到眼前。
龜丞相最終喊出口：“拐小孩啦！李天王，你家兒子拐我外孫女！”
我和哪吒：“……”別叫了龜丞相，叫破喉嚨都沒人敢來的吧！我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中肘子，“吃、吃點？”
於是，我和這桌酒菜都被哪吒打包帶走了。
少年騰雲駕霧的本事高階得很，就像海中能踏浪那般，他腳下的雲霧也翻湧成浪，送他去往更廣袤的遠方。
眼前風光如畫，從山川湖泊到草地平原再到蔚藍大海，哪吒腳下的雲霧一散，帶著我落在了一處無人海島。
正是退潮的時候，黑礁石三三倆倆分佈在海灘，溼軟的沙地像是粉刷過一遍，光潔平坦，偶有一些細小的孔洞，沙地下面應該是躲著一些小玩意。
這個情況很適合趕海。
哪吒將我一放，我落地後，這變身的法術似乎也到期了，就變成了一隻直立的烏龜拿著肘子站在這裡。
沒有天兵天將從頭頂上過，碧空如洗，陽光晴好，這邊是地勢平緩的沙灘，另一面是沒有海水沖刷的乾燥沙地。
我把肘子遞到哪吒面前，他才不吃，拍開我的手，將先前打包的酒菜往地上攤開。
想了一會兒，我試探道：“這是春遊？”
“現在是凡間的春日，踏青很適合.”
他煞有介事地說著，拿起一壺酒往碗裡倒。
“踏青不都是在山裡，在海邊的是趕海.”
“怎麼趕？”
已經被哪吒擼到這裡來了，我是不敢和他嗆聲的，老實地說了一下趕海，差不多就是在退潮的海灘上撿些海產。
他聽得興致勃勃，丟下酒碗，擦掉嘴角的酒液，跑過去就對著沙地一通掘。
既然沒要求我做什麼，我就老實地守著這堆吃的，把自己手裡的肘子連肉帶骨頭的全部吞吃。
多吃點，再多吃點，要是一會兒上路了，也要做個飽死鬼。
本著這種念頭，我大口肉大口酒，海灘上的少年還在圖新鮮地到處挖。
天神的動手能力那自然不是我這等修為淺薄的小龜能比的，他感知強，耳目明，三兩下居然撿了一堆！哪吒滿載而歸，過來把海產丟在我面前，噼裡啪啦下了海鮮雨，還有一隻花蟹要跑，被他一彈，翻滾著又摔回來。
我看了看，好多螃蟹，如果現在陪哪吒玩開心了，他會不會放我一馬，先試試。
“你還去找海鮮嗎？”
我問。
“玩夠了，不找了，也就那樣.”
“那，我們用螃蟹比賽怎麼樣？看誰選的螃蟹跑得更快，輸家要答應贏家一個要求.”
哪吒有些興趣，清亮有神的黑瞳轉過來，在我龜背上拍拍，還去勾我的尾巴，“不如我用你比賽，挑個同樣修煉過的烏龜，你倆比比？你輸了就脫離水晶宮，來我雲樓宮當差？”
“……”我不！換個思路，我又提供道，“這樣吧！我們來玩木頭人，誰動了誰就輸了.”
“你說說規矩.”
我把玩法這麼一講，哪吒蹙眉一拍，力道沒怎麼收，我沒站穩，啊呀一個頭槌把腦袋杵在沙子裡了。
哪吒哈哈笑著，揪著我的後腿將我扯出來，“你怎麼這麼沒用.”
“……”敢怒不敢言的我呸掉嘴裡的沙。
對於一個好動的來說玩木頭人是很沒意思的，最後我提議玩矇眼睛的捉人遊戲，哪吒覺得這個還算有點挑戰性，他主動選擇矇眼睛。
我手上沒有布條，想去海里尋條海帶變成布條試試，哪吒卻說不用那麼麻煩，他一把抽了自己的粗麻腰帶，勒出窄腰的衣袍散開，他的氣質頓時從利落變得閒散。
所以說好看的人怎麼折騰都好看。
反手用腰帶矇眼，我踮腳伸爪子在他面前晃盪，哪吒沒什麼反應。
或許我現在就能水遁跑路了！雖然我陸地上的逃跑技能也訓練出來了，但這個小島可躲藏的地方太少，還是入海更方便逃。
心念一起，我準備邁開腿，哪吒就調侃出聲。
“我現在數到十，你該不會直接入海跑了吧？”
“……”心裡的算盤落空，我面無表情地收回往大海跑的腿，轉而去找可以藏身的大樹和礁石。
海風伴隨著幾聲鳥鳴呼呼而來，退下的浪潮只是在遠處泛著白花。
我找了好幾處藏匿點都不太滿意，總覺得以哪吒的眼力，一下就能看出來。
雖然我不會化人，但是低階的變化術還是會的，搖身一變，我成了礁石旁邊的一枚石頭。
這樣很低調，也不會被別的小魚小蝦啃。
倒數的聲音唸到了一，少年剩下的尾音被海風聲給遮蓋。
我幻想著哪吒找不到我，覺得掃興沒意思，就自覺回去找李天王。
至於他回去會面對什麼，這不是我該思考的，我顧自己都顧不過來，作為被他戲耍的物件，我只心疼自己。
就這樣，我癱在礁石旁邊，有時候海水會漫過來，但馬上又退了，被沖刷了數回，像是按摩那般，我感到有些愜意了。
哪吒一直沒有找到我，這不由得讓我燃起了逃跑的希望。
“噗——”礁石上傳來促狹地笑，哪吒居然就坐在上面，也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靈敏落地，一把撿起我這石頭，他掂量著拋上拋下，“小烏龜，你說我用你打水漂，能有幾跳？”
我怕不是會被你直接漂到另一座無人島上！解除了變身術，他靈活地揪著我的尾巴將我倒提，我四肢在空氣中亂劃，只是求饒著：“別用我打水漂！萬一又磨壞殼了怎麼辦.”
