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載曜,萬丈霞光破曉出。

從門下督署點卯畢的鄭璞,步來主薄署前,卻發現胡濟已然駐足於外側,負手闔目養神。

似是在緩解起晨的惺忪,抑或在沉吟今日案牘瑣事。

他身後,尚有一人垂手而立。

只見他微俯首,自屏息,略聳肩身躬,於不知覺中將骨子裡久居人下的卑微,盪漾在晨曦鳥鳴悅耳中。

應是被匠作署遣來的匠人了。

見狀,鄭璞步前執禮,口出戲謔言,“胡主薄,在醞釀詩賦乎?”

“子瑾來得真早.”

素來以嚴謹著稱的胡濟,沒有接腔戲謔之言,而是含笑招呼一聲,便往身後一引,“此人是我尋來的匠人,今日歸子瑾差遣.”

頓了頓,又加了句,“子瑾若讓他作物,不可在此處,免得雜聲擾了他人署事.”

“我曉得。

多謝胡主薄了.”

頷首應下,鄭璞笑道,“我攜他去門下督署罷,那邊不懼聲響.”

“如此甚好.”

胡濟點了點頭,甫一轉身去,卻又折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叮囑,“子瑾,勿要耽擱太久。

你甫來署事,莫讓他人因此而嚼舌.”

說罷,不等鄭璞應聲,便拔步入署內。

亦讓鄭璞不由目視他的背影,莞爾而笑。

“你且隨我來.”

衝著那匠人點了點頭,鄭璞轉身疾步往門下督而去。

待到了自己的署屋,於外尋了處陰涼地,便從衣袖內襯取出一葛布,鋪展於地,揮手招來那匠人,“你且細看,如此小物件,晌午之時可做出來否?”

“諾.”

那匠人連忙應聲,小趨步移近,伸脖探首以目視。

只見葛布之上,畫著幾樣小物件,如中孔圓珠、細長小棍、長短方轅等。

且每物圖案側,皆標了數量以及尺寸。

看罷,他不由心中啞然。

如此簡易之物,連民間匠人都可隨手完成,何況他身為匠作署之吏邪?只是他亦不敢腹誹,連連點頭,“可做可做。

回鄭書佐,無需晌午,我便可全做出來.”

“那便好.”

鄭璞頷首,又叮囑了一句,“此物還需要鉚楔組裝,你且自行看尺寸做些出來.”

話罷,起身揮手,召來署屋不遠處的甲士,讓其帶那匠人尋些木頭等物。

隨後,便自去主薄府署事。

見他歸來如此之速,胡濟有些訝然。

卻也沒說什麼,微微含笑頷首致意,便有俯首繼續署糧計之事。

時至晌午,鄭璞擱下筆,略作收拾,起身正欲步去門下督署,卻是被胡濟出聲喚住了,“子瑾且候片刻,我隨你同去.”

呵~~~~~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心奇呢!鄭璞莞爾,微微頷首,“好,我在署外等候胡主薄.”

少時,兩人尋來門下督署。

只見那匠人,正箕踞在地,目光呆滯的昂頭看白雲蒼狗,似是心神皆已飛天外。

“咳咳.”

輕咳數聲,見那匠人驚醒目顧而來,鄭璞斂容發問,“我所需之物,可做好否?”

“回鄭書佐,做好了.”

連忙爬起,那匠人急聲應道,側身讓開視線。

他身後一長板上,圓珠、細小棍、長短方轅以及鉚楔俱全。

且每一物件,外部都滑潤錚亮,煞是好看。

嗯,那是鄭璞所需之物太簡易,他半個時辰便做好。

但卻因尊卑有別,他既不敢求甲士引去主薄署內尋鄭璞,亦不敢擅自離去。

閒暇無聊之際,索性便用小匕,將所作之物都細細刮刨打磨一番。

鄭璞見了,不由於心中讚了聲。

亦放緩了神情,笑顏和煦,召他來用鉚楔零散小物件組裝上。

完畢了,讓甲士護他出相府前,還不忘叮囑了一句,“你歸去後,不妨自行再做一具熟稔技巧,或可得上司賞識.”

徒讓其歸去前,還滿頭霧水。

而旁邊的胡濟,早就將此物操在手中,蹙眉細細打量。

此物談不上精巧。

其形且方且長,周為木框,內貫直柱,共十;框內橫以梁,樑上兩珠,梁下五珠。

“此物我稱之為‘算盤’,用於量計,更簡便於算籌.”

出聲打斷胡濟的沉思,鄭璞伸手虛引,往自己署屋步去,“不過,須佐新算訣而用。

胡主薄,且隨我來.”

“更簡便於算籌?”

胡濟聞言,臉上異色更濃,當即疾步隨行。

入屋後,鄭璞便將昨夜默出的珠算口訣,鋪於案几上,“這便是口訣。

嗯,此算盤,樑上每珠作數五,梁下每珠作數一。

主薄且自行摸索試試.”

“好!”

並不客套,胡濟徑自入座,將口訣挪來身前細細品咂。

偶爾,還會撥弄算盤,嘗試口訣的應用。

珠算口訣,本就脫胎於籌算,以胡濟之智,倒不難融會貫通。

然,他亦是謹慎之人,大致明瞭後,並不當即便出聲臧否。

而是拉著鄭璞疾步歸去主薄署,取出些竹簡,讓鄭璞以心算、令吏以算籌、以及他以算盤,來回試了數次皆無所誤後,才長聲而嘆,“子瑾之巧思,真當令人歎服矣!”

....................十日後,丞相署屋。

於門外等候少時的胡濟,被丞相諸葛亮喚入。

“偉度,入坐.”

不等胡濟行禮,諸葛亮便伸手虛引,徑自發問,“本需近一月時間才能將糧計量罷,偉度今為何節期完成邪?”

胡濟先是行了一禮,含笑而道,“回稟丞相,此乃鄭子瑾之故.”

說罷,不敢怠慢,連忙將鄭璞有心算以及巧思作算盤之事,悉數細細說了。

末了,又加了句,“丞相,濟已多次試過,以算盤計量並無誤,且比算籌更加簡易,可省不少人力.”

“偉度素來謹慎,竟以言贊之,想必算盤確是巧思之物.”

諸葛亮囅然而笑,又微微作思吟,才問道,“偉度與子瑾共事,覺得此子如何?”

“回丞相,時日尚短,濟不敢妄言.”

頓時,胡濟肅容以對,拱手告罪後,才徐徐出聲,“還請丞相寬限些時日,待濟攜子瑾巡視農事歸來,再試言之.”

“呵呵~~~”聞言,諸葛亮不由莞爾,臉上亦浮現一縷無奈,“也罷,我不難為偉度.”

頓了頓,又囑言道,“嗯,偉度,既然子瑾有巧思,那你今歲不妨巡一巡金堂峽吧.”

咦?金堂峽?胡濟微詫昂頭。

待對視丞相似笑非笑的雙眸,頓時心中瞭然,朗聲領命,“諾!濟知矣!”

署屋內,恢復了沉寂。

丞相諸葛亮垂眉半闔眸,以手捋胡。

本是籌畫士,竟還有巧思?莫非,乃‘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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