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廖式作亂時,吳碭使人奉書入成都,天子劉禪感其忠義,乃是下詔以建忠將軍與交州刺史職授之,讓他繼續韜光養晦,保全自身以待天時。

他那時的心情有些感慨,有些惆悵。

感慨,自然是自身恪守的臣子忠義並沒有被辜負。

而惆悵,則是覺得自身可能不復有機會歸入漢室旌旗下了。

沒辦法,那時的大漢既然將還於舊都當成第一要務,依舊維持著與江東的盟約、讓其牽制逆魏的兵力,而年過五旬的他恐怕等不到為國效力的機會了。

但孰人預料到,這一天來得異常的早。

當他得悉江東再度背棄與大漢的盟約、轉去與逆魏媾和後,胸襟中的炙熱猶如枯木逢春般蓬勃洶湧。

而舉止則是亦愈發謹慎了。

蓋因他知道,漢吳反目後,江東官府必然會對他嚴加監視。

雖然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安分守己的居家耕讀,不曾在荊南與交州各地的多次叛亂中同流合汙;但終不仕吳的恪守,令江東上下皆知道,他仍堅持著自身那句“知有漢,不知有吳也”的話語。

是的,江東都知道他仍以漢臣自居。

如今漢吳反目、漢軍南來,江東對他有戒心亦不足為奇了。

是故,他沒有遣人去南中興古郡聯絡漢軍。

因為他知道,漢軍會在需要他的時候會遣人來尋他。

且先前他在攸縣舉兵響應關侯時,就因為得不到漢軍的救援而失敗了,如今的他當然不會再擅自行動而重蹈覆轍。

事實上,他做法很對。

被孫權遣來交州守禦的呂岱,便叮囑留鎮交州東四郡的劉纂,讓他小心戒備漢軍從牂柯河谷來犯之餘,還要預防或清除掉一些可能會引發叛亂的隱患。

無疑,吳碭就是這樣的隱患。

只是那時劉纂沒有過多在意,亦沒有對吳碭起殺心。

不管怎麼說,昔日步騭任職交州刺史的時候,就讚譽過吳碭乃是忠義之士、沒有以舊日之事為難過;而吳碭亦安分守己,且先前廖式叛亂的時候,還將叛逆的書信轉給官府以證無有異心。

但劉纂也不打算忤逆呂岱的將令。

乃是讓揭陽縣的官吏,以戰事將近為名目,讓吳碭家中給官府捐一些糧秣,且讓其作為官府的代表向周邊蠻夷(南越)部落徵物資。

不多。

一個部落五百石糧秣即可。

且可以土產、布帛或皮革等物代之。

對此,吳碭欣然而往。

因為他知道,這是江東對他猜忌的試探;但他更覺得此乃激起揭陽縣各大部落對江東不滿、甘願隨他一併舉兵響應漢軍的良機!因而,他在東奔西走為官府徵取物資的時候,亦趁機與那些蠻夷部落私下串聯,挑選勇士、約定共同舉事等事宜。

當所有部落都奉上了糧秣或物資,江東官府對他的戒心打消了。

而他亦如願的糾合了約莫四千餘人。

比起先前他作書入成都廟堂時,聲稱可聚集的兵力還多了一千人。

算是萬幸有江東官府的不吝“慷慨相助”罷。

只不過,待霍弋讓人前來尋他的時候,他能聚集的兵力卻變成了兩千餘人。

蓋因霍弋亦十分敬佩他的克忠,並沒有在戰略部署上欺瞞他,而是明確的告知,漢軍入南海郡後不會逗留太久、更沒有佔據此郡的意圖。

一旦他們舉兵了,就要做好舉族遷徙往交趾郡或者巴蜀的準備。

不然,待漢軍席捲南海郡、走海路前去交趾郡夾擊呂岱部後,他們這些舉兵之人的家小必然會迎來江東的報復。

這樣的條件,令許多人都罷了站在漢旌之下的心思。

沒辦法,遠離鄉梓且還要冒著連累宗族家小的危險,令許多蠻夷部落都不敢輕易嘗試。

“不久之後,我等鄉梓必重揚漢旌;終有一日,我等盡忠之人必令鄉梓之名四海稱讚!諸君若信我,可同赴。

弗能,還請顧念昔日情分勿使事洩,且為我等離鄉之人護宗祠四時祭祀不墮、先人墳塋不損.”

吳碭乃是如此作言的。

作為揭陽縣有史以來,第一位被舉為“孝廉”計程車人,他義無反顧的將田畝宅屋等物換來了舟船,帶著宗族家小以及甘願跟隨他的義士從出海,按著霍弋約定的時間,佯作貿易船隊走海路望著番禺縣的港口而去。

或許,乃是上蒼對忠義之士青睞有加罷。

正值南海颶風(颱風)頻繁且驟然的時節,吳碭的船隊竟然沒有被風浪侵襲,很順利的抵達了番禺縣港口。

甫一至,當即便趁著駐軍不備驅兵將港口占了,扣留了江東留在水寨內的戰船。

這是霍弋予他唯一的排程。

因為從時間上算,一路沿著鬱水河谷東來的漢軍要比他入番禺縣更早一些;且入了南海郡的漢軍,堪稱勢如破竹。

因為作為交州最東邊的郡,正值戰時的江東在郡內的駐軍並不多。

亦沒有多少防備。

如毗鄰蒼梧郡的四會縣,在七千餘漢軍席捲而來時,沿路的守軍皆作了猢猻散,令霍弋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糧秣補給。

而得悉了訊息番禺縣亦好不了多少。

蓋因番禺縣乃是南海郡商路貿易的聚集地,駐軍日常都是很分散的部署在外維護貿易商路的周全、徵收過往商隊的關卡稅。

當漢軍趕到的時候,他們根本無法將戍守的兵力悉數聚攏歸城內。

而霍弋領兵至後,乃聲稱自身自是過境,若是城內守軍開城門投降,令他從武庫、邸閣得到糧秣與輜重補給,漢軍將秋毫不犯。

不取民間豪右或商賈一物,不驚起黎庶雞犬交聞。

但若是負隅頑抗,待他攻破城池,必將焚燬城池,且將所有豪右與商賈之家皆視作守軍處置、錙銖不留!事出驟然且敵我懸殊,已然令番禺城池內計程車庶皆惶惶。

待聽聞霍弋的威逼利誘後,駐軍的將率僅是猶豫了一日一夜,便趁著漢軍準備伐木造器械攻城前開了城門。

他是被迫的。

只是一夜的時間,城內豪右的私兵與商賈的護衛便隱隱有了聚合之勢。

這些人聚合所謂何事,自然不言而喻。

而更令駐軍將率恐懼的是,他麾下士卒大多數是本地人........想誓死守城?他要面對的困難,可不止是城外的漢軍。

說不定攻堅才剛開始的時候,城內豪右私兵與商賈護衛為了自身的利益,便開始湧去奪城門迎漢軍入內了。

而城內不足千人的兵力,令他根本無法御外時還能兼顧城內。

甚至,他或還會迎來麾下士卒從背後捅來的利刃。

羈縻之治嘛~被官府授予權柄的本地豪右與部落首領,自然也會派遣私兵部曲協助官府負責平時治安與維護城池的。

這些人不會為江東效死,但能為主家死不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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