“你的殼上怎麼有個缺口？”
你怎麼好意思問的！我吞下惱意，聲線平平地說：“是先前你來水晶宮弄的，你甩手一丟，我撞斷了柱子.”
“哦~挺好的，這不是有了個記號，很方便認出你.”
你的良心呢？長得好看也掩蓋不了討厭的性子，一直拿我取樂，我掙扎著從他手上跳下來。
“那我在你身上刻字怎麼樣，以後一眼就認出你.”
“不用刻啊，我臀上不是有你的咬痕？”
當場傻住，我心底發虛，弱化自己咬他腚的慘烈情況，只說。
“我這種小烏龜咬不出什麼大問題，你好歹是天上的神，這點傷口會馬上好.”
“當時就好了，你的咬痕像個圓圈，我沒上藥也沒特意抹除.”
倒也不必在這種地方忽然言情，我不覺得我和哪吒能有什麼浪漫故事，我配不上他。
又不是趙敏張無忌，咬來咬去的。
雖然也糾結自己的龜殼還能不能復原，但不能也沒辦法，過於強求只會自己不高興！“大神，你什麼時候迴天上.”
安靜了一會兒，我純良地問。
“他們會找來的.”
“那什麼時候會找來呢？”
“你想我馬上死？老頭多半會殺了我.”
“……”倒也不急著給自己辯解，畢竟我的行為看起來就是這樣。
想了想，不論哪吒回了天上是什麼下場，他之後也會重生。
我只道：“你本來都和天兵們走了，怎麼又下來.”
“看到你了，就想著再敲敲你的龜殼.”
“……”我當時就不該在酒樓探頭。
說著，他將站著的我摁倒，然後開始盤我的殼子，我再次成為貓抓板。
我已經沒有反抗的想法了，老實地趴在沙地上，“不如大神我們堆沙子吧.”
“沙子有什麼好玩的.”
“像雪雕一樣可以做沙雕.”
“你做個沙雕我看看.”
“……”哪吒放開摁著我的手，得到解脫，我用可塑性還不錯的沙土堆砌了一個智慧的表情包出來。
“怎麼看著蠢蠢的，還有種被嘲笑的感覺.”
指著我的沙雕表情包，哪吒不太爽地說。
我笑：“送給大神.”
“我叫李哪吒，木子李，手心裡這兩個字就是名，你叫什麼.”
話鋒一轉，哪吒介紹了名字，還將左右手合攏攤開讓我看，白裡透紅的手掌，紋路清晰綿長，黑色的字就刻在掌紋中，掌心裡的字這次是看清楚了。
“我叫龜傲天.”
若無其事地報出假名，還說了是哪幾個字增加可信度，於是哪吒反手就在表情包的旁邊寫上龜傲天三個字，並畫了一頭豬，也寫上這個名。
幼不幼稚，我都不屑和他互嗆，呃，其實是我不敢。
也真是神奇，我原先一直盤算著跑路的事情，現在居然老老實實和哪吒在這裡玩沙雕，他還畫了自己的老爹，寫了惡神、大蠢豬、窩囊廢之類的字眼。
“你怎麼一直罵李天王.”
“他對我沒那麼好，我不高興就罵.”
“你的其他家人呢？”
“娘和小妹在海外仙島，管不了老頭的事，大哥二哥也不在家。
我這麼多年一直被關在院子，好沒意思.”
“哦，那你這幾天下凡，好玩嗎？”
“嗯.”
“可是你把水晶宮搗了，我卻不覺得好玩.”
“確實沒想到海里的這麼弱，龍也玩不了多久.”
“……”喂，我的小老闆會哭的。
哪吒一拳砸爛自己的親爹沙雕，有冷光自眼眸中掠過，“沒關係，事情總得有個了結.”
感受到殺意的我不由得往殼子裡縮頭。
天色漸晚，橙紅粉藍的晚霞暈開在海邊，李靖帶著天兵天將落下雲頭出現在小島上，李天王殺氣滿滿，怒氣洶洶，臉都是漲紅的。
我有些怕，哪吒卻無所畏懼，他在我龜殼上擦了擦滿手的沙礫，然後起身走向那邊。
“龜傲天，有機會的話，我們下次又一起玩.”
“……”怎麼覺得他把我當玩伴了。
這一刻說不上是什麼感觸，我突然不想讓哪吒跟著他們回去。
當然，這種擔憂他的心情也就只有幾秒，因為他後面的話讓我的傷感全爆炸。
“我會一直記著你咬的那一口，真挺疼的.”
“……”要不，你還是安心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